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這條路沒有歸途,他們都要往前走。
棠裡鎮的前路也得是一片春和景明。
那天眾人都以為隻能妥協,誰都沒想到最後會有這樣的結果,盡管所面臨的投資是一筆巨額,但都不由享受起了當下收獲可能的喜悅。
長輩們留他們吃飯,說是給阿玦和今今接風洗塵,順便慶祝,於是當晚鎮長在院子裡支了張設宴用的大圓桌,一桌豐盛的家常菜,人坐得滿當當。
很久沒有如此熱鬧過了。
許織夏笑得眼睛都合攏住,無論過去多長時間,她依然是長輩們眼裡最討喜的好孩子。
準備回去時,景區已停止營業,棠裡鎮清靜著,街巷裡亮著木質燈籠的光暈。
夜幕之下,月影融融。
車子停得遠,紀淮周先一步去開車,許織夏離開前,一開心就被孟熙帶著喝了杯鎮長家的楊梅酒。
酒勁上得沒這麼快,許織夏隻是感覺人熱熱的。
走出鎮子口,就看到他的車子停在那裡。
許織夏心情跟浸蜜糖水似的奔過去。
車門開著,紀淮周正彎腰在後座,去抽裡面那條毯子,想著夜裡涼,給她蓋一蓋。
聽見奔跑的聲響,他回身,夜色間一道身影直衝衝地撲過來,控不住慣性,撞得他後仰。
紀淮周及時撈住她腰。
瞬息之間,人被她壓著,後背重重砸進了後座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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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織夏一上去就抱住了他脖子,柔軟的身子砸在他胸膛,倒下去的時候,微醺的腦子還沉浸在雀躍中。
清脆地一喚:“哥哥萬歲!”
紀淮周怔住,她的腦袋沉沉埋在他頸窩,他伸手去摸她的臉:“喝酒了?”
“嗯……”
許織夏呢喃著:“哥哥,我怎麼這麼喜歡你呢?”
第70章 暗室逢燈
她像一隻綿軟的枕頭,伏在他這張硬實的床面。
他今天開的是臺SUV,後座寬敞,內飾燈光低飽和,淡淡的光在車廂裡,似一層彌漫開的薄霧,霧氣中有她的呼吸,呼吸中依稀有酒精的濃度。
他一刻沒盯著,她就不聲不響喝上酒了。
紀淮周來了脾氣,預備要教訓她,剛皺起眉,小姑娘一句話,嗲聲嗲氣的,瞬間讓他無從發作。
——哥哥,我怎麼這麼喜歡你呢?
語氣柔情又黏糊,直拖人進溫存的舊夢。
舊夢裡,她因早戀被班主任叫了家長,也是在車廂,他嚴肅兇她說,畢業前不允許談戀愛,不管是誰,不管多喜歡,他都不同意。
她眼淚簌簌地落,流到下巴,洇湿了他的袖子,和她自己身上行舟中學的校服。
他去哄,無可奈何問:“就這麼喜歡他?”
“喜歡,”她哭喘:“特別特別喜歡……”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這個人就是他。
紀淮周目光遊離著,感覺天地間都靜止了。
“有多喜歡?”
他在她身下平躺著,胳膊一隻摟著她的腰,一隻環過她肩,手掌撫上頸側那顆腦袋,下巴壓在她發頂。
她的臉燙燙的,身子也燙,小骨架,苗條而不失肉感,抱在懷裡比什麼都舒服。
抱住了,就不想放開。
楊梅酒是用高純度的白酒釀的,憑許織夏的酒量,到這會兒還能有幾分清醒已經不錯了。
她思緒開始晃,人迷蒙又溫順,無論過去幾年,答案始終沒有變。
“……特別特別喜歡。”
車頂的光落下來,在紀淮周那對深邃的眼珠裡流轉。
他放輕了聲:“會一直這麼喜歡麼?”
許織夏當下腦子不靈活,但他問,她就很乖地回答:“會的……”
紀淮周眼裡有了笑意,手指撥開她凌散的長發,慢慢捏著她的耳垂,繼續套她話:“那說好了,要一直這麼喜歡哥哥。”
許織夏嗯聲,鼻音拖出柔軟的尾調。
“說好了……”
除了等他結婚再接她回家這一件,其他說好的事情,都不能食言。
紀淮周眼角彎著,夜闌人靜,他們裹在同一個小空間裡,時過境遷的朝夕在腦中回旋。
他自身的消沉從年少起就成定局,但因為她,他還在這個意興闌珊的世界裡,有欲望地活著。
世間百態橫生,事實上,都不及聽她淺淺的呼吸聲有味。
不能再抱著了,再抱著會想要對她作亂。
一作亂容易出事情。
想是這麼想的,卻又是過了好久,他才有動作,總算舍得帶她出後座。
一隻手扶她倚著自己,一隻手去拉副駕駛座的門。
秋夜的涼風拂面,許織夏暈脹的頭腦被叫醒了一下,她睡眼半睜開,鼻尖抵著他鎖骨,一雙惺忪的眼睛從他肩上露出來。
整片視野全是夜幕下的小橋流水人家。
就在要被扶進座椅的瞬間,許織夏從他臂彎下掙脫出去,像那夜脫開牽引繩的耶耶,驀地飛奔向遠處。
想要望得更遠,她去踩道路邊緣的防護砌石,剛一踩上就被追過來的男人眼疾手快抱住雙腿,穩住了身子。
“下來,別鬧!”紀淮周沉聲命令。
許織夏沒下去,但消停了,下面河水流動,她站在高高的砌石上,眺望過去。
一輪明月下,河水由近及遠,穿橋過岸,像一條閃著月光波紋的細膩綢緞,沒有邊際地向四面八方鋪展開。
兩岸連綿著白牆青瓦的房子和木水閣,廊檐下一盞盞仿古木燈籠,靜謐地亮在夜色裡。
那是他們住過的棠裡鎮。
許織夏眼睫毛慢騰騰地扇合。
她的靈魂離了體,向那處棲息過去。
心有戚戚,不知所往,許織夏抬高手臂,指著那間小院子的方向:“我們家……”
往事如溫酒,品嘗幾口,她就笑起來,醉意再從眼裡晃漾出來。
她低下頭去尋他,他正仰著臉。
兩人目光交會。
她眼睛是晶亮的,閃著清澈的水光,紀淮周透過她的眼瞳,在那個時刻,窺見了一個安寧的人間。
他的眸光也跟著安寧了下來。
“對。”他低聲回應:“我們家。”
她在笑,鼻尖泛著潮紅,紀淮周哄著說:“先下來好不好?”
“好……”她聽話。
紀淮周勾著她雙腿,放她落地,沒轍地嘆息一聲:“很危險,乖乖的。”
許織夏抬起臉,眼神半醉半醒,無比認真:“我知道你在啊。”
他眼簾低垂,彼此望住了,她的依賴一覽無餘。
“哥哥會接住我的。”她又說。
她的毋庸置疑,惹得紀淮周笑了,他指腹摩挲著她溫燙的面頰:“嗯,哥哥會接住你,不會再讓你掉下來。”
四年前她掉過一次了。
經年前的他們面前沒有路,沒有路就是沒有路,就算不走到底,不讓自己看到盡頭,也是沒有路。
生命中的萬重山是不得不過的,雖遠,行則將至,就像黃昏和黎明之間的這一段漫長的黑暗,總要經歷,也總會過去。
車子開回別墅。
紀淮周把副駕駛的座椅放平,但沒想到這姑娘這麼不安分,都醉到胡言亂語了,就是不肯睡。
一路上哥哥哥哥地叫,止不住念叨,他隻能一邊開車,一邊不停應著話。
說著說著,她開始犯愁投資,沒有渠道,無從下手。
紀淮周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空曠的公路:“投資還不好說麼,哥哥上交信用卡。”
許織夏咕哝:“不走後門……”
他笑了聲,語氣闲散:“怎麼能算是後門,我的就是你的,哥哥人都是你的。”
許織夏躺在座椅裡,手指頭攪著身上的毯子,帶著醉意,鼻音濃重:“這樣對你不公平……我不能心安理得。”
十字路口等待紅燈。
紀淮周抬著唇,側過臉,伸手捏住她下巴:“好,那就對哥哥公平一點。”
許織夏半闔著眼迷茫。
“帶上你們的項目計劃書,來說服我。”他指腹壓著她的嘴唇輕揉了下:“哥哥也該有投資這個項目的機會。”
略作思忖,他又道:“還有小姨父和你其他幾個哥哥。”
回到別墅時,許織夏酒勁正上頭,走路都搖晃,紀淮周抱著她上樓。
經過客廳,看到耶耶。
許織夏是越暈乎越興奮,趴在他肩頭,胳膊掛下去,手指在空中抓了幾下,喜不自禁:“耶耶——”
耶耶甩著蓬松的尾巴迎上來。
許織夏夠不著它,人一個勁地扭動。
她像條滑溜溜的魚,紀淮周攔不住,託住她臀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下,管束的口吻:“別動。”
“嗯……”她似痛非痛地輕哼。
無意的一聲衝出喉嚨,調子酥人的骨頭,雖然吟得幾不可聞,但聲響在聽的人耳中無限放大,要把人壓下去的念頭再全都勾出來。
紀淮周嗓子瞬地發痒,一不小心又有心思了。
他沉下口氣,邁上樓梯,去向自己的房間,剛走過她的房門口,身後就有聲音溫柔響起。
“阿玦。”
紀淮周頓步,在過道裡回首。
周清梧因客廳的動靜出來看一眼,一下樓就瞧見他公主抱著妹妹,妹妹臉擠在他頸窩裡,看著像是睡著了,但又癟著嘴。
“不是說在鎮長家吃晚飯嗎?”周清梧一身睡衣,走過去:“寶寶這是怎麼了?”
目前為止情況都還算合情合理,紀淮周淡定自若地回復:“一杯倒。”
周清梧懸著心:“那快些抱她回屋裡睡。”
“嗯。”
見他還往前邁,周清梧提醒:“過頭了。”
前面是他的房間,在她眼皮子底下,紀淮周隻能止住步子,退回兩步,將懷裡的姑娘放下。
他摟腰讓她靠著自己,另隻手去開她的臥室門。
許織夏不聽使喚了,滿腦子都是他掐自己,正委屈著,稀裡糊塗地又想起白天。
她昂起臉,將他瞧著。
紀淮周開了門往裡推進去,忽而身前傳來一道女孩子悶悶的低怨聲。
“今晚我可不給你親了……”
紀淮周保持了幾秒握把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