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許織夏沒有亂想,她正在鬧脾氣,因此意外過後,她從所有復雜的情緒裡,下意識接收了委屈和埋怨。
她含怨別扭,低低悶聲:“你賠我……”
“賠你。”
他嗓子莫名帶上低沉的磨砂感:“撕壞的哥哥都賠你。”
許織夏沒留意他話裡的深味,一心以為他會退開,或者是若無其事反問她一句還鬧不鬧了,可是他都沒有。
他的視線隱藏在黑暗當中,神情晦澀不明。
許織夏又感受到了無形中的那股侵略。
一次是誤會,兩次是偶然,再而三,她很難單純地當做是自己的敏感。
過去她很想和他住一輩子,那是她上高中的時候,他說,你跟哥哥怎麼住一輩子呢,再過個六七八年的,我們小尾巴就不會哥哥哥哥追著叫了,你會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愛人。
但現在他變了。
時至今日,他不允許她有自己的愛人,就如當年他那句哥哥不結婚,就這樣陪著你,他現在明顯也希望她如此。
他想要他們之間如過去沒有忌諱,想要他們之間沒有第三者的介入。
可她又隻是妹妹。
這是心理上兄妹情的倒錯。
是需要壓抑的力比多。
許織夏悄悄咬住一點下唇內的肉,手伸過去,按住他的手腕,慢慢施加力氣,將他陷入的食指從黑絲底下推出去,再是他的手掌,也推落下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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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止了這個不雅觀的接觸。
而她抗拒的舉動已是在明示他,要把握兄妹間的尺度。
許織夏感覺到他因她的反應,身形頓了一頓。
她沒有去看他,並攏住膝蓋,抬了下臀,抽出那件外套,鋪到自己腿上,蓋住了黑絲裂網下露出大腿白肉的色氣畫面。
手心溫膩的觸感脫離而去,紀淮周的手在半空懸停了片刻,他沉下眉眼,不動聲色拉過安全帶,傾身為她扣住。
“哥哥不會不管你。”紀淮周起回身,拇指拭過她眼尾殘留的湿痕,再去捏住她柔軟的臉肉,輕輕揉了揉。
這時候也沒忘記要哄她:“別生氣了。”
他高大身軀退出副駕駛座的空間時,四周空氣重新流通,許織夏緊繃的神經頓時松了。
回酒店的路上,彼此都寂靜不語。
許織夏掐著指腹,內心錯綜復雜。
今晚是她頭一回表現出避諱,避諱和哥哥習以為常的親昵。
她覺得他是在偽裝一個好哥哥。
又怕自己錯怪他了,或者沒有錯怪,隻是她的不舍感在作怪。
因為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他們不必如從前那樣朝夕相伴,朝夕相伴是曾經沉淪在背德旋渦裡的周楚今的願望,如今她的願望,隻是想要在一段健康的兄妹關系下,彼此都能過得好。
但分開不是疏遠。
她不希望這份最重要的感情被破壞。
所以剛才做了疏遠他的行為,許織夏有點空虛的後遺症。
心理學帶給她很多的改變,她不再是過去擰巴的她了。
有話就應該要講清楚。
“哥哥。”許織夏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紀淮周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過了頃刻,才淡淡回了聲“嗯”。
許織夏心裡的疑問直接問了出去:“我談戀愛,哥哥為什麼不高興?”
“我該高興麼?”辨不出他的喜怒。
許織夏鄭重其事告訴他:“可我不是不婚主義,遇到了喜歡的人,我也會想要戀愛結婚。”
紀淮周驀地被堵在這句話裡,躁鬱感卷土重來,他騰出隻手一把扯下松垮的領帶,扔到中控。
他不應聲,許織夏就自己往下說:“哥哥不用擔心我遇人不淑。”
毫無疑問,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在分秒間讓他低頭,又能輕而易舉讓他情緒失控的人。
紀淮周冷笑:“和一個人戀愛之前,你不用先看清他麼?”
許織夏望過去,看住他側臉。
“可是日久真的能見人心嗎?”她自問自答:“看清一個人,也許跟時間無關。”
他深雋的面廓線條忽明忽暗。
許織夏靜靜看著他。
“有的人,兩個月足夠看清,而有的人,十幾年了,就算過完後半輩子,可能也看不清。”
這要是還聽不出她的影射,紀淮周算是白同她相處十幾年了。
他言簡意赅:“說明白。”
車廂內關著收音機,玻璃前光影交錯,耳邊是窗外車速拉起的陣陣風聲。
“我看不清你了。”
許織夏停頓,語氣輕緩:“哥哥。”
紀淮周眉骨壓下去。
車子駛入酒店停車位,窗外的光影和風聲都停止了。
“談近學長說,一段親密關系的本質……”
紀淮周凜聲,看向她的同時,倏地斬斷她的聲音:“你在跟我講話,有他什麼事?”
他面色陰沉,蘊著不願對她發作的不悅。
盡管知道他不想聽,許織夏的表情仍舊半點沒松動:“一段親密關系的本質,是坦誠暴露弱點。”
許織夏定定回視他:“可我看不見哥哥真實的一面。”
她看到的,都是他偽裝過後,他希望她看到的樣子。
許織夏不知道是隻有紀淮周這樣,還是從周玦起他就是這樣,或許周玦根本就沒有需要偽裝的一面。
而紀淮周有。
在談近向她坦白左臂的閃電花之前,許織夏都還道不明這幾日對哥哥的眼神感到不安的原因。
但現在她明白了,那都來自於她對他偽裝下的面目一無所知。
他們之間的親密關系出現了失衡。
紀淮周隻覺得可笑,她居然把別的男人教她的邏輯用到他身上。
他扯唇嘲諷:“你的弗洛伊德說過麼?”
許織夏不理會他的奚落。
她不動搖地說:“我就是這樣認為的。”
“人有千面,哪一面不是真實的?”
紀淮周一條胳膊撐到她副駕駛座的椅肩,他的身型輕易就能對她造成壓迫:“難道在你心裡,哥哥對你好,是虛假的,是我裝的?”
許織夏搖搖頭。
他不否認,此刻她也確信在他那裡兄妹情的倒錯不是她的錯覺。
許織夏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視下,不閃不躲地,一股腦把話說完:“我知道哥哥對我的好都是真的,哥哥不會傷害我,可是哥哥不可以控制我的自由,我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所有物。”
所有物三個字,聽得紀淮周眉眼深皺。
“我有男朋友,不管我的男朋友是誰,都不會分走我對哥哥的感情。”
許織夏一口氣的勁兒說到這裡。
她也一瞬不瞬看著他的眼睛:“但你不能以哥哥的身份,這樣要求我。”
紀淮周的目光逐漸變得凌厲。
停車位附近沒有路燈,他們封閉在車廂不明朗的空間裡,外面夜色寂靜,裡面暗流湍急。
“哥哥,我以前說要和你住一輩子的話,都是我不懂事。”許織夏眼睫垂下去,停在他的腰際。
小時候,她的臉總愛往他腰上埋。
許織夏聲音放輕放慢:“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再親的兄妹,也該有各自的生活。”
紀淮周唇線抿直,偏過臉用力沉了好幾口氣,都沒能壓住心底鬱悶又惱人的火。
一陣死寂後。
他扯開安全帶,徑自甩門離開。
再聽她多講一個字,他都要被當場逼瘋了。
許織夏孤零零坐在座位,低著臉,眼睛和鼻腔都泛著絲絲酸澀。
哥哥再生氣,都不曾丟下她過。
但這次他自己走了。
是不是她那些話太絕情……可不揉開了掰碎了講,他們更沒有辦法回到健康的兄妹關系。
許織夏深深呼吸,緩了兩分鍾,也下車去。
行李箱裝著她在斯坦福四年的部分生活物品,很沉,許織夏細胳膊細腿,費勁地想把它從後備箱拖出來。
一隻手出現眼前,握著了行李箱的提手,輕松一個巧勁,拎出行李箱放落在地。
許織夏下意識以為是紀淮周回了。
一抬頭,看到了喬翊。
這回許織夏及時反應沒表現出失落,牽出淺淺的笑容:“喬翊哥。”
喬翊扶了下銀絲邊眼鏡:“以為是他?”
許織夏看著喬翊那張連笑也永遠都很冷靜的臉,正愣神,陸璽揚聲而來。
“小今寶——”
陸璽大步邁到他們旁邊:“老大叫我幫你搬行李!我來!”
他一走了之不再管她,許織夏原本有些委屈,但他又特意叫了陸璽,她立刻便感到安慰,啟唇問:“陸璽哥,哥哥他回房間了嗎?”
許織夏想去和他好好說,剛剛鬧得很不愉悅,她不想他們的情緒隔夜。
“老大出去了。”陸璽疑惑:“他沒和你說嗎?”
許織夏驚愕:“他去哪裡了?”
陸璽一副他也很想知道的表情:“他說完你在這兒就掛了,沒告訴我,該不會是臨時被逮回英國了吧……”
聞言,許織夏心煩意亂。
回國的航班在三天後。
後面兩天,許織夏都在斯坦福,她就要離開,再見無期,得要同導師致謝和正式道別,還有芙妮他們。
喬翊和明廷因工作先回國了,周清梧和陸璽留在美國,等著陪她一起回。
那兩天,許織夏都沒有見到那個人。
陳家宿也一道消失了,但他和陸璽通過電話,說是有臨時情況,下回再聚。
陸璽在電話裡批判:“小今寶就要生日了,就不能再留兩天?”
陳家宿不知為何聽上去很苦惱:“我想啊,我去找誰說理?”
得知他真的走了,許織夏很喪氣,但她盡可能快地把自己調節了過來。
不能再見沒有關系,是她說的。
再親的兄妹也該有各自的生活,也是她自己說的。
反正那四年,他也都沒陪她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