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絲萬縷的情緒交纏在心間。
許織夏雙手止住,思索片刻,她握住拉環,把院門合回上去,重新鎖住。
她不想一個人故地重遊。
發卡塞回包裡,許織夏回過身,撞見經過的鎮長,有兩人和他同行。
一個是與周清梧年紀相仿的女人。
一個是與她年紀相仿的青年。
“鎮長伯伯。”許織夏打了聲招呼。
“今今,回來了。”鎮長笑著,順口向她介紹:“這位是千尋集團的許董,這位是許董的兒子,小盛總。”
盛則玉面相冷淡,雙手抄在西褲口袋裡。
許織夏沒看他,下意識望向女人,四目相對,她的心髒恍若被彈指的歲月打中了下,忽地重重一跳。
許輕苑也不知緣由地多看了她兩眼。
周末兩天,許織夏都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之後又跟著周清梧去聽了幾日心理學培訓課。
許織夏的生活如常,隻是時不時會莫名想起那個被鎮長稱為許董的女人。
很奇怪,分明初次見面,許織夏卻從她的眉眼間感受到一絲久違的熟悉。
她一身高貴冷豔的職業裝,齊肩短發顯得氣質如刀刃般銳利,可許織夏反而覺得自己看到了一朵菟絲花,為了不被人看輕,偷走了玫瑰的莖刺插在自己身上。
這種無釐頭的局促和疑懼一連持續了好幾日,許織夏的心情才逐漸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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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織夏不是每日都能和哥哥通上視頻,紀家改朝換代,革新變舊,正是他忙得不勝其煩的時候,何況他們有時差。
再接到他的視頻,是一個清晨。
許織夏剛吃完早餐回到房間,長頭發在腦袋上扎了個松軟的丸子頭,伏在沙發上和他視頻。
“哥哥,倫敦都快凌晨兩點鍾了,你怎麼不睡覺?”
畫面裡紀淮周一身睡袍,也仰在臥室的沙發,他似乎很累,都懶得起身躺到床上去。
身後的夜色昏天黑地,手邊是一盞高落地臺燈,照亮著昏暗中的他,短發有湿漉的光澤,散落在額前的幾縷還在滴著水珠子,胸腹前的面料都洇出湿暈,領子沒攏住,半敞出肌理輪廓。
“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嗓子低低啞啞的,本來就長了張欲態的臉,這副有意無意勾人的樣子,許織夏一下子就胡思亂想到他之前那句說她叫得好聽。
許織夏下巴抵著沙發背,看著屏幕不聲不響。
相顧無言,見她沒有回應的意思,紀淮周懶懶開口:“跟哥哥唱反調呢?”
許織夏盯著他:“我怕你亂講話。”
她警覺得過於明顯,紀淮周唇邊溢出無奈的笑:“我這才剛講一句,冤枉我是不是?”
“你肯定不懷好意……”
“想你想得睡不著,算不算不懷好意?”
他的眼神和語氣都找不出一絲破綻,許織夏半信半疑,略停了會兒,問:“隻是這樣嗎?”
有幾絲碎發虛掩在他眼前,紀淮周不露聲色:“隔著九千多公裡呢,小尾巴,哥哥是能瞬移麼?這麼提防我做什麼?”
話落,他一聲可有可無的嘆息。
聽見他一嘆,許織夏防守住的心門立刻就開了,好不容易打通視頻,她還這麼疏遠。
許織夏共情著他的情緒,轉眼就扮乖,岔開話題:“哥哥,你又帥了。”
紀淮周頓了下,被她生硬的轉折惹得笑起來,胸腔跟著震動。
許織夏去向書桌,再回到鏡頭前的時候,她耳鬢上方別著那隻粉鑽鑰匙發卡。
“哥哥看!”許織夏笑容可掬地舉高手機。
他眉梢帶笑看著她。
隻有在看她,尤其是她笑鬧的時候,紀淮周的笑意才會達到眼底:“漂亮麼?”
許織夏斂住笑,枕回到沙發背,另隻手攏成拳墊著下巴,輕哼說:“你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
她較真的眼神,擺明是記了他一筆。
因為“長得一般”。
“要聽真話?”他問。
許織夏給他機會:“嗯,你正經說。”
紀淮周在這刻放松,胳膊搭上沙發,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我們今今,是哥哥見過的女孩子裡……”
刻意停在這裡,引得她目光一瞬不瞬。
而後他才說完:“臉蛋最漂亮的。”
許織夏眼裡迅速拂過歡喜,但一眨巴眼的功夫,她又不經意抬槓:“哥哥見過多少女孩子啊?”
紀淮周笑了下,任她鬧,也不解釋:“哥哥錯了,哥哥以後蒙上眼睛出門。”
聽出他的揶揄,許織夏抿抿唇:“那你為什麼要特意說臉蛋?”
“因為你要聽真話。”
許織夏投出質問的目光,見視頻裡,他神情別有意味,慢條斯理地說:“其他地方哥哥還沒看過,不好說。”
短暫懵懂了下,許織夏領會到深意,赧著臉瞧住他:“還說沒有不懷好意……”
“又冤枉我。”
他就沒說過他是懷著好意的。
後半句他接著促狹:“不是明明白白告訴你了,哥哥想你想得睡不著?”
許織夏不得要領,歪過臉:“有多想啊?”
過了兩秒,他再說:“想得都疼了。”
他過於雲淡風輕,反倒襯託得前兩秒的安靜尤為耐人尋味。
“是……那個嗎?”
“哪個?”
許織夏思來想去他也別的地方能想疼的了,不回答他,免得上套。
她聽著自己的心跳聲:“那、那你想的話,就喘好了。”
紀淮周被她理所當然的反應弄得怔住一瞬,勾起唇角:“又釣我呢?”
“男人有生理需求才正常。”許織夏臉發著熱,但很有骨氣地裝出比他還淡定的模樣:“而且哥哥喘得……也挺好聽的。”
紀淮周唇邊括號倏地一深,一個字都不講,就這麼通過屏幕,似笑非笑地和她對視。
他的眼神越看越像無底的盤絲洞。
許織夏被纏繞住般,心一虛,先躲開目光。
可能窗外的陽光太濃烈,暖得她頭昏,許織夏支吾著:“哥哥,你要是沒想那個,就早點睡吧。”
他輕笑出一聲,後腦抵住沙發,手掌復上臉慢悠悠地揉搓了兩下,在夜裡的嗓音含著疲倦的沙礫感,卻又裹挾笑意:“你現在了不得了。”
敢脫內褲扔給他,還敢調戲他。
許織夏嘴角上揚,臉往沙發裡埋了埋。
“不釣了?”視頻裡他懶洋洋地問。
許織夏從沙發抬起臉,伏在手機上看著屏幕,知道他意指那天她說是在釣他,讓他迫不及待想要回來。
她壓住眼裡的笑,故意“嗯”了聲。
“再釣我一下吧。”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紀淮周噙著一絲笑看住她:“哥哥準備好要上鉤了。”
第66章 雨濯春塵
【淋淋雨,我才能發芽。
——周楚今】
-
並無明確言語,但許織夏有預感。
哥哥要回來了。
他們說好的,等他從英國回來,要一起回棠裡鎮看看,許織夏就一直等著他,哪怕人都在院門口了,她也沒有獨自先進去。
期間許織夏回過棠裡鎮,錄入景區原居民身份,這樣憑身份證就能進景區的閘機。
總不能回自己的小院子,還得回回買門票。
那天鎮長領她到景區中心的辦公室,辦理相關手續。
落地窗視野敞亮,眺望出去就是半片棠裡鎮的風景,綠水上一隻又一隻滿客的搖橹船,街巷間烏泱泱,路和橋好似不是青石板搭建,而是一顆顆人頭鋪的。
“妹妹,帶身份證了嗎?”
許織夏思緒一斷,自窗前回眸,抬步走向辦公桌,取出包裡的身份證雙手遞過去:“帶了,辛苦姐姐。”
誰都會對討喜的女孩子心軟。
行政助理原本因冗雜的工作沉著臉,一聽這柔軟體貼的語氣,眉頭舒展開,走向打印機:“坐會兒啊妹妹。”
“好。”許織夏依舊站著。
高跟鞋穩穩在瓷磚面踩出清脆的聲響,有人帶著氣場,走進這間辦公室:“小程。”
主辦公桌的行政經理聞風而動,忙不疊起身:“許董。”
許織夏眼睫忽顫,側過目光。
女人紅唇套裝裙,利落的短發別在耳後,口吻肅沉:“這半年的旅客信息統計,怎麼還沒有給我,你不知道行業政策規定,實名購票信息隻能保留六個月?還得我親自過來問你要?”
程經理解釋:“這半年客流大,要詳細到身份信息,確實耗時比較久,我們沒有專員做,明天中午前,我一定私下發到您的郵箱。”
許輕苑似乎很迫切:“你手頭的工作都先放了,立刻把表格拉出來,我現在就要。”
不敢頂撞領導,程經理忙應聲。
辦公室壓抑,助理帶著復印件回到副桌,將身份證遞還許織夏,輕聲說:“我這邊上傳完信息就可以了,大概兩個工作日生效。”
“謝謝姐姐。”許織夏莞爾,同她再見。
許輕苑這才留意到許織夏,目光追隨著她背影消失在門口,有見過一回,這次在某種不明朗的感應下,她不禁問了句:“這小姑娘是誰?”
“是原來住這的,鎮長說她很小就住進棠裡鎮了。”助理回答。
許輕苑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幾歲?”
“好像是五六歲吧。”助理笑著,順勢調節氣氛:“小姑娘是真的漂亮,身份證照片都這麼好看,眉眼瞧著和您有點相似呢,巧了,名字和您還是本家。”
她握著身份證復印件,逐字念道:“——許織夏。”
許輕苑瞳孔劇烈收縮,迅速過去的每一步,高跟鞋都踩得又猛又用力,一把抽過許織夏的身份證復印件。
名字沒有錯。
出生日期也沒有錯。
許輕苑手微顫,呼吸急促起來。
辦公中心空靜的天臺,許輕苑聽著手機,在幾盆高大的綠植間踱步。
終於接通,她心急:“則玉,我剛傳了你一份身份證復印件。”
盛則玉淡聲:“看到了。”
“你幫媽調查一下這個女孩子。”
“還不放棄,不怕爸知道?”
“這回不一樣,名字都對上了,如果她原戶籍是在港區,我要做親子鑑定。”
“同天幾萬人出生,要一個個找過去嗎?”
許輕苑深吸口氣:“我到杭市,就是為了找她,要不是兒童院起過一場大火,燒毀了檔案袋,我何必費這麼大周章。”
盛則玉冷笑,語氣不加掩飾地諷刺:“您當初把她一個人丟在小胡同裡的時候,想過會有滿世界瘋找她的一天嗎,深諳權衡利弊的許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