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陸璽神清氣爽進了書院。
他一上來就東張西望:“我哥呢?”
中考結束後,陸璽就在棠裡鎮消失了一段時間。
前些日子他掉進河裡,搞出輕生的鬧劇,可把他爸嚇慘了,私人飛機連夜回國,陪到他中考結束,百忙中又抽空,帶他出國旅遊了半個月,這兩天剛回來。
蔣驚春看得出他是胡鬧,但沒揭穿。
人生迷途漫漫,不管什麼年紀,都需要燈火可親的陪伴。
“你拜把子拜到書院來了?”蔣驚春問。
陸璽欲言,忽而掃見桌後小小一隻的許織夏。
“妹寶!”陸璽驟然驚喜,往她旁邊一坐,趴過去,語氣溺愛地和她說話:“在寫字啊?”
他又問:“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在棠裡鎮的每分每秒都像彩色墨水,一點點渲染進兒童院的黑白默片,許織夏慢慢在接納外面的世界,雖然還沒能完全開朗,但已經沒有過去那麼畏畏縮縮了。
面對陸璽,她因上回有點怕,所以躊躇了會兒,才發出很軟的聲音。
“周楚今……”
陸璽被她的小奶音萌得擠出一臉褶皺,不自覺也夾起嗓子:“原來是今寶啊,小今寶,真好聽。”
“我叫陸璽,你可以叫我陸璽哥哥。”
話音剛落,外面響起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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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下,他們一同循聲望過去。
少年穿米灰色翻領開衫短袖,左肩拽著包,走至瓷缸附近。
一抹紅日的光照進天井,落在他的黑色短發上,發質依舊蓬松,但長度利落清爽,耳骨上空空無物,很顯疏朗。
狼尾發和耳骨夾都不見了。
陸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飛快開合眼睑,率先反應。
這不是他那颯氣的帥爹嗎?
“老大!”陸璽擲地有聲,彈身而起。
紀淮周走近,眼風刮了他一下。
“你是真有辦法啊!”陸璽把持不住崇敬的心,仿佛之前那一腳把他踹進的不是河裡,是天堂,他捶捶胸口:“我言出必行,以後你就是我大哥!”
陸璽信誓旦旦說著,不由盯著他這張臉看。
短發遮擋得少了,他的額頭和臉廓都清晰露出來,比例優越,線條流暢,完全突顯出了他立體的五官,尤其那雙隱隱作藍的冷瞳。
“哥,太頂了!”
型男啊!
陸璽在心裡感嘆。
紀淮周沒搭理他,注視向許織夏,小姑娘正用一種吃驚又愚昧的眼神,怔怔看著他。
他鼻息逸出絲笑,聲音都好似有了新的質感。
“不認識了?”
許織夏眼睫緩緩撲閃,逐漸明白過來。
哥哥剪頭發了。
許織夏眼底迅速拂過笑,扶著下椅子,小碎步跑過去,挨到他腿邊,仰高了臉:“哥哥……”
紀淮周掌心託住她小小的臉,手指攏著捏了捏。
小朋友的臉蛋吹彈可破,養了段日子,她比之前更粉雕玉琢了。
蔣驚春一句意有所指的笑語傳來:“看來今年臘月,有人陪我喝冬釀酒了。”
紀淮周彎唇,眼皮抬上去。
“隻是今年麼?”
蔣驚春哼笑裝腔:“自家釀的,明年還想喝,得看表現。”
許織夏的腦袋拱著他腰,紀淮周垂下眸,笑而不語。
那個曾被他殺死的風華正茂的少年的自己,如今奇跡般生還。
-
九月初行舟開學。
開學前一周,高中部入學軍訓。
所有新生都哭天喊地,隻有紀淮周面無表情,畢竟港區那所國際中學的訓練營,嚴酷程度在他眼裡都不過爾爾。
唯一令紀淮周無語的,是陸璽和他分到了同班。
這個人真的很聒噪。
作為公知的陸家獨孫,陸璽一向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從幼稚園起身邊就有小跟班了,比如跟班時長十年的瓶子。
凡他過處,無不是江東小霸王過街。
首日班級報到,紀淮周踩著最後兩分鍾走進高一二班的教室,野生眉,唇色健康淺紅,少年感中裹挾著絲絲劣性,身量很高,同樣的藍白校服在他身上莫名就美觀了起來。
班裡總有一兩個老同學,但紀淮周是完全的新面孔。
他一進教室,笑鬧聲戛止,不管男生女生,屏息靜氣,驚豔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本就足夠惹眼,結果陸璽還在寂靜時,一聲突兀的高呼:“老大!”
他雀躍地跳上講臺,親密地搭著紀淮周的肩,大聲宣告:“這我阿玦哥!以後都給老子放尊重點兒!”
紀淮周暗暗吸了口氣,強忍住了揍陸璽一頓的衝動。
紀淮周的惡劣,在港區那幾個幫派裡都小有名氣,如今重回新手村,他做了低調安穩的打算。
誰知剛開始,就被陸璽搞了個名聲大噪。
他想起《無間道》裡的經典臺詞——
“我以前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好啊,去跟法官說,看他讓不讓你做好人。”
陸璽簡直就是那個對他說“對不起我是警察”的陳永仁。
軍訓期間,統一住校,紀淮周回不去棠裡鎮,離開前他和許織夏講好了,讓她去書院和阿公阿婆住一周。
許織夏當時乖乖答應了。
結果紀淮周不在的第一晚,她就委屈得想哭,又隻願意在哥哥面前哭,窩在床角,抱著小橘,憋得眼睛湿漉漉。
蔣冬青心疼得要命,哄她說,不哭,先睡覺,阿婆明天帶你去看哥哥。
許織夏忙不疊抹抹淚花,躺下睡。
油綠的草坪,磚紅色的田徑場,每個班級都在各自的場地區域列隊,少年少女清一色迷彩服,軍姿整齊。
主席臺旁的那棵香樟樹下。
許織夏牽著蔣冬青的手,一眼就看見了紀淮周。
少年個子最高,站在隊伍最後排的末尾,身形挺拔,大眾的迷彩服也沒能掩蓋住他腰肩的寬窄比例,十分醒目。
他面朝陽光,帽檐下一圈蔭翳,看不明雙眼,但有汗水清晰地蜿蜒過他深刻的下頷線,有幾滴落進衣領下鎖骨的位置,頸間也覆著薄汗。
“記住,服從命令聽指揮!沒有任何借口!”教官的聲音響徹四周:“抬頭挺胸!”
太陽底下,溫度熾燙。
教官嚴苛訓話時,正好停在紀淮周身邊。
許織夏皺著小臉,沉浸在發悶的情緒裡,有些不高興了。
他好兇。
為什麼要兇哥哥?
許織夏突然掙脫了蔣冬青的手,嗒嗒嗒地跑向紀淮周,丁點大的身軀撲上去,一下子抱住了紀淮周的胳膊。
紀淮周不明所以垂下眼,小姑娘的臉出現在視野裡,他猝不及防,生生錯愕了幾秒。
隨後胳膊就被她扯著,她眼底泛濫著心疼和護短,想要拉他離開。
紀淮周顧著紀律,繃了點兒勁,不讓她拉走自己。
“聽話,回去。”他低語。
怎麼都拽不動他,許織夏嘴巴扁下來,眼巴巴望著他,哼出似有若無的低嗚,似乎是舍不得他在這裡受委屈。
紀淮周失笑,沒壓住上揚的唇角。
陸璽就在紀淮周左邊,見許織夏來了,立刻渾身起勁,欣喜若狂,屏著氣悄悄喚她:“今寶,小今寶……”
“鬧呢?誰家的崽!”
教官被陸璽的聲音引得調頭走回來,一聲呵斥。
紀淮周認命,語氣低沉但有力。
“我家的。”他毋庸置疑:“妹妹。”
“替兄從軍啊?”教官話落,隊伍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教官一個掃視,聲腔洪亮:“好笑嗎?再站二十分鍾!”
瞬間鴉雀無聲。
教官可能是女兒奴,瞧著兄妹倆黏糊,裝模作樣來回踱了幾步,命令道:“去把妹妹哄好了,五分鍾後歸隊!”
望著紀淮周牽許織夏走出隊伍的背影,隔壁陸璽都羨慕壞了:“今寶,還有我呢?”
他壓著嗓子著急呼喚。
結果因不守紀律被教官罰跑了兩千米。
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那天後,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二班的頂級帥哥周玦,有個很可愛的妹妹。
軍訓後幾天。
那日清晨,去田徑場集合前,半禿頂的班主任先到講臺,拍拍手示意噤聲,知會道:“咱們班轉進兩位新同學,大家互相認識一下。”
眾人的目光隨著話音望向門口。
兩個少年相繼邁進教室。
一個港式中分隨性,花襯衫,衣領松垮,進門就攜著上揚的微笑唇,逛自己家一般慵懶大膽。
另一個純白襯衫循規蹈矩,紐扣扣到喉結下,鼻梁上一副薄薄的銀絲眼鏡,舉手投足皆斯文。
光鮮洋氣和清雋高貴,風馬牛不相及的畫風,但也有唯一的共同點。
外形都很中看。
教室裡“哇”的起哄聲時起時伏。
陸璽反應最激烈,一個躍身從座位跳起,震驚和興奮摻半:“老喬?”
同時,講臺上的陳家宿胳膊高高揮到頭頂,衝著陸璽同桌的紀淮周,一腔地道的港粵愉快開嗓。
“Morning!我好掛住你啊,二哥!”
紀淮周人懶散地靠著椅背,陳家宿憑空出現的剎那,他就深深蹙起了眉。
一個聒噪又張揚的不夠,又來一個。
紀淮周險些都動了做回壞種的念頭,當時就閉上了眼,把心底的情緒壓下去。
大概他天生就不是與人為善的命。
滬城首富喬家長孫喬翊,杭市首富陸家獨孫陸璽,港澳神秘的公子哥陳家宿。
以及長了張最高級上流的臉,盡管身家不比其他,氣質卻讓人強烈感覺他才是巔峰王者的周玦。
尤其後來,紀淮周在棠裡鎮院子裡砌花池的照片被私下瘋傳。
黑背心,黑膠手套,獸面耳骨夾,半扎狼尾發,身材有料……幾乎所有女生都為此尖叫過。
於是意料之中,紀淮周成了行舟高中部萬人迷的存在。
行舟學子出了校門都在吹捧自家配置,說他們行舟有自己的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