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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拳館,壓抑的暗紅色燈光籠罩著整個MMA格鬥區,像黑暗中滲透出一室的血水。
每個角落都彌漫著猛獸殘酷拼搏的氣息。
八角籠中,一道道冷紅的镭射光交叉而過,頭顱猛然撞地重重一聲砸響,又一個健碩的歐美壯漢被撂倒,趴在拳擊臺上奄奄不起。
裁判員哨響:“我宣布,今晚我們的拳王依然是——周!”
八角籠外人聲鼎沸,歡呼聲炸響。
紀淮周一身黑背心加拳擊褲,激烈搏鬥過後的肌肉充血繃硬,碎落額前的幾絲短發湿透,汗水不停往下滴。
他喘著氣,一出八角籠,拆下的拳套就丟了出去。
陳家宿接住,心驚膽戰地跟上他:“你的刀傷要靜養啊,二哥,連著打三天了,還沒過癮?”
紀淮周咬開纏繞手掌的拳擊繃帶扯落,一路進了私人休息室,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砰”得一聲。
陳家宿被他關在門外。
出院才這麼點時間,又馬不停蹄跑來美國,他腹部的內創面完全沒有恢復,再這樣劇烈耗下去,他遲早把自己折騰到半死不活。
但他這性子沒人降得住,誰敢阻止。
到這關頭實在迫不得已,陳家宿閉了閉眼,去到安靜的過道,撥出一通電話。
女孩子柔和的聲音響起:“家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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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宿帶上笑:“今寶,準備睡了嗎?”
“嗯。”電話裡,許織夏輕聲回答:“明天回國,今晚要早睡。”
“這樣啊……”陳家宿陷入猶豫。
許織夏也有幾分遲疑,支吾了兩聲,她還是惦記著:“家宿哥,哥哥還好嗎?我那天惹他生氣了。”
陳家宿剎那間恍悟。
果不其然。
他無聲笑了下,順勢問道:“今寶,你想過來看看他嗎,我現在去接你。”
許織夏詫異:“你們不是回英國了嗎?”
“回什麼英國啊,”陳家宿半是無奈半是嘲笑:“你再不來,他半條命又要交代了。”
地下拳館的私人房間,燈光都是血紅色。
紀淮周仰在沙發上,胸腔沉沉起伏,渾身滾燙。
想都不用想,是創面炎症感染引起的發燒。
其實上拳臺前身體狀態就不對勁了,但他想要的就是違背本能迎面痛苦的感覺。
“帥哥……”
意識迷離間,有指尖沿著他拳擊服身前的面料,帶著撩撥的意味,似有若無地滑過。
紀淮周半睜開眼。
視線慢慢從模糊,到不知虛假的清晰。
女孩子一張白淨的鵝蛋臉,鹿眼水盈盈的,湊在他臉前,小而飽滿的嘴唇彎彎翹著笑。
紀淮周眸光微爍,指尖動了一下。
不由抬手,正想要撫上這張臉,那雙純潔的眼睛裡,繼而浮蕩出越來越濃鬱的豔俗。
這一瞬的違和中,紀淮周清醒了。
畫面一閃,眼前是個脂粉氣很重的外國女人。
他眼底豁地湧現出憎惡的寒意,一掌壓住沙發背坐起,盯住她,挾著狠勁的嗓音翻騰在喉嚨裡,用英語罵了句:“滾。”
女人花容失色,悻悻離去。
紀淮周低垂下頭,抓了兩把短發,昏沉感陣陣襲上,他不作思考,起身便進浴室衝了個冷水澡。
他不允許頭腦被左右。
放松在格鬥中是一種強烈的罪惡感,他一連三天上拳臺,就是為了時時刻刻繃緊腦子裡的弦,不讓它失去秩序。
浴室冰涼,一絲燙氣都沒有,浴袍的腰帶隨意一系,紀淮周走出去。
一眼望見沙發邊的女孩子。
蓬松長發披散在後背,短毛衣下一截小腰,牛仔褲裹著細直的腿和倒心形蜜桃臀。
紀淮周不經意僵住,看著她循聲回頭。
是剛剛錯覺中的那張臉。
相顧無言片時,許織夏張開唇,發出微弱的聲音:“哥哥……”
紀淮周花了半分鍾之久,確定不是發熱產生的幻覺,他不再看她,兀自走向臥室。
許織夏跑著上去,拉住他的手。
他止步,一身陰鬱但沒有甩開她,語氣淡漠:“陳家宿呢?”
不管他是出於送她回去,還是想遷怒陳家宿,許織夏都不願意。
她隻說:“是我自己想過來的。”
她有的是逼瘋他的本事,那天他已經領教過了。
何況今晚他灼燒的意志力薄弱。
紀淮周看向她,神情冷肅:“大晚上往男人屋裡跑,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他這漠不相關的態度,就像他們真的成了有各自生活沒必要再見的兄妹。
許織夏溫順望住他,承認自己的錯誤:“哥哥,那天是我詞不達意,不是要和你再無瓜葛的意思。”
紀淮周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
“詞不達意?哪句?”他虛啞的聲腔慢條斯理:“是看不見哥哥真實的一面,看不清我了?”
“還是你有男朋友,不是哥哥的所有物?”
就算過去她也惹過他生氣,但他都會和她好好講話,從沒有這樣咄咄逼人過。
他們有亟待解決的矛盾,許織夏不和他賭氣,心平氣和柔聲道:“哥哥,我有男朋友了,你也還是我哥哥啊。”
可能是冷水澡的反噬,黑紅光悶抑的陰暗裡,紀淮周眼皮沉重,壓下來斂住了黑藍色眼瞳。
頭緒墜落進無盡的渾濁裡。
也可能是被她的話再一次刺激到。
試圖冷靜良久但無用,她忽而出現在格鬥場,他刻意繃緊多日的弦不由己地放松,強烈的罪惡感眨眼吞沒了他。
——你不許跟別人好。
——那就接納它,隻要不傷害別人,它也是人類情感的一種力量。
思緒混亂淪陷,紀淮周神志逐漸不清。
他突然低沉出聲。
“你不能隻屬於哥哥麼?”
許織夏呆呆溢出一聲詫異。
當壓抑達到頂點,忍無可忍之際,就是被抑制過的每分每秒的情緒共同爆發的時刻。
而且今晚是她自己要撞上來的。
紀淮周重新掀開眼簾,不清明的眸光攥住她的眼:“你是我養大的,憑什麼要便宜別人?”
許織夏無法呼吸:“什麼意思……”
他那雙眼被光效染成了暗紅,直直望進她眸心,似乎是揭下了偽裝的假面,目光裡不再掩藏的侵佔欲撲向她。
許織夏心重重跳著。
盡管之前有所察覺到他兄妹情的倒錯,但真的見到他不裝模作樣時的樣子,許織夏還是難以置信。
“哥哥你說清楚。”
“說什麼?”
紀淮周在她的逼問下再開口,理智徹底剝離了身體,身軀向前逼近她。
許織夏感覺眼前是一匹掙脫了韁繩的瘋狼,她本能後退,一退就跌坐進了身後的沙發裡。
他一隻膝蓋抵到她腿邊,雙手撐到她兩肩上方,男人高大的陰影如山傾壓下。
他因涼水降溫的身體又變得滾燙,同樣滾燙的還有他的鼻息,灼著她的耳垂。
紀淮周沉沉吐出一口鬱氣,將危險的真面目擺在她面前:“說把你養大的哥哥對你有男女之情了?”
挨得很近,他的浴袍蹭著她的指尖,許織夏四周都無處可躲,她用力屏息,差點喘不過氣。
又聽見耳畔他伴隨沉重氣息的聲音。
“說你的好哥哥是個想對你為所欲為的畜生?”
許織夏眼睫止不住顫抖,終於反應過來,錯愕張開了唇。
這是她完全不曾想過的原因,哥哥這樣,不是因為什麼兄妹情倒錯,而是因為,他不想再把她當妹妹了。
呼吸被拉得很漫長。
這一瞬間,許織夏沒有害怕,隻是眼眶泛出了湿潤的水光,心底湧出很多的情緒。
如果當年的周楚今知道,美夢有成真的一天,一定會超開心吧。
第41章 心如荒野
【被吞進鯨魚腹中的人,欲見希望,必先於鯨腹逃生。
——紀淮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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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麼形容他呢。
囂張漂亮,一匹死亡懸崖邊靜坐的狼。
清晨的風涼爽,白紗簾輕輕揚動,日光照進窗臺,映著許織夏的半張臉。
許織夏伏在桌前,壓著書沉睡。
過了四年舊金山的時間,回國調整了幾日,還沒能完全適應時差。
光亮落在眼皮,許織夏彎翹的長睫毛動了動,半夢半醒間,思緒又開始胡亂回想。
“說什麼?”
“說把你養大的哥哥對你有男女之情了?”
“說你的好哥哥是個想對你為所欲為的畜生?”
或許他們的感情無可替代之處,就是一碼歸一碼,沙塵暴再猛烈,也卷不走誰。
就像許織夏再震驚,再無措,再凌亂,也依然靜靜窩在他身下,沒有揚長離去。
換作別人,她會因感到危險和侵犯而逃走,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就如他絕無可能傷害她一樣毫無疑問。
所以察覺到他體溫的異常,許織夏沒有把情緒帶過來,腔調一如既往柔軟:“哥哥,你生病了,去醫院好嗎?”
他身形不明顯地晃了下。
可能是以為自己瘋狂的陰暗面會嚇到她遠離,結果意外地沒有,但想想又在情理中。
她從小就嚇不跑,從小就克他。
他靜止著,她扯住一點他浴袍的袖子,哄他的語氣:“哥哥,先去醫院吧。”
當時的他是一頭炸毛,但又被捋順了毛發的猛獸,不知道是認命了,還是恢復了幾分理智,腦袋慢慢垂下去,壓在了她的肩上。
而當他再醒過來時。
她已經坐上了回國的航班。
睡意漸散,許織夏揉著眼睛直起身,望向窗外,新中式庭院草坪青翠,玉蘭海棠和景觀樹詩情畫意,疊石理水,潺潺聲悅耳,陽光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