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織夏用力抿住唇,但笑不能自已地漾出了眼睛,嘀咕他一句:“你比較危險。”
紀淮周唇線向上一勾。
他不再說話,含著笑,通過部手機靜靜看著她,眉眼間有幾許疲態,壓在眷戀之下。
她就像一劑特效藥,精疲力盡的時候見一見,想到是為了她,就什麼都能撐過去。
許織夏也安靜著,與他目光交融。
誰都沒講思念的話,但情緒都盡在不言中,就這麼無聲望著彼此的眼睛,不做任何事,好像也能望到天長地久。
“好了。”他終於再開口,在對面淺笑著說:“去洗澡吧。”
他通常都是等她先掛斷。
許織夏思來想去,舍不得掛,於是握著手機過去衣櫃,取了換洗的衣物,再進到浴室裡。
合上門,準備進淋浴間前,許織夏的臉重新迎上手機屏幕:“我洗澡了。”
她眼神再清澈,開著視頻就都不清白了。
紀淮周隻是習慣了捉弄她一下,沒想過真被她帶進浴室,輪到他一時失去反應。
難得見他走神,許織夏不等他回答,手機扣到盥洗臺面,鏡頭朝下。
“哥哥,你在這裡守著。”
許織夏走向淋浴間,手機裡男人散漫的聲音慢悠悠從身後傳來:“看不見了。”
她眼裡閃了閃笑,低頭去解連衣裙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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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洗澡通常用時比較久,至少許織夏是的,手機壓在臺面,視頻裡一片漆黑。
視覺有了阻礙,聽覺就變得敏感。
浴室裡的一系列聲音惹人浮想聯翩,淅淅瀝瀝落雨般的水聲,起泡的沐浴露抹到皮膚上細微而柔滑的泡沫聲,不知過去多久後又一陣衝淋。
淋浴間門開響,接著是塗抹身體乳的聲音,按摩到吸收了,她開始窸窸窣窣穿上睡衣。
前前後後倒騰了一個鍾頭。
紀淮周就這麼聽了一個鍾頭。
視頻總算重新有了畫面,她換上了吊帶睡裙,在外的肌膚白得發光,洗澡時長頭發用一支竹節狀的玉簪子松弛地簪住了,耳鬢邊碎發凌亂,有兩三縷長的落在肩頸微湿。
比日常要多幾分靜謐慵懶的漂亮。
紀淮周忽地笑了:“你自己說,這回是不是引誘?”
許織夏剛洗完,熱氣兒暖得她頭緒空空的,怔了會兒才想起,先前她有條有理地跟他說過,我引誘你,和你覺得我在引誘你,是兩回事。
現在他把問題拋回給她了。
許織夏眼尾掠過一絲笑,出去浴室到床邊,掀開被子坐進去,她抽掉簪子,長發倏地散落,披下來有微微卷曲的弧度。
“不是。”簪子擱到邊櫃上,許織夏回過臉,湊近了望進屏幕裡,她一有壞心思,眼裡的狡黠就很明顯。
“——是在釣你。”
這句話如果用自然的口吻講出來,反而故作姿態,而她眼底融著笑,明明白白地是刻意在反撩他,就顯得格外可愛,那雙眼神也特別平白無辜。
紀淮周揚唇笑起來,方才等她的時候換了個姿勢,此刻他手背虛攏著拳,撐在臉旁,懶散歪著脖頸看她。
“釣我上去做什麼呢?”
許織夏眉眼彎彎:“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來。”
紀淮周被惹得愉悅的情緒變濃。
她這是毫無技巧,亂甩魚鉤,等著魚自己犯傻送上門去咬。
那天晚上,臥室裡亮著一盞幽靜的小夜燈。
擱在另一隻枕上的手機仍通著視頻。
許織夏躺在被窩裡,闔著眼,犯著困在和他闲聊,想到什麼說什麼,說千尋公司是無良奸商,說明天要去看孟爺爺,說陶思勉對棠裡鎮的非遺創業腦洞。
後來想到回國後她獨自去棠裡鎮,便蔫蔫來了句遲到的抱怨:“哥哥,我回棠裡鎮,他們居然要我買門票,還把我們的院子鎖了……”
他似乎是在思考,過了會兒突然問:“生日禮物,你一直沒看?”
許織夏朦朦朧朧地意識到,他是指那隻藕粉色的宋錦盒子,她回國後,他讓陸璽交給她的。
塞進抽屜裡,就忘了。
“嗯……”
聞聲,他嘆了口氣。
“明天就看。”睡意襲來,許織夏話也漸漸模糊:“哥哥,你給我講講淮崇哥哥吧。”
手機裡的人靜著。
無聲良久,紀淮周的聲音跟著放得很輕很緩:“他啊,病秧子一個,喜歡看日出日落,每天不是在養他的羅德斯玫瑰,就是在養那隻薩摩耶,喂得特別胖……”
許織夏輕輕彎起一點唇角。
在他柔腔柔調的低語中,她慢慢睡過去。
杭市夜深人靜,而倫敦正值黃昏,黑金色調的辦公室寬敞肅穆,落日的碎金湧進全景落地窗,在他眼前落在一道道剪影。
他支著腦袋,同她視頻,偷得浮生半日闲。
夕陽的剪影中,屏幕一片黑,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看著手機。
四周悄寂,靜得能讓他聽見她幾不可聞的呼吸聲變得均勻。
“小尾巴。”
他輕輕喚了聲,確認她睡著了。
紀淮周眼睫壓著那雙藍得極深的眼睛,光線下,他瞳仁深處劃過似有若無的波瀾。
出神半晌,他自語般低沉出聲。
“有沒有想我?”
不想她滿懷憧憬,再如過去那樣,望眼欲穿地等著他,這句盡在不言中的話,今夜那麼久,他就一直都不說出口。
隻問在這個她聽不見的時刻。
周圍靜悄悄的,忽然之間,手機裡慢了好幾拍地,響起一聲睡夢中微弱的呢喃,像深夜死寂的海面突然被風掠起一圈漣漪。
“想了……”
紀淮周眸光微爍。
過去了那麼半分鍾,他才又聽見女孩子遲緩且輕柔的夢囈:“……想你我最拿手了。”
回味了幾遍,紀淮周半闔著眼笑了。
這段時日獨身於倫敦的陰鬱和疲乏,都在她這句話裡煙消雲散。
第65章 雨濯春塵
【今天遇見了一個人。
——周楚今】
-
那夜,許織夏不曉得是幾時睡沉的,甚至喃喃的時候,她都不清楚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夢裡。
迷迷糊糊間,她在頭腦裡想著跟他說一句,哥哥,我太困了,明天再想你。
好像說出聲了,又好像沒有。
隻知道一覺醒來,入目豁亮。
陽光金燦得許織夏睜不開眼,她一隻閉著一隻半掀開,坐起來一看手機,已經空電關機了。
難道她睡著了哥哥也沒掛斷,昨晚的視頻就這麼一直通著。
眼皮適應了光亮,手機擱到邊櫃充上電,準備去洗漱的剎那,思緒一清,許織夏頓時如夢初醒。
她雙腿踩進拖鞋裡,趿拉著跑到書桌前坐下,翻尋出那隻被關在抽屜裡好久的藕粉色盒子。
盒身是用刺繡纏枝花紋的老宋錦布料制作的,圓形,手掌能捧住的大小,看著像珠寶文玩錦盒。
打開盒蓋,眼前閃過粉色的鑽光。
許織夏微微張開嘴,蓬亂的長發間裹著一張小小的鵝蛋臉,臉上幾分驚訝幾分茫然。
躺在盒中絲綢內襯上的,是一把中古造型的鑰匙。
齒部紋路清晰,頭部做成了皇冠的形狀,整個部分都不吝嗇地用上了粉鑽。
乍一眼是把鑰匙,許織夏託到手裡才發現,竟是一隻發卡。
“哥哥,我回棠裡鎮,他們居然要我買門票,還把我們的院子鎖了。”
“生日禮物,你一直沒看?”
粉鑽鑰匙發卡迎著滿窗的晨曦,一閃一閃漾著光芒,許織夏坐在書桌前,晃神回想著。
突然間,她冒出個比昨晚陶思勉的創業計劃,還要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隻發卡,不會能開他們院子的鎖吧。
那天,許織夏如約去了杭一院住院部,同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看孟爺爺。
孟爺爺靠躺在病床,打石膏的腿墊高了,和他們幾個小輩聊著千尋公司的事,止不住憤慨。
“搞什麼網絡營銷,掛羊頭賣狗肉,還千年原生態古鎮,人家進來一看,棠裡鎮棠裡鎮,海棠一棵都沒有了,羊肉串倒是一抓一大把!”
孟爺爺氣得臉色發青,皺紋堆到一塊兒,哼了聲接著怨憤:“宣傳也宣傳不到位,遊客都不曉得什麼才是地方特色,不去茶館聽評彈,不去體驗草木染,跟風網紅打卡羊肉串。”
“他們到底是在侮辱棠裡鎮,還是在侮辱羊肉串?”
許織夏坐著陪護椅,支膝託著腮:“鎮子裡又開羊肉串店了?”
“就在中藥館隔壁。”孟熙手握削皮刀刨著蘋果:“每天煙燻火燎,在門口叫賣,還表演彈舌呢。”
孟爺爺嘆氣:“爺爺也不是反對商業化,人活著就要掙錢,順應時代,發展旅遊業是好事,但何必非要往錢眼子裡鑽,咱們心眼就實點兒,踏踏實實展現自己的人文風貌,都去追新潮賺快錢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誰來管?”
或許是想到棠裡鎮如今在外的罵名,孟爺爺痛心:“傳承靠的是人,總要有人付出,你們說,是不是?”
許織夏靜靜聽著,回想起那些匆匆的流年,阿公阿婆常去油紙傘作坊題字作畫,後來阿公阿婆回了金陵,留下的筆交給了她。
她站在時光裡深有感觸。
棠裡鎮正陷在流俗中,丟失著一些東西,看似繁榮,實則空得悲哀。
許織夏點點頭:“我突然覺得,陶思勉昨晚的想法,挺不錯的。”
一隻胳膊撐牆站著的陶思勉陡然來了精神:“我就說!我來做非遺項目計劃書,孟熙你不是學的市場營銷嗎,營銷策略這塊兒就交給你,到時候今今往直播間一坐,心理學上個高度,咱們是無敵的!”
孟熙告狀:“爺爺你看他,慫恿我辭職創業。”
孟爺爺笑呵呵地說:“你想得美,三天兩頭遲到,還沒辭職呢,公司先辭退你咯。”
許織夏也眯著眼睛笑起來。
那天陶思勉又興奮地講了遍他的計劃,孟爺爺樂得不可開支,說年輕人敢想敢做有前途:“不過景區是合作開發,你想在棠裡鎮創業,得先讓千尋把股權讓出來。”
“什麼是合作開發?”孟熙疑惑。
孟爺爺說:“當初籤的開發協議,一方是棠裡鎮集體,一方是千尋,雙方合作成立了家中間公司,兩邊都佔著股份呢,但所有投資都是千尋出的,棠裡鎮隻享受分紅,經營管理權在他們那裡。”
許織夏手指在臉頰邊點了點,若有所思。
其實就算是景區項目負責人,也都隻是執行者,真正捏著棠裡鎮命脈的,是千尋公司的決策層。
在醫院,許織夏默默用手機搜了下,千尋杭市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許輕苑,近月新上任的CEO叫盛則玉。
許織夏一心想知道那隻發卡能不能開院子的鎖,於是當天下午離開醫院後,就去了一趟棠裡鎮。
街巷之間遊客如織,許織夏視若無睹,直奔他們的小院子,從包裡取出發卡入鎖眼,輕輕一擰。
金屬鎖“咔嗒”一下,竟然真的開了。
許織夏呼吸都慢下去。
背後吵鬧的動靜不絕於耳,而她仿佛沉湎在自己清靜的小世界裡,雖然有回過,但這次是名正言順走的正門,心境千差萬別。
雙手壓著院門,推出極緩的嘎吱聲,縫隙中院內的情景在她的視野裡慢慢擴大。
她望見屋前的檐廊。
曾經她就是在那裡罰站,面朝著柱子,腿酸了就伏過去抱住,臉貼著廊柱,可憐兮兮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