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太是聰明人,她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狐假虎威便是如此了。
「啊……」孟嬸瞪大眼睛,茫然地問,「那是什麼地方?」
「孟嬸,不言我之過去,還是繼續說做菜吧。」
「啊,是是是。」
孟嬸很是心不在焉地聽我說了一會兒,便以我身子還沒養好為由,讓我好好歇息,還說太太這邊暫時也不用我伺候,讓我回小院去。
時不時去地窖那邊盯一下些就行。
我拿著她給的茶葉、紅糖回小院。
左鄰右舍都有孩子在家,這些孩子多數是趙府的家生子,也有像成安一樣長工家的孩子。
有小姑娘剛伸出一個頭,又很快縮了回去。
許是覺得不妥,又快速開門出來,站直身子,張張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你可以喚我雲姐姐,也可以喊我成家嫂子。」
小姑娘紅透臉,低低喊道:「雲姐姐。」
「我就住那邊,待我家裡拾整好,你來家裡坐。」
小姑娘害羞地笑著點頭,又趕緊回家去了。
我看著關上的院門,心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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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暫且稱之為家。
我隨意洗洗臉後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這身體到底沒有徹底養好,這麼一忙就空落落、心慌慌,仿佛很累的樣子。
身體是自己的,我得好生歇息養著。
不該冒頭的事情少去做。
我這一閉眼就睡了過去,成安幹好活回來,在灶房弄出響動,我起身迷迷糊糊走到門口。
他已經脫去上衣,就穿著一條都是補丁的褻褲,正拿著泛舊的布巾擦拭身體。
「……」
他臉是黝黑,但沒被太陽曬到的地方卻很白。
感覺到我的視線,他回過頭來看,瞬間憋得渾身通紅。
「我我我……」
他結結巴巴很慌亂。
其實我也很慌亂,但我習慣性地穩得住,盡管臉上也通紅,滾燙燙的,但我很平靜地轉身,然後關上門才深深吸幾口氣。
原以為他瘦,卻不想還挺有型。
我甩甩頭。
滿腦子想什麼呢?
好一會後,成安站在門外,聲音嘶啞又微顫說道:「我今天花錢了。」
「用了一文錢。」
他很有成就感的聲音傳來。
為了以示尊重,我打開門。
他紅著耳尖,我也紅著臉。
我看向他,鼓勵地問道:「買啥了?」
「買了茶水,本來是一文錢兩碗,我們三個人,跟茶寮掌櫃講了價,他給了我們三碗。」
成安說著,便笑起來。
很開心,很有成就感的樣子。
他還把錢袋子遞到我面前:「剩下的都在裡面。」
「你自己拿著唄。」
「不,你明日再給我。」成安說完這句話後,又小聲道,「你不給我也行。」
「……」
我想,他該是從未得到過父母的疼愛與珍視。
像我一樣,從未得到過。
我們都是可憐又可悲之人。
我唯一比他好的,便是我自私自利,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他茫然又無知,就為了能用一文錢,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我給他,他用,我不給,他便不用。
我輕抿唇,點點頭:「好。」
接過錢袋子拿回房間,當他的面放到櫃子內的抽屜裡。
「我就放在這裡,你要是急用也可以自己拿,不必詢問我。」
即便隔得有些許距離,我亦覺得成安眼裡,有微微的亮光,還有火一點點地燃起來。
「我去洗衣裳。」
他走得那叫一個快,洗衣服也很用力氣。
洗了自己的衣裳,晾曬起來就去挑水,還問我晚上要不要洗澡?要是洗澡,他多挑兩桶倒在鍋裡。
「要洗一洗的。」
成安就忙自己的去了。
我則盤算著,等可以出府的時候,扯點布料給他做兩條褻褲。
他那褻褲上都是補丁,也不知道穿了幾年。
雖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但不該是這樣子的。
他每個月賺的工錢,一文不留全給他爹娘。他娘是絲毫沒有關心過他這個兒子,也不怕冷了他的心。
我整理了一番,想著成安挑水回來,與他說一聲,我便去趙太太小廚房忙活。
阿喜倒是拎著個食盒過來。
「雲姐姐,太太吩咐我給你把晚食送來。
「太太說,你今兒就不用過去了,明日早些過去便成。」
阿喜說著,把飯菜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一葷一素、六個白面饅頭、一碗蛋花湯。
「……」
這麼好的飯菜,阿喜錯愕了片刻,顯然她並不知曉食盒裡的飯菜。
而且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分量,還算了成安的量。
「食盒是孟嬸給你的嗎?」
阿喜點頭。
「孟嬸裝好的,我就幫忙拎過來,雲姐姐,我中途沒打開看過。」
阿喜有些緊張,解釋地語無倫次。
「我知曉的,辛苦你跑這一趟,你吃個饅頭吧……」
「不用不用,雲姐姐,你要是沒什麼吩咐,我就先去地窖那邊了。」
阿喜生怕我硬塞她一個饅頭,說完跑得飛快。
我看著桌子上的飯菜,笑了笑。
看來孟嬸跟趙太太已經說過了。
這頓飯不單單是飯,是趙太太的示好,也是忠告。
她待我好,我要知足識趣,該教的要教,嘴巴也要閉緊,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要有數。
以後身份即便被人知曉,也不要牽扯到她。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她可以好吃好喝供著我,也可以收拾成安,以此拿捏我。
趙太太是有手段的。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好。
「呵……」
我垂眸笑出聲。
成安瞧見白面饅頭、菜的時候都驚呆了。
「你的晚食?也太豐盛些,平日裡過節才能吃上白面饅頭呢。」
「快坐下吃吧。」
他吃得津津有味,忽地抬頭說:「太太真是個好人。」
「確實是。」
我不會吃著人家的飯食,就開始摔碗罵娘,那顯得很沒有良心。
也很無恥。
7
要說最開心的還是成安。
尤其知曉我得了重用,他便說起宴席的重要性。
我隻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
也不會反駁他。
等我洗好澡,他竟把我的衣裳給洗了。
「……」
坐在屋檐下等著頭發幹,成安還在忙著掃地、挑水。他說自己也要洗澡,在我的勸說下,他才答應也用熱水。
還說他早時候都是用冷水洗,說冷水、熱水並沒有太大差別。
他還年輕,不知道其中的差別巨大。
很多病,便是因冷而生。
不過他能聽得進人話,就很好。
又是一夜好眠。
我沒有見到趙太太,但是孟嬸的態度是有所變化的。她比昨日更客氣和善,雖不刻意打聽我從前的事情,但會偷偷地瞄我,也可以說是盯梢。
看看我手腳是否幹淨,或者說有沒有偷雞摸狗的小毛病。
我由著她看。
看看我也不會少塊肉。
趙太太宴席那日,我就隻管著佛跳牆,以及水晶糕,其他的是大廚房那邊的事情。
文竹歡天喜地地回來:「雲浮、雲浮,你做的佛跳牆、水晶糕,夫人、太太們都誇贊不已。」
就是已全部分食光,一塊都沒剩。
「你一會先別走,太太要見你。」
我笑著應是,坐在小廚房外的屋檐下,看著天空。
靜靜地等待著。
趙太太把所有客人都送走,才喚我過去。
趙太太今日錦衣華服,許是累了,正懶懶地靠在貴妃榻上,見到我進屋,也沒有坐直身子。
隻淡淡說道:「今日這佛跳牆、水晶糕做得很好,該賞你。」
「一會兒你去庫房挑揀些幹貨,再做上一次,便和今日這般多吧。」
「是。」我連忙應下。
光做一個佛跳牆倒是不累人,且還有人打下手。
趙太太讓人端了一個託盤到我面前。
上頭放著疊好的幾塊紅布,一個簡單的荷包,一個鏤空盒子,裡面放了針線、剪刀、頂針。
「謝太太賞。」
「這些都是給你的,文蘭她們我自會給,你就不必與她們分了。」趙太太說著,慢慢悠悠坐起身,「你與成安,打算什麼時候辦酒?到時候我允你們幾日假,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你說是不是?」
「太太所言甚是,奴婢回去便與成安商量,有個章程便來稟報太太。」
我的恭敬,趙太太好似並不滿意,她溫聲細語地說:「出嫁從夫,謹遵夫言是美德,但一味聽從毫無主見,也讓人不喜甚至瞧不上。雲浮,你說是不是?」
「太太言之有理,提點之恩,雲浮銘記於心。」
趙太太笑道:「我也就隨口一說,好言歹語你聽聽便罷了。今日你也辛苦了,晚食讓阿喜給你送過來,挑了幹貨你去歇著吧。」
「是,太太。」
從趙太太院子出來,我有些恍惚。
難道是我誤會了趙太太?她其實並沒有我想得那般心機叵測?
但不論如何,我可以念著這份情,卻不能掉以輕心。
阿喜快速走過來,歡喜道:「雲姐姐。」
看著我端著的託盤,阿喜笑得眉眼彎彎:「我們也得了賞,一人一百文。」
我雖沒有打開荷包,但光是能看得見的東西,便值些銅錢。
更別說這個託盤也可以留下,以後離開還可以帶走。
「太太心善。」
阿喜用力點頭,十分贊同道:「太太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到小院門口,阿喜沒有跟著我進屋,而是在外面說道:「雲姐姐,你快去把東西放好,我們去庫房挑幹貨。一會兒泡發這些事情就交給我們吧,你身子不好,好好歇著。」
「好。」
回到屋子,我打開荷包看了一眼。
足足五百文。
趙太太當真大方。
把東西都放到櫃子裡,再鎖上。
這是我讓成安買回來的鎖,兩把鑰匙,我們一人一把。
雖說錢財不多,但是我全部家當,更是我的希望,自然要小心謹慎,莫讓賊偷了去。
跟著去庫房挑揀幹貨,又盯著皎月、文蘭、阿喜她們泡發,才回到小院。
成安沒回來,倒是趙老爺聽說今日宴席格外成功,佛跳牆、水晶糕一致說好,也想嘗嘗我的廚藝,趙太太吩咐阿喜過來喊我。
阿喜是跑著來的,氣喘籲籲,又高興又為我擔憂。
高興我若是菜做得好,得老爺誇贊,她也跟著水漲船高。
若是沒入老爺的眼……
「不怕,咱們過去吧。」
孟嬸是一臉悽苦,忙道:「老爺嘴刁,一般菜他根本吃不進嘴,你可得拿出看家本事才行。」
「老爺有什麼忌口?平日裡愛吃哪幫菜?能不能吃辣?」
孟嬸是一點不敢藏著掖著,知道什麼說什麼。
老爺在外行走,什麼美食都吃過。
他也不止趙太太一妻,還有好多個妾室,子女也不止趙太太生的兩子兩女,還有七八個兒子,十多個女兒。
我忽然明白,趙太太留下我,想來也希望我廚藝好,能把趙老爺給留下來。
「孟嬸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麻煩你幫我打打下手。」
「瞧你這話說的,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可得齊心協力。」
問了趙老爺的喜好、忌口,我準備做幾個開胃菜。
天氣炎熱,怎麼能少得了酸辣爽脆的青瓜。
趙老爺好豬腰子,做個爽辣口,下酒又下飯。
幾道菜一出鍋,小廚房裡各種噴嚏聲不斷,我留了一點,個個瞧著又忍不住吞口水。
我深深喘口氣。
阿喜端一杯溫水遞到我面前:「雲姐姐,先喝口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