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又迎上陸璽投過來的羨慕的目光,許織夏溫吞想了下,也小聲叫了他一聲哥哥。
幾個背景硬到在學校都為非作歹少年,此刻或深或淺都是一臉慈愛和寵溺的笑意。
好像妹妹崽要星星,他們能佔領整個銀河系。
隻有搖椅上的人似乎不怎麼愉悅,臉前的書移下去,露出那雙藍到透黑的眼。
紀淮周斜眸看過去,眼神耐人尋味。
幾個哥哥離開書院後,許織夏抱著語文書,從太師椅裡滑下去,小步子跑到紀淮周邊上。
她乖乖地把語文課本遞過去:“哥哥,背書。”
紀淮周沒接,視線禁錮在自己的英文書上佯裝很忙,嘴上卻有空陰陽怪氣:“你怎麼不跟他們回家呢。”
許織夏一聲綿軟的疑問似有若無,懵懵懂懂的,眼看著他瞥過來一眼。
“誰你都叫哥哥啊?”
許織夏無辜眨眼睛。
哥哥好像不高興了……
從那以後,她叫別人都在哥哥前加上了名字,紀淮周要求的。
他說,哥哥隻能有一個。
青石板路多有窪地,下雨了,她的小皮鞋容易進水,紀淮周會勾住她的腿,單手抱起她,單手擎著傘,自己踩著水,走在小鎮陰雨連綿的街巷。
許織夏摟著他肩頸,看著隔絕在傘外的雨,被他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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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許織夏喜歡雨天的另一個原因。
平時他們都住在棠裡鎮,但周末,紀淮周時不時就帶許織夏上明家住個兩晚。
每回他們過來,周清梧都歡天喜地,提前備上他們愛吃的,明廷也會特意騰出時間留在家裡。
紀淮周不置一詞,但周清梧心照不宣。
他是知道她想女兒了。
“寶寶這周開心嗎,在學校怎麼樣?”晚餐時分,周清梧總會問問話。
許織夏握著她的小勺子,從碗裡抬起臉,唇周沾著米粒和醬汁。
她想了想,眼神飄忽,望著周清梧,心虛回答:“哥哥沒有賴床……”
紀淮周一筷子腰果剛扔進嘴裡,聞言一愣,還沒給出反映,下一秒果然被訓話了。
“你又賴床了?”周清梧嚴正問。
紀淮周百口莫辯,瞧著模樣呆萌的許織夏,無奈笑了兩聲,認了。
小孩兒想給他打掩護,結果沒明白人家意思,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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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題思路很簡單,重點要抓住小球拋出前後的速度和位移過程,我們設小球的質量為m,空氣阻力為f,根據牛頓第二定律分析,mg+f=ma……”
教室裡,吊扇吱呀吱呀飛速轉動,班主任中氣十足,粉筆咚在黑板上,書寫出沙沙的聲。
紀淮周一隻胳膊搭著桌子,一隻胳膊肘後壓在椅背上,人半斜,倚著窗下的牆壁。
整堂課,他的目光都定格在斜對角的女生身上。
他不記得人家的名字。
但記得她今天編的魚骨辮和先前周清梧給小尾巴編的差不多。
女孩兒的辮子有這麼難麼……
紀淮周不由抬手,拇指撐著下頷,食指橫到人中的位置略微摩挲,眉頭凝起來,一副沉思狀。
“周玦——”
紀淮周回神,視線移向講臺。
班主任笑眯眯,似乎對他認真思考的樣子很滿意:“這道題你來回答。”
紀淮周沒起立,人依舊散漫靠著,掃了眼黑板,心算兩三秒,面無表情出聲:“X1=1m,X2=0.5m,總位移1.5m。”
這種基礎知識點他早學過了。
誰知班主任頓時變臉:“我才講到第一小題!”
“……”
“你剛剛看誰呢?”
全班回首望向後排的紀淮周,女生們都不放過這個能明目張膽看他的機會。
紀淮周油然而生落魄感。
這要是在港區,可沒人敢這麼懟他或圍觀他。
紀淮周餘光掃過右邊正趴著會周公的陸璽,面不改色踹過去一腳。
“嗯?”陸璽酣夢驚醒,兩眼茫茫,哈欠連天:“老大……”
班主任被轉移注意力,惱火地邁下講臺去管教陸璽,意外瞟見前桌的陳家宿在桌底下翻著本漫畫。
“看到哪兒了?”班主任幽幽問了句。
陳家宿狀態投入,可能以為是陸璽,一口港普打诨:“哎呦,路飛還沒開始營救嘛……”
教室裡一陣哄笑。
陳家宿有所察覺,慢慢抬起臉。
班主任突然探身越過陳家宿,一把抽走喬翊筆下的卷子,定睛一看,全國英語高考卷。
喬翊:“……”
當天放學,四人被留在辦公室寫檢討。
腕表上指針一圈轉過一圈,紀淮周每看一眼,心裡就多焦躁一分,胡亂糊弄了兩行,睇見喬翊在檢討紙上默寫英語文章,陳家宿滿頁繁體字,而陸璽紙上一句“對不起,老子觸犯天條了”。
紀淮周頓時感到坐在這裡很蠢。
啪的一聲丟了筆,在其餘三人詫異的目光下疾步而去。
紀淮周邁開長腿,飛奔過走廊,遠遠就看見了高一二班門口的兩個小女孩兒,正朝著教室裡望。
他的步子慢慢停下來。
孟熙和許織夏手拉手,一見他,孟熙倏地肅起小臉:“小漂亮哥哥,你今天怎麼沒來接小漂亮!”
紀淮周喘著氣,被小孩子劈頭蓋臉一頓譴責,啞口無言。
把許織夏交給紀淮周後,孟熙才放心回家。
夕陽降溫的橙光染得教學樓長廊裡半明半暗,紀淮周迎著餘暉蹲下來,見她雙手捏著書包肩帶,眼圈都憋得紅了。
許織夏別開臉:“哼……”
紀淮周不經意勾唇,擰擰她鼻尖:“都敢哼我了?”
她鬧小別扭,悶著不理他,紀淮周便又問:“自己就過來了?這麼遠。”
他一問,許織夏眼淚就兜不住了,晃在眼眶裡,哽咽著看向他時眉眼間情緒委屈得不行,馬上就要哭出來。
“大家都走了……”
紀淮周呼吸窒住。
她這湿漉漉的眼神,他都要感覺自己才是真的觸犯天條了。
那個黃昏,紀淮周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蹲著哄了許織夏很久,說哥哥來晚了,但是不管多晚哥哥都會去接你的。
他十幾年的好脾氣全給了她一個人。
“就算隻剩半條命,哥哥爬也爬到你面前,好不好?”
“哥哥永遠不會丟下你。”
他再三保證,許織夏低著臉,淚珠子滑到下巴懸著,終於鼻音濃重“嗯”了一聲。
紀淮周慢條斯理地揩去她的湿痕,再打開胳膊:“哥哥抱抱。”
許織夏抽抽鼻子,很快就原諒他了,依順地偎過去,臉蛋埋進他的頸窩。
從此以後,紀淮周再沒有失約。
哪怕自己曠課。
忽而某天起,紀淮周會編辮子了,而且有模有樣。每天清晨,許織夏就坐在院子裡,由著他給自己梳頭發。
鄰院的CD機裡一如既往放著羅大佑,最頻繁的永遠是那首《光陰的故事》。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地這麼想……”
晨光攀上瓦檐,許織夏聽著歌聲,吹著水鄉小鎮溫婉的風,光顧著開心,都忘了問哥哥是跟誰學的編辮子。
隻知道到了學校,三天兩頭就有高中部的姐姐到一年二班找她。
姐姐們總是帶著情書和包裝精致的禮物給她,羞紅著臉,拜託她轉交給她哥哥。
許織夏懵懵的,但見到紀淮周,她還是會乖乖遞給他:“姐姐說,想和你談戀愛。”
紀淮周把她的書包甩到自己肩上,牽她出校門,對此事無關緊要:“下次別收了,哥哥不談戀愛。”
“為什麼呀?”她歪著臉問。
“哥哥不得養你呢,”他垂下眼,笑看她單純的表情:“哪兒有空啊?”
許織夏若有所思,心想著,那哥哥可千萬不要談戀愛。
不過……什麼是談戀愛?
後來再有姐姐送情書和禮物,許織夏都慌慌張張搖擺小手:“哥哥說不能收……”
但她們不氣餒,把禮物塞到她懷裡,摸摸她頭,表示不是要給她哥哥:“是送給你的,妹妹,這個小點心很好吃的。”
許織夏抱著禮物回座位,正苦惱,孟熙擠過來,饞得舔舔嘴唇:“我們吃掉吧?吃掉了,你哥哥就不知道了。”
許織夏詫然睜圓了眼睛,和孟熙面面相覷。
那幾年,陸璽他們幾個哥哥,常常下午特意跑來小學部,給許織夏送下午茶。
不止他們的下午茶,許織夏還背著紀淮周,和孟熙一人一口,吃了好多漂亮姐姐賄賂的小點心。
許織夏再也不是一瓶牛奶都要被搶走的小委屈包了。
也不再有人敢欺負她。
因為行舟所有人都知道,一年二班的周楚今小朋友,是周玦的親妹妹。
陸璽喬翊陳家宿這些背景深不可測的大少爺,也都是她的哥哥。
她身邊還有兩位小情報員,別說欺負了,講句重話保不準都要被通報上去。
再被那幾位妹控拖到小樹林去一頓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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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末,年味正濃。
輕悠悠過橋洞的搖橹船都懸上了紅紙燈籠,近河岸的民居門口掛著一串串臘肉醬板鴨,誰家燉煮豬頭肉的煙火從牆頭青瓦上四溢而出,青石板巷裡的田園犬都被香得興奮搖尾巴。
那些天棠裡鎮每家每戶都開始掃塵,被褥桌椅晾到天底下,裡裡外外清掃。
蔣驚春告訴許織夏,這叫掸塵,把一年的晦運都掃出門去。
許織夏瞧著好玩,也想掸塵。
紀淮周隻能起來幹體力活,盡管他們的屋子,周清梧每周都預約保潔上門打掃,本就一塵不染。
臘月小鎮鬧騰,茶館裡天天有評彈,武道館也趕在正月前,特意給孩子們安排了場表演。
那天,許織夏也跟著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玩兒去了。
修齊書院小廚房的鍋裡煨著臘八粥,籠屜裡蒸著糯米飯和臘味,香味融進空氣。
天井裡兩把藤編搖椅,一張藤木方桌。
桌上有隻小陶爐,祥雲提梁壺置於爐頂,小火煨著壺裡的冬釀酒,暖炭燒得滋啦輕響。
小橘伏在紀淮周腿上,紀淮周和蔣驚春一人一壺窄口陶瓷瓶,仰臥搖椅裡,闲適晃著。
“天還亮就喝上了,仔細夜裡頭暈。”蔣冬青端出九宮格託盤,給他們擱上桌,裡面盛著慄子桂圓和堅果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