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了我,是大恩,我該報。
「你想我做你媳婦,我不會拒絕。但……
「我的身子目前不宜行房事,更不宜有身孕。
「我的過往大概便是如此,你若不嫌棄,我願意與你共度一生。
「是心甘情願,沒有被強迫,亦不覺得勉強。」
雖沒有所謂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我們是平凡人,每日為著生計奔波,為活著努力,談什虛無縹緲的情愛?
簡簡單單一輩子,平安順遂就已經是天大的幸事。
成安用力點頭。
「那咱們說定了,一輩子。」
「好,一輩子。」
5
即便我答應了,成安也沒說要與我同床。
他說該帶我回去見見他爹娘,再簡單辦一下婚事。
他是貧窮了些,還欠了外債,給不了我盛大隆重的婚禮,更給不了豐厚的聘禮,但即便簡陋些,也該給我。
沒有讓我把工錢拿出來給他。
還說他以後的工錢,分成三份,一份給爹娘養老,兩份交給我,我自己的工錢自己拿著。家裡嫂子、弟媳不論賺多少,也不用上交給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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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兒媳婦,該是如此。
「你爹娘會答應嗎?」
「……」
成安沉默了。
他其實並不笨,甚至很清楚他爹娘偏心,對他並沒有多少感情,否則也不會狠狠扇他耳光。
他來趙家做工也有幾年,也往家裡賺了幾兩銀子的情況下,還被親娘打臉……
預支工錢,欠下的藥錢、診金,等於接下來兩年不能往家裡拿回去一個子兒。他爹娘能同意兩年後,他的工錢一分為三,隻能拿到三分之一?
還要拿出銀錢來給我們操辦婚禮。
我覺得不太可能。
「我不知道,但我會盡力。若爹娘不願意,我會攢錢……」
「我不在乎那些虛禮。」我打斷成安的話。
我很務實,花費不少銀錢,辦一場婚禮能如何?
不過是讓本就貧困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倒不是早些把債還了,攢錢去做點小買賣。
我更想自己有戶籍名帖,成為良民,可以置辦田地、購買房屋。
將命運、自由握在自己手裡。
這些想法,我又無法跟成安去說。他是男子,無法與我共情,想來也理解不了我對自由的執著和向往。
成安沉默。
我勸他:「睡吧,明日還有的忙呢。」
成安問我要不要去茅房?
趙府是有共用茅房的,男女各一處。糞便這些都不會也不可以隨便亂倒,隔幾日有人拉到鄉下莊子上,拿來澆菜。
「去吧。」
左右皆有人住,都是趙府有頭有臉的下人,心眼也不少。
我雖才來趙府,但一下子成為太太院裡小廚房的人,大家都秉持著不招惹、不得罪的態度,遇到都很客氣打招呼,約著得闲了去她們家坐坐。
都是給人當差做奴才的,怎麼可能有得闲的時候。
不過是句客套話罷了。
一夜好眠。
醒來的時候,成安已經燒好熱水,還端回來早飯。
粗面饅頭、葉子菜湯,能填飽肚子,卻不是很好吃。
成安見我小小口吃,說道:「等咱們寬裕些,就與太太說早飯在自己家裡吃,你想吃啥就做啥。」
「會有貼補嗎?」
「一人一天一文錢,他們在府裡當差多的,有七八文呢,就很劃算了。」
在成安的眼裡,幾文錢也很多。
我尋思片刻。
確實很多。
畢竟我當年被爹娘賣掉,也才幾百文錢。
「嗯。」
我點點頭。
成安又道:「我會一起,不會讓你一個人幹活。」
「……」
驀然間的心動。
我詫異地看向他。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我搖搖頭:「同為人,何來配不配得上一說,我們以後不說這個了。」
「嗯。」
成安收拾好,就要去當差幹活。
我拿出十文錢裝在荷包裡遞給他。
「我不花錢的。」
他看見錢畏之如虎,連連後退。
我抓住他的手,強行塞他手裡,苦口婆心勸道:
「天氣炎熱,你在外頭奔波,田間溪頭的水能不喝就別喝。渴了餓了見著茶寮、面攤就喝碗茶解解渴,吃碗面墊墊肚子,別把身子給累壞。
「茶館的茶水一文錢可買兩碗,若是有人同行,關系還不錯,你便分一碗給人家。吃面不添澆頭,二三文該是夠了,感情好你可以偶爾請客,感情一般便顧著自己。
「等過幾日我在太太跟前站穩腳跟,便去買些料回來,煮了解暑茶水給你帶上。」
成安猶豫了會兒,紅著眼拿著荷包走了。
我也收拾妥當,前往趙太太院子。
文竹瞧見我便笑著迎上來:「雲浮你來了,太太吩咐你先去庫房,把要做佛跳牆的東西都挑揀出來。屆時宴席大概有五十位客人,為以防萬一,你得多準備幾份。府裡主子們也要一份,有個七八十份該是夠了的。」
我清楚要是有多的,文竹她們這些大丫鬟也能分到一盞半盞。
說不定我這廚子也能分到些許,還能帶回去給成安嘗個味。
「走吧,我帶你去庫房。」
趙家是商戶,有錢,所以庫房裡海鮮幹貨也不少。
有自己買的,也有人贈送的。
佛跳牆需要的海鮮不少,光是泡發都需要時間,可以燉煮,也可以蒸,為了每一份都均勻,分量相差不大,還是蒸好。
想要做好一份佛跳牆,高湯才是精髓。
文竹與我說:「太太知曉你傷後初愈,需要休養。等那些幹貨泡發好,要怎麼做,跟打下手的人說清楚,你就回去歇息,小廚房這邊暫時不用你做吃食。養精蓄銳到時候把佛跳牆做好,協助太太把宴席辦得漂亮,太太不會虧待你。」
我瞬間懂了。
做佛跳牆是考驗,亦是想偷師。
不過這種東西,人與人做出來味道是不一樣的,即便所有東西,所有料都下得一樣,火候它能一樣?下料的時間就能掐得那麼準?
人與人手大手小也是不一樣的。
抓一撮分量也不同。
鮑魚、海參大小也不同,雞月份、天數也不同。
做出來的味道自然也會略有細微差別。
文竹帶著我去趙府庫房選東西。
她說:「太太有個堂妹嫁的人家離海邊近,那邊盛產這些海貨,每年都要送不少來。廚房也煮過,味道嘛……」
海裡的東西,確實滋補,但處理不好就會腥。
趙府的庫房很大,海貨放在架子上,一層一層又一層。我看了一下鮑魚,個個大如拳頭,這還是幹貨,要是鮮活的時候,得多大?
而這麼大的個,在宮裡時,我也沒有瞧見過。
「有小個些的嗎?」
「有。」
選好幹貨,守庫房的人輕點數目登記造冊。
拎東西也用不上我,文竹早已安排妥當。
我們回到趙太太的主院,打下手的人等候著我挑選。
李嬸的女兒昨日幫著我做過糕點,自然要挑她。
文竹的妹妹戴著粉色絹花,也被我選中。
其他幾人面露失望,又一副了然的樣子,不敢怒,也不敢言。
她們瞧著年紀不大,但心裡門清。
一個丫鬟走過來,笑道:「太太吩咐,讓雲娘子多選個帶在身邊,給雲娘子端茶倒水,跑跑腿。」
「……」
這是要放個人監視我?
我能拒絕嗎?
不能。
「謝太太恩典。」我對著那丫鬟行禮,起身後挑了個看起來合眼緣、個高模樣不算出挑的丫鬟。
被選中後,她眼睛瞬間亮起來。
李嬸的女兒李皎月,文竹妹妹文蘭,我自己選的阿喜。
我比她們虛長幾歲,她們便喚我雲姐姐。
小廚房原先的廚娘姓孟,是趙太太的陪房,身邊也有好幾個打下手的人。
她見到我倒是很和善,還說都是為趙太太做事,我們要和睦相處,多做美味佳餚,伺候好主子。
想來已被敲打過,抑或是心思深沉。
我見過太多陰暗,不管她真心假意,我都會防備著。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自然也回以笑臉。
與人為善,總比一開始就與人交惡來得好。
「孟嬸,往後還請你多多指點。」
「雲娘子客氣了,是我要跟你學才對。這佛跳牆我們聽過,卻是壓根不會做,你若是願意,我到時跟在你身邊打打下手,也學習一二如何?」
我淡淡地看向她。
孟嬸笑著靠近我,身子遮住別人的目光,就往我手裡放了一個銀角子。
看分量,一兩隻多不少。
「孟嬸,這……」
「你教我做佛跳牆,屆時我做菜,你想學哪道,我絕不藏私。隻要你瞧得上,幾道都行。」孟嬸說著,嘆息出聲:「我們做下人的,也都是為了討主子歡心。」
「你是籤契書的長工,東家不成西家成,挪到哪裡都能活。我卻是賣身的奴才,要沒點真本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擠到角落裡。」
「孟嬸言重,既然你這麼說,那這銀子我便收下了。」
現在我一窮二白,到手的銀錢,我也不可能清高地推出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吃過苦,遭過罪,太清楚銀錢的重要性。
一兩呢……
「好好好。」
孟嬸不愧是做了多年灶上活的人,手裡有錢,還有不少好東西。
她給了我二兩茶葉、半斤紅糖,我也沒客氣,直接收了。
做佛跳牆準備事宜,我也沒藏私,步驟詳細地告知她們,何時換水,因著天熱,得多換幾次。
「府裡有地窖,要不放到地窖去?」孟嬸提議。
畢竟都是貴東西,一旦弄壞了,我們誰都擔不起這個責。
孟嬸去求見趙太太,這事也就成了。
李皎月、文蘭、阿喜負責盯著泡發的幹海貨,什麼時候換水,水變成什麼顏色需要換,都交給她們三人。
孟嬸給趙太太做好午飯後,讓我嘗嘗她的廚藝,特意炒了兩個菜,讓我嘗嘗,順便評價一二。
我嘗過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6
味道麼,隻能說還行。
火候,就隻能說一言難盡。
難怪她為了學做佛跳牆,願意出一兩銀子,後又給茶葉,又給糖。
趙太太明知道我來歷有問題,還願意留下我。
她們確實是把很多好東西糟踐了。
可是,不應該呀……
會做菜的廚娘應該不少的。
我看著孟嬸殷切的眼神,好像懂了點什麼。
外頭再好,那是外頭的人,孟嬸再不好,她是趙太太的人,是心腹,是可以信任之人。
趙太太留下我,工錢給得很不錯,就是為了教孟嬸。
孟嬸大手筆一兩銀子,也是為了我指點她一二。
確實是好算計。
這做廚娘、教徒弟的價錢可完全不一樣。
「雲娘子,如何?」
我擱下筷子:「火候差點,味道還行。」
「雲娘子啥時候指點指點?」
「等我身子好些吧。」
孟嬸一個勁點頭,連連說好。
許是為了套近乎,也可能是讓我放松警惕,孟嬸說她早時候廚藝不好,跟著好幾人學,才成如今這樣。
又勸我莫怕她學會了,趙太太卸磨殺驢撵我走。趙太太最是心善,除非我自己開口要走人,一般都會留下的。
孟嬸說了最重要的一點:「趙家有錢,我家太太也不缺錢。」
趙太太確實有錢。
成安他們這種做苦力的,一個月才二百八十文,我在內宅做個廚娘,一月三百文,且還有賞錢。我才當差不足一日,到手不幹淨的錢財一兩四百文,換算後便是三千六百文,一年的工錢。
我笑著應是。
細聲細氣與孟嬸說起做菜的巧招,切菜要如何去切,下料勾芡、火候也得有講究。
「雲娘子早前在哪裡當差?竟懂得這般多。」
我看向孟嬸,笑著垂下眸子一字一句道:「天底下頂頂尊貴的地方。」
是哪裡呢?
去猜唄。
我也不說得很清楚,猜著了孟嬸敢問嗎?她不敢。
趙太太敢問嗎?想來也是不敢的。
她們隻會裝聾作啞,然後與我方便。我真要另有出路,也不敢強留。有什麼菜方子我不願意教,她們也不敢強買強賣。
我離開得不那麼光彩,但萬一我宮裡有那麼點人情在呢……
猜,又猜不著,就會有所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