孟熙花生嚼得嘎嘣響:“我們小漂亮是可愛,但就這麼會兒見不到,周玦哥還能無法忍受了?”
可能……真的會。
許織夏牽出幾聲假笑,岔開話題:“好端端去鎮長家做什麼?”
“千尋兩個高層領導,今天在鎮長家商討開發協議的事情,”孟熙告訴她:“我爺爺他們都過去了。”
許織夏撲眨了下眼。
這話聽著真耳熟。
鎮長家的周圍沒有商業店鋪,巷道裡靜靜的,一把木梯子悄悄架上了院牆。
萬事俱備,兩個女孩子同時望向陶思勉。
陶思勉瞠目:“又是我?”
“那不然呢?”孟熙理不直,但氣很壯。
陶思勉用力抱拳:“主上明賤啊!”
許織夏看著他們笑起來。
這個世界千變萬化,人的情緒一天都有七十二變,但變化中總有永恆。
“我們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正門呀?”許織夏輕輕指了指門的方向,提醒他們,其實現在跟著長輩聽一嘴也無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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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是這道理。
“來都來了,”孟熙望向白牆:“高低上去看一眼。”
“嗯!你去!”
陶思勉話落就被孟熙飛了個眼刀。
許織夏笑:“我去。”
她冷不防生出些遲到的叛逆心,於是就這麼在孟熙和陶思勉的仰望下,攀上了木梯。
院子前的開放堂屋。
堂上兩張太師椅,鎮長和許輕苑各坐一張,旁邊站著兩個董事助理,堂下左主和右主位,坐著盛則玉和孟爺爺,餘下的座位幾乎也都坐著人。
“開發協議白紙黑字寫著,門票收入五五分,協議有效期二十五年,這才過了幾年,你們資本家的黑心就藏不住了?”孟爺爺激動敲著案幾。
許輕苑高跟鞋搭著腿,坐姿威儀:“棠裡鎮的項目我們有多重視,相信這幾年你們有目共睹,今年公司在宣傳和運營上可都投入了比預期翻倍的成本……”
許織夏伏在青瓦上,賣力去聽。
“吵得兇嗎?”陶思勉扶住梯子腿問。
孟熙扶著另一邊:“打起來沒有?”
許織夏皮肉細,開衫又薄,掛在牆頭胳膊吃勁,沒一會兒手肘就磨得痛了,想調整姿勢,有些艱難。
她進退兩難,求助:“我站不住了……”
孟熙和陶思勉兩個人十張嘴,著急忙慌地叫她快下來,許織夏不由也被惹得緊張兮兮。
“腳跟踩穩了,收緊核心,上身放松。”
鬧中出現一道冷靜而沉穩的聲音,徐緩有度,語氣和音色都自帶說服力,令人深信不疑。
許織夏定了定心。
她似案上晃晃輕飛的宣紙,他的聲音是鎮紙,落上來,壓住了她。
“重心往下踩。”
許織夏照著做,踏住木梯的階道,在孟熙和陶思勉一聲聲“對對對就是這樣”中,一步一步地穩穩邁下去。
有隻手掌支住她腰臀,借了她把力。
後半段許織夏走得毫不費勁,輕松落地。
安全著陸的剎那,三人都舒口氣。
繃住的神經一松懈,許織夏嘴角彎起,同時思考,方才的聲音從何而來。
眨眼間,她心又緊住了,緩緩轉過臉。
男人短發露出額頭和利落的臉廓,眉骨深邃,黑藍眼瞳盯著她瞧,要笑不笑的。
許織夏笑容消散,低下頭,老實巴交在他面前站好。
孟熙和陶思勉後知後覺一回頭,倒吸涼氣,頓時軍姿筆挺。
“有沒有成就感?”
許織夏循聲瞄他,見他慢悠悠抱起胳膊,管教的口吻又說:“小看你了。”
孟熙一招棄車保帥:“周玦哥,都是陶思勉不樂意,今今才上的。”
陶思勉咯噔一下:“……好。”
“是麼?”紀淮周勾唇淡淡笑了下:“我們家今今還真是個仗義的女孩子。”
許織夏抿抿唇,悶聲不語地腹誹。
今晚不給他親。
正想著,眼前他高大的身形晃過,許織夏目光追過去,看見他走向院門。
“過來,”他言簡意赅:“陪你。”
許織夏睫毛簌簌眨動幾下,漾起笑痕,和孟熙陶思勉交換了個眼神後,輕步跑著跟上他。
院中僵持在一根弦上的氣氛,因他們的出現而波動。
在座的長輩,知道他們回棠裡的沒幾個,見到紀淮周和許織夏,立刻脫離義憤,驚喜迎上去,原地敘起了話。
開放堂屋裡瞬間換上了個溫情脈脈的氛圍。
盛則玉背貼椅坐著,面無表情。
但許輕苑一被晾著,就敏感地作出不好惹的樣子:“敘舊也要看場合,我時間有限,闲人請先出去。”
孟爺爺肅聲道:“阿玦和今今也是棠裡的住戶,有表態的資格,這裡誰都不是闲人,外人倒是有幾個!”
許輕苑張口,又被這話堵住。
她沉下氣,保持著心高氣傲的姿態。
鎮長打圓場,招呼他們先把正事商量了,長輩們都招手叫他們過去坐。
太師椅隻空著一把,孟熙和陶思勉自覺蹲坐小板凳。
紀淮周拖過許織夏,壓肩按她坐進了那把太師椅裡,自己往旁邊一靠,半倚半坐在她手邊那張紅木高束腰茶幾的桌沿。
許織夏眼觀鼻,鼻觀心,扯扯他襯衣,坐如針毡地說:“哥哥,給你坐。”
“怕什麼?”紀淮周去摸腰後的茶壺。
場面嚴肅,坐太師椅的都是輩分大的,而且在場她年紀最小,許織夏難以心安理得:“……人家當家做主的才坐。”
“坐著。”他笑哄,呷了口茶,杯盞向身後一擱:“你坐得起。”
許織夏仰起臉去瞅他。
他回過身,近的那條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這個姿勢,像她的護身符。
人的氣場很玄妙,這是一種外表假裝不出的本質能量,比如許輕苑,再強勢也威懾不住人,隻讓人覺得是一朵虛弱的菟絲花。
而紀淮周心平氣,身上卻永遠有著無所不能的強者氣息,長輩們年事已高,需要靠得住的年輕人幫襯,他一在,大家都打了定心針般,有底氣了起來。
許織夏靜靜聽著,不開口。
其實來來回回就一件事,千尋認為自己值得更多回報,變收益分成為六四開,或提高門票價格,二者擇一。
但眾人對其開發手段不敢恭維,更不願意再用棠裡鎮的名聲為資本家的野心買單。
雙方各執一詞,談不攏。
許輕苑不退讓半步:“協議籤的是合作開發,千尋全款投資,鎮上每戶都佔著股份,白白享受分紅,可沒讓你們出過一分錢。”
武道館的李伯伯,那位曾經最支持商業化的李吳鉤,如今也都氣笑了,擺擺手:“你要這麼說話,咱們也不用聊了,直接打官司,叫法官來說句公道話。”
許輕苑不為所動,輕蔑一笑:“憑盛氏的權勢,打官司你們沒勝算。”
這威脅性的話語一出,長輩們嗓子眼裡一啞,隻能忍氣吞聲。
都是平民百姓,誰能與位高權重的豪門抗衡。
不知是不是哥哥在身邊的原因,今日再見許輕苑,許織夏沒有了最初心髒重顫和局促不安的感覺。
她在那幾秒的僵局裡,終於有了第一句的表態。
“國內當官不經商,經商不從政,如果許董以權謀私的話……”
女孩子輕柔且緩慢的嗓音,引得四面八方投來目光。
紀淮周歪過頭,也去瞧她的臉。
許織夏捏了捏手指頭,心神不穩,但又無比堅定地直視許輕苑的眼睛:“我會去相關部門,檢舉你們。”
紀淮周都愣了下,短瞬詫異後,他不禁逸出一聲鼻息,眼底笑意濃重。
被小姑娘一本正經放話的模樣可愛到。
四周頓時靜到極致。
這話長輩們心裡聽著爽快,卻也擔心她一個孩子惹禍上身,於是昧著良心從中轉圜了兩句。
但許輕苑的臉色已經變得難看。
紀淮周唇角笑痕猶在,揉了揉許織夏的腦袋。
這對許織夏而言是嘉許。
許織夏本就不吐不快,他一安撫,她就很有骨氣:“許董,你們出錢,棠裡鎮出地,我們佔股份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能仗著大家都是老實人,就用那套話術诓他們掉入自證陷阱。”
紀淮周眉眼悠闲,含著笑,安靜看著她。
得知她原戶籍並非港區後,許輕苑對她的態度便無差異了,正要惱,全程沉默的盛則玉突然出聲。
“你的訴求,”盛則玉抬了下手示意:“可以告訴我。”
許織夏沒有談判的經驗,被問住,下意識望向身邊的人,看到哥哥笑著,朝她抬了下眉骨。
她理解的意思是,隨便說,由你開心。
許織夏咬了下嘴唇,一股腦地說出心裡話:“我們要拿回經營管理權。”
盛則玉難以置信地蹙起了眉。
倚在邊上的那人幾聲壓抑的低笑,許織夏回眸,眼巴巴又去看他。
紀淮周俯下身,唇近至她耳後,壓到最沉的聲音啞啞的,隻有彼此能聽見。
“太狠了寶寶。”
許織夏心怦怦一跳,又聽見他輕聲的耳語:“這個項目的千尋員工都會失業。”
他的熱息暖在耳廓,許織夏不經意紅了臉,但她一時無暇顧及。
似懂非懂地思忖頃刻,她看向盛則玉,重新說:“如果我們也付出一部分投資,雙方能共同經營管理嗎?”
謹慎講完,許織夏去和那人對視。
紀淮周笑了下,勾著狹長眼尾,給她拋過去一個眼神。
他怎麼像在暗送秋波,許織夏匆匆移開視線,不看他了。
“當然不行。”
許輕苑反對的話音剛落,盛則玉又是一聲不容置疑的平靜:“可以。”
“則玉!”
盛則玉聽而不聞:“兩周之內,你們能拉到投資,比例百分之三十以上,百分之四十以下,我們就重新籤訂協議。”
許織夏低眉分析可行性,想不通,不管可不可行,好歹是個擺在眼前的機會。
她抬眼,鄭重點了下頭:“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