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個男人強暴我,殺了我,肢解了我,還拿走了我的手機。
許澤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他隻是冷著臉告訴爸爸:「許桃連我的電話都不肯接,隻讓她男朋友告訴我,她嫌我們一家人惡心。」
我爸震怒。
拍著桌子罵我畜生。
似乎做生意的人,都比較迷信。
他喜歡許嬌,是因為她出生後,他的生意飛速發展,兩年資產就翻了幾倍。
那麼我出生後,他的廠子遭遇危機,險些破產。
他因此厭惡我,覺得我很晦氣,也在情理之中。
我爸掌握著家裡的財政大權。
所以許嬌可以去讀十多萬一年的中外合資大學。
許澤可以補 700 塊一小時的課。
而我在一線城市讀大學,每個月一千兩百塊的生活費。
接下來幾天,我就待在這個家裡。
冷眼看著他們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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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媽給許嬌打電話,問她回門時想吃些什麼。
許嬌撒嬌說,想吃海鮮。
我媽去早市買的時候,正好撞上我們兒時鄰居,帶著她女兒孟夢出來買菜。
孟夢和我是從小到大的同學,後來又進了一家公司。
算不上很親密的朋友,但至少比較相熟。
我媽羨慕地說:「養孟夢這種女兒真是貼心啊,一回來就幫著你買菜拎菜。不像我們家那不懂事的許桃,她姐姐結婚都不回家,還找個男朋友來罵我們。」
「誒?」
孟夢有些驚訝,「阿姨,許桃沒有男朋友呀。」
我媽愣了愣,看著她。
「她在隔壁市場部,一直忙得要命,哪有時間交男朋友呀。」
她說,「而且許桃也很關心您呀,上個月發了獎金,我們去逛街,她還買了個金鐲子,說等她姐姐結婚的時候,回家就送給您。」
茫然無措的表情隻從我媽臉上一閃而過,很快又褪成我熟悉的,冰冷的譏諷。
她說:「許桃就是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好,你不知道她在家對我們是什麼態度。」
見狀,孟夢和她媽也不能再說什麼,客氣告別。
我媽買了很多許嬌愛吃的海鮮,拎著滿滿兩大兜東西回家。
站在門口,她掏出鑰匙要開門。
手機鈴聲響起。
是我的號碼。
「趙素女士嗎?我們抓到了一起惡性連環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從他的身上搜出了這個手機,看備注,您應該是機主的母親。」
「犯罪嫌疑人已經交代了埋屍地點,可以麻煩您和家人過來舟城一趟嗎?」
9
在我最最叛逆極端的青春期,曾經很多次痛苦地想過。
如果。
我就這麼死了。
他們會不會後悔呢。
我的媽媽,會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呢。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警察說完那句話。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就掛掉了。
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她開門進屋,把海鮮倒出來,開始處理那些蝦蟹。
大概是不小心,蝦須刺破了她的手指。
她舉著受傷的手指去客廳拿藥箱。
許澤就是在這時候推門進來的。
他倉皇失措,無助地看著她,嘴唇顫了顫:「媽,許桃她……」
「哦,剛才接到一個詐騙電話,說許桃死了。」
我媽一邊低頭找創可貼,一邊說,
「開什麼玩笑,許桃過得比誰都逍遙自在,這些騙子打電話前不調查的嗎。」
「媽,那不是詐騙電話……許桃她,真的死了。」
許澤痛苦地說,「警察給我和爸都打電話了,爸正在開車往家裡趕。」
我媽的動作一下停住了。
她抬起頭,看著許澤。
窗外的日光落進來,攀過她眼尾的細紋,落在那雙總是冷漠注視我的眼睛裡。
這副情緒不明的表情,一直維持到他們坐上高鐵,去往千裡之外的警察局。
我媽並不是寡言的人,但一路上出奇的沉默。
許嬌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媽媽,人死不能復生,桃桃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啊。」
我媽第一次,無視了她親愛的大女兒的話。
漠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許嬌僵了僵,眼中浮現出傷心和不忿。
走進警局。
兩個警察接待了他們。
年歲稍長一些的那個,先安撫了我媽兩句,然後才告訴她,我的屍體找到了。
「我們已經盡可能進行了縫合,但有些零碎的肢體被犯罪嫌疑人帶走。根據他自己交代,可能……」
說到這裡,他的話忽然頓住,眼中掠過一絲不忍。
我媽抬眼看著他,說出了一路以來的第一句話:「可能什麼?」
「可能,被煮食了。」
我媽點了點頭。
大概是她的表情比警察預想中平靜太多。
以至於過去的路上,那個年輕的警察回頭望了她兩次。
我的屍塊已經被縫合到一起,做過了清理。
但因為生前遭受過折磨,臉和五官都已經變得模糊,四肢也已經浮腫。
屍體的氣味,實在算不上好聞。
看到我的下一秒,許嬌忍不住捂住嘴,轉身跑出去,扶著墻幹嘔。
「犯罪嫌疑人齊北,這兩年流竄在舟城,犯下三起殺人分屍的惡性案件。」
「他專挑城市裡獨居的年輕女性,下手前還會對她們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以確保不會被人發現。」
「但這一次,被害人許桃的屍體埋得不深,前幾天舟城下雨,被雨水沖了出來。」
「有進樹林採木耳的人,發現了她。」
我想起來了。
為什麼我看到那個男人的臉,會覺得熟悉。
大約一個月前,我在公司附近見過他。
那天下午,舟城飄著毛毛細雨。
我走出公司大樓,我媽打來電話,說許嬌一個月後辦婚禮。
她命令我回家。
我忍不住笑了:「我在外面半年,你們家沒一個人聯系我,現在憑什麼讓我回去?」
我媽怒氣沖沖:「許桃,你真是不知好歹!這也是你的家!」
這也是我的家嗎?
是每次回去,隻能在許嬌的鋼琴旁支一張小床。
是我故意夾走了盤子裡的最後一隻雞翅,我爸就拍了筷子罵我沒教養。
是我來月經時弄臟了沙發套,我媽嫌棄地看了一眼,讓我結束後自己洗。
這樣的家嗎。
「媽媽,我沒有家呀。」
我笑著說完,掛了電話。
幾步之外的雨幕裡。
男人穿了件黑色外套,站在那裡,面容有些模糊。
目光相對的一瞬間,他不自然地偏過頭去。
隻是那時我胸口被某種酸脹的情緒填滿,無暇顧及路人的異常。
所以。
他早就盯上了我。
並在聽到我和我媽那次吵架之後,認定我是個可以下手的目標。
那天夜裡的疼痛好像卷土重來。
這一次,降臨在我輕飄飄的靈魂上。
我在空氣裡蜷縮成一團,渾身好像千瘡百孔地漏著風。
很疼。
比那天晚上還要疼。
可我卻又忍不住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我媽的表情。
到這個時候了,我還在尋找。
她會不會後悔。
會不會難過。
會不會有我百分之一的痛。
在警察的帶領下,我媽去見了那個兇手。
據說他的作案動機很簡單直白,就是因為前女友拋棄他,投向了有錢人的懷抱。
對方還設局,讓他把家底都拿出來賠了個幹凈。
從此他走向極端瘋狂。
下手的幾個被害人,多多少少,也都和他的前女友有幾分相似。
隔著玻璃。
審訊室燈光冷峻。
他抬起頭,看著我媽,忽然咧開嘴笑了。
似乎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
他也想讓別人和他一起痛苦。
當著我媽的面,他開始講起我死前的細節。
「不小心讓她拿到手機,還撥了通電話出去,還好對面掛斷了。」
「是撥給你的嗎?」
「你女兒哭起來可真好看啊,也跟那個賤女人更像了……所以,我剝下了她的臉。」
「她疼得眼淚都流不出來,還在叫媽媽。」
警察厲聲喝止:「夠了!不許刺激被害人家屬!」
我媽站在玻璃面前。
脊背仍然挺得筆直,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兇手。
她不說話,也沒有掉眼淚。
我飄在她面前,和她面對面。
她看不到我。
也聽不到我。
我說:「媽媽,我恨你。」
那天晚上。
那個被侵犯後又活著被肢解的晚上。
我感受了人類能夠承受的,最極致的痛楚。
血湧出來,把我的視線完全染成血紅色。
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絕望的嘶鳴。
風聲,蟲鳴。
枯葉簌簌落下。
真菌在濕潤的木頭上生長。
無數噪音合奏成鼓點,在我耳邊響起來。
震耳欲聾。
我一直在叫。
媽媽。
媽媽。
「媽媽,我好疼。」
「救救我,媽媽,救救我……」
人類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會下意識叫出這樣的稱謂。
期待或許有奇跡發生。
然而沒有。
你在家裡溫暖的大床上,正在做一個好夢。
夢到你心愛的大女兒許嬌出嫁,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許澤在追求的女生發展穩定,讀的是一所很不錯的大學。
熱門專業,畢業後就有好工作。
你的夢裡,永遠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