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每層廊道的盡頭,都安裝有電話機。
紀淮周把手機留給了許織夏,軍訓住校那幾天,他每晚八點回到宿舍,都會準時過去,給自己的號碼打一通電話。
通話時,他眼底總會不自覺融起笑意。
若非知曉他有個六歲的親妹妹,都要以為他是在哄女朋友。
每回紀淮周講電話,陸璽都要狗皮膏藥似的在旁邊,求著他開揚聲,現在又多了個陳家宿,還有被陸璽一道拖過來的喬翊。
這四位所謂的行舟F4成員,就這麼聚在廊道盡頭。
“哥哥……”
電話機裡飄出小糯米團子的聲音。
紀淮周明知卻還是慣例問一句:“晚飯吃過了麼?”
“吃過的。”小孩子講話慢,拖著稚氣的尾調,鼻音悶悶的:“哥哥,我想你回來……”
紀淮周略翹唇,都想象出了她在那邊可憐巴巴的眼神。
“哥哥明晚就回。”
陳家宿倚著牆,盯著電話機,仿佛都能看見小孩兒的聲音,匪夷所思嘆羨:“這就是你的小baby?”
“小今寶超乖的!”陸璽莫名一股驕傲感,胳膊肘撞撞喬翊,擠眉弄眼。
有個妹妹可能是全天下男生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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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訓結束後,行舟正式開學。
許織夏也要開始跟著紀淮周每天早起去學校了,上小學一年級。
開學第一天,犯難的不是人生首度邁進校園生活的許織夏,而是不會編辮子的紀淮周。
清澈的晨曦灑過青瓦,透射光斑。
院子檐廊下,他們前後坐了兩張小凳子。
許織夏咬著吸管,一嘬一嘬地在喝牛奶,頭發被身後那人攏在指間,一股股交疊成三股辮。
眼看著編到發尾了,扎上發圈,紀淮周一松手,辮子也跟著不知是第幾次又松散了開。
紀淮周終於沉不住,用力嘆出一口氣,看著眼前這一頭柔軟濃密的長發,陷入深思。
兒時獨自被扔進俱樂部特訓MMA他都沒這麼絕望過。
“一定要辮子麼?”
紀淮周顯而易見地頭疼:“哥哥直接給你綁上去成不成?”
許織夏扭過臉,茫然張張嘴,慢半拍反應過來,烏黑的眼睛裡隱約惆悵,但又依順點點頭:“好……”
“嗯?”
“聽哥哥的話。”
怎麼就這麼乖呢?
紀淮周舔了舔下唇,反倒不得勁了。
行舟中學和附小的教學樓在校區的一東一西,紀淮周先送許織夏到了一年二班的教室門口。
進了校園一路都是各年齡段的學生,教室裡更是烏泱泱的人頭。
許織夏在兒童院總是孤單一個人,幾乎沒和同齡孩子打過交道,盡管在棠裡鎮的這個暑假,她沒那麼孤僻了,但一時間免不了怕生。
許織夏捏著他手指不放,小聲畏怯:“哥哥,我想回家……”
紀淮周被惹笑:“不陪哥哥上學了?”
許織夏喉嚨裡顫出小孩子哼嗚的聲,腦袋蹭進他臂彎。
“小漂亮!”
這時,窗戶裡忽然探出一顆小孩兒的腦袋。
許織夏溫溫吞吞露出臉蛋,看到孟熙,不由一愣。
“你也在二班嗎?”孟熙雙眼散發期待的光芒。
那時許織夏和孟熙還不相識,但孟熙對許織夏而言不算生人,畢竟她們隔著茶館那扇雕花窗,眉來眼去了兩個月。
許織夏先昂起臉看了看紀淮周,再看回孟熙,輕輕點頭。
“我們是同學!”孟熙歡喜。
陶思勉也掛出腦袋:“我也是我也是!”
短發的紀淮周剪去了不良的偽裝,像黑色改邪歸正成了白,孟熙和陶思勉都沒那麼畏懼他了。
“小漂亮哥哥,小漂亮為什麼不進教室?”孟熙問。
紀淮周輕掐了下許織夏的臉肉,漫不經心:“我們家小漂亮膽兒小。”
孟熙正經說:“沒事的,我們是她的朋友。”
這倆小鬼還蠻有意思,紀淮周好整以暇看過去:“那要有人欺負她怎麼辦?”
陶思勉立馬舉手:“我揍那個人!”
“行。”紀淮周懶懶一笑:“你要是沒湊過,哥哥就揍你。”
“啊……”陶思勉傻眼。
許織夏被逗笑,又難為情,臉埋回了紀淮周腰際去。
孟熙就像一團熱烈的火,燒向許織夏,多年後她也總在得意,聲稱周楚今是她用一支兔子糖畫換來的好朋友。
紀淮周站在門口,看著許織夏和他分開。
她雙手攥著書包的肩帶,試探地慢慢走向教室。
紀淮周仿若看到了平行時空還是小孩的自己,那回不去的十年還未曾發生,但許織夏不是他,他永遠不會讓她成為把自己燃燒成灰燼,然後用餘溫活著的紀淮周。
或許命中注定,他就該是一隻保護小兔子的狼。
“小尾巴。”
她回過頭,紀淮周骨相冷冽的眉眼間,浸沒著從未有過的柔軟:“放學了哥哥就來接你回家。”
許織夏緩緩眨了兩下眼睛,渲開笑意,“嗯”聲應他。
她揮揮小手:“哥哥再見。”
“Only that day dawns to which we are awake. There is more day to dawn. The sun is but a morning star.”
——唯有清醒才是真正的破曉,破曉不隻一時,太陽也無非是顆晨星。
第14章 海棠依舊
那年京市幼兒園門口,荒涼的胡同裡,自言自語爸爸媽媽再見的許織夏,如今,又說出了一聲再見。
下午放學,教室門口都有父母,許織夏總能透過玻璃窗,準時瞧見紀淮周闲闲倚著。
坐在班級等待被接回家的孩子裡,她也是其中一個。
她不再是兒童院語言不通,飽受排異的小孤女,更不是頻頻被領養家庭遣退回的喪氣鬼。
而是一個每天都期待回家的小孩兒。
許織夏安穩地住在棠裡鎮那間隻屬於她和哥哥的小院子裡,養著一隻小橘貓,和小花池裡一片名叫羅德斯的花苗。
養了幾個月,小橘都肉嘟嘟了,花苗卻還隻是綠葉子。
許織夏老是蹲在花池邊,託著下巴悵然,但翌日依然繼續為它灌溉。
因為哥哥說,它會開的。
每個要上學的清晨,周清梧都會來電話,提醒他們不要睡過頭。
周清梧的電話就是鬧鍾,一響起,許織夏永遠準時起床,反而紀淮周半夢半醒敷衍兩聲,手機一甩,臉壓進枕頭裡又睡回去。
等許織夏再回到房間,他總是還沒起。
許織夏穿著小學部的夏季校服,跑過去,書包在背上擺蕩。
“哥哥,哥哥要遲到了……”許織夏趴到床邊,搖晃紀淮周的胳膊。
“起……起……”
他懶哼,卻又半天不睜開眼。
從棠裡鎮到行舟,他們有時走到鎮子口坐公交,有時出門遇上了,就坐南渡口的搖橹船,橫渡也不算慢,船伯伯永遠主動捎他們。
睡懶覺的是紀淮周,但路上犯困的無例外都是許織夏,特別是坐搖橹船上學的時候。
粉牆黛瓦間,綠水泛舟,時而穿過橋洞,耳邊有河面的風,和船槳的劃水聲。
船篷裡,許織夏兩隻小手捏著肉包子咬著吃,輕晃的船身像搖籃,她眼神漸漸迷離,眼皮一顫一顫,開開合合,嘴巴慣性慢慢嚼著。
突然昏睡過去,她腦袋歪掉下來。
紀淮周眼疾手快,伸過手掌,託住了她的臉。
她沒醒,臉蛋的重量沉在他掌心,兩頰還微微鼓著沒咽下的肉包子。
六歲的小女孩兒,吃著吃著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甜。
紀淮周鼻息透出輕笑,拿手機給她拍下來。
曾經,許織夏很討厭雨天,她在京市的雨天被丟棄,在港區的雨天不知何去,但自從來到棠裡鎮,許織夏越來越喜歡雨天。
雨水噼裡啪啦打在青瓦上,水珠滾落下瓦檐,連成條條絲線,青石板反著水光,瓷缸裡的小鯉魚躲到荷葉底下。
她坐在書院的堂屋,安安靜靜寫作業。
哥哥就在旁邊躺著搖椅,一隻手枕在後腦,一隻手握著本全英文的書在看。
許織夏最喜歡那時,聽雨滴滴答答的愜意和安然。
陸璽和陳家宿通常也會在,一人一隻遊戲機,被紀淮周趕到檐下,不允許影響許織夏寫作業。
這兩人起初不對付,因為紀淮周。
按照輩分,陳家宿和紀淮周算是表兄弟,如果說瓶子是陸璽的十年小跟班,那陳家宿就是紀淮周的十年小跟班。
陸璽不服氣,某天在教室宣稱,他才是老大的嫡長弟。
“我心裡除了阿玦哥和紀淮周,沒別的男人。”
正做卷子的喬翊抬頭,瞟了他一眼。
陸叔說陸璽沒人陪尋死覓活,他父親再三考慮,才把他從滬城中學轉到行舟。
“哈?”陳家宿提著眼角疑惑,回頭看向後桌的某人,帶著不明意味的笑:“紀……淮周?”
紀淮周撩了下眼,飛去個冷冷的眼神。
陳家宿豁然,港普濃重,自圓道:“噢,航模嘛,我二哥也好強的。”
陸璽回驚作喜,說阿玦哥簡直是他命中注定的哥。
後來陳家宿從港區空運了架模型殲擊機送給陸璽,那是紀淮周前幾年親手設計的,全世界僅此一架。
陸璽能屈能伸,原地和他結為好兄弟。
兩人都是不拘小節的性格,吃喝玩樂一下就玩兒到了一起去。
喬翊撐著傘,走進書院的時候,他們倆正在互相嫌棄對方沒眼看的操作。
“老喬,”陸璽捕捉到喬翊拎著盒小蛋糕,喜上眉梢:“你怎麼知道我想吃蛋糕了!”
喬翊胳膊躲開,不讓他拿到,雨傘晾到廊檐下,走過去把蛋糕放到許織夏面前:“給今今的。”
這幾個哥哥常來書院,見得多了,許織夏就不認生了。
尤其喬翊,一身風光霽月的幹淨氣質,平時惜字如金,不愛講廢話,但開口了就一定禮貌得體。
隻是不知是否家教過分規嚴,他不會輕易做出表情,臉上從來沒有明顯的喜怒哀樂,永遠都是冷靜的樣子。
但面對小朋友時,他薄鏡片下的琥珀眼瞳裡,還是會不經意掠過溫柔,沒讓許織夏感到排斥。
許織夏溫聲細語回答:“謝謝哥哥。”
小姑娘的聲音糯糯的,聽得人心軟,陳家宿湊上去:“我呢,妹妹。”
許織夏溫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