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後撤回去,重新靠躺進沙發,面上一貫平靜:“沒有。”
許織夏瞄他一眼,斷定他又是在捉弄她,低嗔控訴:“兇了。”
“沒兇。”
“你兇我了。”
紀淮周鼻息哂出聲笑,她不講道理,但他自己慣的,說不得,隻問她:“還有不舒服麼?”
許織夏搖搖頭:“就是提不起勁。”
“知不知道自己昨晚燒到三十九度八?”一到要管教的時候,他就會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神志不清了還在外面亂跑,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許織夏愣了下。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當時似乎就沒想過給他打電話。如果是過去的周楚今,一定會第一時間委屈巴巴找他吧。
“附近有藥店,我想去買退燒藥。”許織夏如實交代,又問:“那麼晚了,哥哥怎麼在我宿舍樓下?”
紀淮周垂了下眼。
自從那晚離開她臥室後,這幾日,他每到半夜就開過來,在她樓下坐上兩三個鍾頭。
她一句紀淮周和周玦都是我哥哥,看似對他的感情一成不變,但就是因為這種一成不變,把他推到了不得不避嫌的地步。
在她樓下夜闌人靜的時分,有那麼幾個瞬間,他寧願那時聽到的,還是在研究中心休息室她的那個回答。
——給哥哥倒杯水,這麼不情願?
——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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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路過,”紀淮周若無其事地說:“想看看你。”
“那你怎麼不上來?”
“誰知道你半夜還沒睡。”
許織夏清亮的眼裡透著疑惑:“既然覺得我睡了,那你為什麼還要過來啊?”
學了幾年心理,小姑娘思維邏輯比過去要嚴謹敏銳得多,沒以前好忽悠了。
小時候不敢喝中藥,隻要他喝一口,露出好喝的表情,她就會跟著他喝,然後苦得小臉皺皺巴巴。
紀淮周低頭笑了下。
他沒停頓,先她問道:“今天有課麼?”
“課程都結束了。”許織夏慢慢看向他:“過幾天我就要回斯坦福了。”
紀淮周眼底情緒不明,片刻後隻點了點頭。
有幾秒心照不宣的安靜。
在港區,哪怕見一面不容易,他們也還是有見面的機會,但她回去美國,他們就要回到那四年,過著遙遙不相見的日子。
在氣氛變得沉重前,許織夏融起笑意來:“哥哥,我下午得回去,今晚結業聚餐。”
“好。”紀淮周鄭重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不用我提醒吧?”
他又強調:“還有酒,一滴都不準喝,如果再燒起來必須給我打電話。”
許織夏也說了聲“好”。
靜了幾秒,紀淮周才再開口:“吃過午飯,換身衣裳,再叫家宿送你回去。”
他現在沒法心安理得,把她偽裝成他的小情人,親自送她回學校。
許織夏沒問原因。
到了要離開的時間,她走到門口又停下,像在行舟一年級二班的門口,像在京市舞蹈學院的校門口。
她回過頭,衝他揮揮手:“哥哥再見。”
如今的他們,每一次分開,都不知道下一面是幾時。
-
她走後,暮靄低壓。
城市太亮,就算昏天黑地了,也看不見星星。
陽臺茶幾上,一瓶空了的龍舌蘭,一隻酒杯,杯底留著三分之一的酒液,浸著數不清的煙蒂。
紀淮周仰面在躺椅裡,胳膊搭著扶手,下垂的指尖夾著一支煙,煙頭一點星火,飄出絲縷煙霧。
他需要用酒代替理性,麻痺自己。
連帶著麻痺道德底線之下,隨時要破土而出的欲望。
寂靜的夜裡,手機一聲響。
他半掀開眼皮,屏幕的亮光照進他醉意深重的眼,是陳家宿發了一張照片。
宿舍樓下,女孩子眉開眼笑,捧過男生手裡那束紅玫瑰。
在車裡拍的,隔著前擋風玻璃,但能清楚看出照片裡的女孩子是許織夏,男生是她那位學長。
——二哥,你扮什麼正人君子?
——我隻是想看看,看看你能道貌岸然到幾時。
紀淮周閉了會兒眼,感覺渾身燥得要燒起來,指尖的煙丟進玻璃杯,身形輕晃著回了臥室。
人一卸勁,仰著摔進床裡。
總覺得被褥上留有她的味道。
更燥了。
他氣息很重,裹挾著濃烈的酒氣,那張照片在腦子裡,反復刺激出他體內某種不理性的徵兆。
系帶松著,浴袍垮開了大半,皮膚上泛著醉酒後的薄紅,輪廓深刻的肌理線條延伸至最深的深淵。
“哥哥,夢境都是人潛意識裡隱藏的欲望。”
“所以你盡量不要壓抑自己。”
“哥哥該不會,是有羞恥心吧?”
“沒關系的,這都是人正常的心理反應……”
他長腿在床邊曲敞著。
男人最原始的貪婪和野心在這一聲聲的慫恿下,衝破了戒律法則,在身體裡瘋狂生長的那個瞬間,他握住了他陰暗的,齷齪的罪惡。
“哥哥,我是不是變成壞孩子了?”
茫茫夜色,水霧彌漫的岸邊,他的小姑娘被倫理和世俗折磨得雙眼失去光亮。
他攬住她,下巴壓到她的頭發:“你沒有問題,小尾巴……都是哥哥的錯。”
房間沒開燈,他手背緊繃出道道青筋。
他的道德,他的良知,都淹沒在昏暗裡,那不可告人的喘息間。
都是哥哥的錯,小尾巴。
都是哥哥的錯……
時間在意醉心迷的夜色裡被拉得漫長,他喉骨止不住滾動,猛地一仰頸,牢籠一開,放出了罪惡下的濃稠。
掉落在枕邊的手機響起來電。
在他犯過罪的這一刻。
書桌前,臺燈灑下一圈暖橙的光。
許織夏伏在桌面,下巴枕著胳膊,另一隻手握手機在耳旁。
他可能在忙,或是手機不在身邊。
許織夏百無聊賴地等了小半分鍾,終於接通。
“哥哥。”她含笑喚他。
電話裡的人靜默半晌,才溢出聲:“嗯?”
聽上去他的氣息不太穩,又摻著隱晦的慵懶和乏累,許織夏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狐疑問:“哥哥在睡覺嗎?”
他沒回答,沉緩下呼吸。
片刻後出聲,嗓音透露出低啞:“怎麼了?”
許織夏沒多疑,燈光下的眉眼格外溫順,輕聲告訴他:“我聚餐回來了,沒有喝酒,也沒有發燒,還有……我們訂好回舊金山的航班了,這周日晚上。”
沒有等他先開口,許織夏慢慢呼吸著,問出下一句:“哥哥,你能來送我嗎?”
她目光落在桌面疊著的那塊織布上。
那是當年,她在染坊親手用海棠花染的。
“四年前我沒有等你。”
許織夏睫毛斂著。
曾經她沒有告別的勇氣,因為她的世界裡隻有他,但這四年她時常為當初自己的懦弱感到遺憾。
這次想要和他正經說一聲再見。
對面又是良久一段沉默。
他的聲音像迷醉後似是而非的夢囈,虛啞且低柔,仿佛他的唇就貼在她的耳畔。
“好。”
光影半明半暗,悶熱的夜晚沒有風,不知是哪邊藏著隱秘的未盡之言。
但也無法改變他們是百無禁忌的兄妹。
許織夏心緩緩地跳著,若無其事揚起笑,稀松尋常的語氣:“哥哥不會……又做性夢了吧?”
第35章 月下西樓
【再見,哥哥。
我可以自己走,我不害怕。
——周楚今】
-
四年前的周楚今,懷揣著禁忌心事,會羞赧,會閃躲,但四年後的許織夏,哪怕是敏感話題,也漸漸能做到落落大方面對他。
他們是兄妹,他們有著比血緣更密不可分的情感,超越世間任何一對親兄妹。
隻有骨骼能支撐一個人走很遠的路。
而他們是彼此的骨骼。
曾經許織夏覺得,長大是一個失去的過程,現在她越來越明白,失去偶爾也是一種擁有。
比如她退回到妹妹的位置,重新擁有了在他面前百無禁忌的終生資格。
失而復得,總是彌足珍貴。
她從滿心的“不是他的妹妹就好了”,到如今的“還好她依舊是他的妹妹”。
電話裡靜悄悄,似乎陷入某種渦旋。
許織夏下巴歪倒,換臉壓住胳膊,幾根纖細的手指頭在桌面輕輕彈著,半晌沒等到他回應。
難道她說中了?
她隻是隨口調侃一句。
站在學術角度,沒必要羞恥這個話題,就像當初他教她的,女孩子不該有月經羞恥。
何況她還是學心理的,斯坦福心理系研究生,如果還要恥於心理現象,她的教授肯定氣得吹胡子瞪眼。
許織夏仍舊直言不諱,因他半天不搭理,她甚至嗔怨起了他的別扭:“哥哥臉皮怎麼越活越薄了,壓抑性欲會出現性夢,這是身體健康的表現,弗洛伊德認為……”
“周楚今。”
他突然打斷她,聲音擠出齒縫,低啞的嗓音裹著絲沒壓抑住的喘息。
暗示意味很濃,夾雜著潛在的危險。
他隻有在警告的時候,才會叫她全名。
許織夏立刻老實了,聲音變得更小:“哥哥不好意思,那我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