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她們:“梯子,梯子!”
許織夏被孟熙拽著飛奔在長巷裡,巷子口一拐,徑直迎上男人不慌不忙走來的身影。
幸虧孟熙反應及時,一個彈跳回來,放倒路邊的方木桌,拉著她躲到後面。
“你哥怎麼抄近路!”孟熙壓著氣音。
男人微沉的鞋底踏過青石板,聲音逐漸清晰,兩個女孩子抱在桌面後瑟瑟發抖。
許織夏一絲氣都不敢往外呼。
外面的腳步聲停止,透過桌沿縫隙,許織夏瞧見陶思勉扛著木梯出現,隨後不知看到什麼,倏地又扭頭跑走了。
氣氛一陣詭異的安靜。
顱內有血液沸騰,許織夏心咯噔跳著。
“周楚今我數到二,給我出來。”男人慢條斯理地出聲:“三。”
許織夏腦子一片空白,他話音落地,她條件發射瞬間挺身直起腰背。
他那雙眼睛穿透性太強。
許織夏瞄他一眼:“哥哥你數錯了……”
紀淮周沒講話,向前走去,許織夏老老實實在後面跟上他。
一路進到自家院子,紀淮周才回頭,看住她:“今天鎮政府幾個領導都在,是你們能胡鬧的麼?”
他語氣越是沒情緒,越代表他不高興,這回不是佯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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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織夏支吾:“對不起哥哥,我惹麻煩了。”
她錯認得快,跟鹌鹑一般垂著臉,紀淮周要管教的話忽然就不太好出口了。
他指了下廊檐:“罰站。”
許織夏走過去,面著廊柱低下頭,一句怨言都沒有。
院子靜靜的,小橘窩到廊柱下陪她,站久了,雙腿酸麻,許織夏身子伏過去,抱住廊柱靠著。
臉悄悄往屋裡探了探,看不見人,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許織夏臉又喪著低回去,惆悵地想,哥哥隻罰她站過那麼兩回,而且從沒罰過這麼長時間。
是不是她最近太不乖了……
許織夏心裡堵堵的,沒有誰批評她,可她自己反思著反思著,鼻子就開始酸澀,內心非常後悔。
如今的生活於她而言彌足珍貴,長大的許織夏開朗愛笑,但內心深處依然有害怕犯錯的因子。
或許也不是害怕犯錯,而是害怕犯錯了再沒人喜歡。
但成長過程中難免不自覺犯些小錯誤。
又過了幾分鍾,門口有動靜,許織夏抬頭,看見他抱臂倚在門框,輕描淡寫問話。
“中午想吃什麼?”
許織夏自責和委屈的情緒驀然相撞。
心情回到小時候應激咬傷他,他主動開口,說原諒她了的那個瞬間。
許織夏臉貼著廊柱,因聲音有哭腔,一撒嬌就顯得可憐兮兮:“沒關系,哥哥不用管我,我餓了自己會去撿垃圾吃的……”
紀淮周聽笑,捉著胳膊拎她進屋:“還輪不到你撿。”
許織夏屁股剛壓到餐椅上,門口就響起了幾道久違的聲音。
“我們今寶能有什麼錯。”
“不都是你慣的。”
紀淮周睨過去的同時開口:“你們沒慣?”
望見突然來臨的兩人,許織夏意外愣了兩秒,眼裡盛起笑意:“家宿哥,喬翊哥。”
“今寶!”陳家宿還是那麼愛穿花格襯衫,慵懶隨性,三兩步過去坐到她邊上,手撐住臉:“好久沒見啊,有沒有想我?”
確實大半年沒見了。
陳家宿不是在英國就是在港澳,而喬翊依照家裡安排,長年在美國進修,為掌管家業做準備。
許織夏最懷念的,就是他們都在行舟念高中的那三年,在同一軌道上肆無忌憚。
但畢業季的那一聲聲前途無量的祝福裡,他們也失去了自由。
許織夏點點頭:“有的。”
陳家宿滿懷期待問:“每天想多久?”
“十小時以內。”
陳家宿訝異地看著喬翊把蛋糕放到餐桌,難以置信自己是最受寵的哥哥:“有沒有騙我啊?”
喬翊不緊不慢把話說完:“一秒鍾左右。”
“……”
陳家宿找許織夏譴責:“看看他們北美留子的道德。”
許織夏笑起來,但因剛罰站過,她笑得有些收斂。
“二哥是不是兇你了?”陳家宿看出她的別扭,悄聲哄道:“別理他,他就不會好好講話。”
陸璽得知陳家宿和喬翊到了,在群裡喧叫著今夜酒來,紀淮周握著手機,回了句吵死了,聞言睨過去。
“我聾的?”
陳家宿立馬閉嘴投降,雙手舉過頭頂。
許織夏在此刻難得相聚的輕松氣氛裡,回想到很多從前糊塗的快樂。
陳家宿和陸璽都是遊戲人間的性子,思維跳躍不設限,高三畢業那個暑假,他們倆邀了幾支樂隊,包下附近海島,高調組織了一場海上音樂會。
他們在沙灘上作戰水槍,陸璽口出狂言,說要五打三十五。
五是他們四個加上當時剛過小學三年級的許織夏,三十五是班上餘下所有同學。
陸璽自發授槍儀式,端起一把電動連發槍,向前一呈:“陳家宿少校!”
陳家宿最配合,立正挺腰:“到!”
“殲滅敵軍,不要傷及無辜!”
陳家宿食指並中指,點額一甩敬禮:“明白!”
陸璽繼續頒槍,但紀淮周和喬翊都不搭理他,直接上手各自奪走一把,陸璽正不知面子該往哪兒擱,一低頭,迎上了許織夏眼巴巴仰望而來的目光。
陸璽重新振作:“楚今崽崽!”
許織夏聲音軟糯糯:“到……”
“出列!”
許織夏眯著笑眼,小小往前跳出一步。
陸璽扛起一把粉色加特林:“保護好自己,不要被無辜傷及!”
眾人在沙灘上激情酣戰,一片混亂。
許織夏踩著細軟的沙子又跑又躲,被四個哥哥輪流掩護在身後。
那天為她擋槍最多的,是紀淮周,他幾乎是放棄攻擊,全程在當許織夏的肉盾。
海邊日落,水天一線之上,酡紅交融黛藍的晚霞光,光下的海面閃著金粉,卷著白花花的浪潮。
舞臺上的冷焰火噴出點點繁星,音樂鼓點躁動,樂隊成員手指在樂器上靈活跳躍,身體也跟著搖滾,主唱激情的嗓音振奮全場。
天際一輪紅日,粵語歌裡唱著——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
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那個黃昏,有紅日,有樂隊,有四濺的水花,還有她那把粉色加特林裡打出的漫天泡泡。
一切都平息過後,午夜的海面,透支體力的他們躺在沙灘上,閉目養神,湿透的衣裳已被海風吹幹。
狂歡後的空虛侵襲而來,挾著即將散場的傷感。
“咱們做個約定唄。”陸璽忽地打破安靜。
陳家宿笑:“什麼?”
“十年後再來。”
喬翊費解:“為什麼要等十年?”
靜了幾秒,紀淮周幽邃的嗓音緩緩道:“小尾巴成年了。”
許織夏坐邊上捧著杯牛奶。
當時的她是糊塗的,隻知道那天玩得很開心,不明白為什麼哥哥們隱約有些傷情。
現在她明白了,那晚的月亮,是他們能抬頭盡情去看的,最後一晚的月亮。
即便他們最不缺的就是六便士。
何況是李伯伯和程奶奶他們。
有些事情不是在意就能怎麼樣的,比如昨晚她拉著他,不想棠裡鎮被開發,非要他一起留在這裡。
即便她會難過,但她的理想,不該讓別人為她買單。
四人能整齊聚一回不容易,陳家宿和喬翊一來,當晚他們不用再把酒問青天,而是在院子裡把酒言歡。
酒過三巡,都醉醺醺在客廳裡東倒西歪。
許織夏寫完作業,走出房間,望向院子,隻有紀淮周一個人躺在月光下的搖椅裡。
她想了想,輕輕下樓,去到院子裡。
“哥哥……”
聽見她小聲的試探,紀淮周慢慢掀開眼皮,視線掠過去,眼底有幾分醉意。
許織夏捏著手指,斟酌了會兒,認真表明自己的錯誤:“昨晚是我不懂事,棠裡鎮開發的事,我不再問了。”
“我今天,就隻是想去聽一聽……”
紀淮周看著她,目光迷離卻又冷靜。
剎那意識到,眼前的小姑娘越來越不是小孩兒了,離他們十年之約,也越來越近了。
“沒人怪你。”他嗓子被酒浸得低啞。
許織夏覷了眼他。
“又晚睡。”紀淮周倦懶地調侃:“仗著自己漂亮?”
說話間他淡淡挑了下唇,許織夏一抿唇,也不約而同笑了。
生命不是烏有。
她隻是希望,偶爾也能看看天上的月亮。
第19章 欲箋心事
雖然答應不問了,但許織夏依然千不舍萬不舍,因為棠裡鎮在她心裡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在棠裡鎮,她從未感到過空虛。
幼時去茶館二樓和楊老師學古典舞,是為了陪孟熙,但慢慢地許織夏自己也有了熱愛。
回頭想想,她如今的活潑愛笑,很大程度要歸功於跳舞,讓她不再是總習慣瑟縮在角落裡的膽小鬼。
孟熙曾經告訴她:“楊姐姐很厲害的,是京市歌劇院的首席舞者!不曉得為什麼她突然回來這裡,不跳舞了,她現在隻教你一個人。”
那時許織夏疑惑。
似乎大人們都有著許多的不可說。
許織夏從小也在書院跟著蔣冬青學畫畫,跟著蔣驚春練書法,他們常去鄰居的小作坊,幫人家的油紙傘題字作畫。
她長大後,阿公阿婆的年紀也大了,家裡晚輩不放心,一定要接他們回金陵近身照顧。
此後阿公阿婆隻能偶爾才回書院小住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