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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約生了病。我飯也吃不下,花也不想繡,鎮日坐在巷口,看著隔河的柳。
我問豆黃:「他顧是哪個顧?鄰是哪個鄰?」
豆黃也不知道,臥在我腳邊舔我的手。
我暗暗一咬牙,去找三哥買肉,又去太白坊打酒。我剁肉切蔥包好餃子,帶上餃子和酒,出門沿河走。
我走過一路桃花,走過一河柳,走到青衣巷口,在門前停住腳,踟躕不敢抬手。
我在他門前來回走,恨自己膽小,恨自己無能,我又不是想男人,我是來還他人情!
我又抬手。
不行。
我數到一百再敲門。
我才數到九十九,背後嘎吱一聲,站著我夢裡的冤家。
我說:「顧相公,好巧。」
他站在自家門裡點頭:「嗯,好巧。」
我說:「奴見天色好,就出門隨意走一走。」
他看著我臂間的食盒又點頭:「嗯,很隨意。」
我一下紅透了臉,我咬住嘴,糾結了一瞬:「實際奴是專程來,答謝相公上回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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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臂揚眉說:「客氣。」
我說:「奴包了餃子,買了酒,還望相公不嫌棄。」
他說:「不嫌棄。」
他叫我進了門,我坐在他屋裡。滿屋都是書,滿屋都是他的氣息。裡裡外外幹幹凈凈,沒有一絲女人氣。我不禁抿起了嘴,樂透了心。
他慢條斯理地吃著餃子,就著小壺飲酒。
我壯著膽子問他話:「相公哪裡人士?」
他說:「峨眉人士。」
我問:「峨眉距此多遠?書信幾日往返?」
他彎起嘴角說:「未曾修過書信,不知幾日往返。」
我故作驚訝問:「堂上後宅不牽掛麼?」
他繃不住笑意地說:「堂上早逝,後宅無人,年正十八,尚未娶親。」
他又問我,「還有什麼要打聽?」
誰想要打聽。
我隻是還他人情。
他那以後常護著我出門,陪我送荷包,送腰帶,送手帕,害我又承了許多情。我每每提著小籃去還他的情。
我坐在他小院裡,看他看書,看他寫字,看他將一片牛肉吃成了五口。
時光很好,歲月悠悠。
我常看得失了神,看得他笑出了聲。
賣手帕的春香姐姐將我拉住,朝門前的他努努嘴,問我說:「你何時攀上的顧相公?」
我說:「他是我恩人。」
春香姐冷笑:「恩人?你預備如何報這個恩?」
我臉有些紅,我說:「不過平日裡酒食侍奉。」
春香姐說:「別怪姐姐不提醒。這顧相公,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十裡珠簾的夢中人,他如何看得上你一個繡花為生的孤女?你趁早醒醒神,莫到最後傷了心,還失了身。」
我被她話嚇一跳,嚇過之後臉更紅。
他不曾傷我的心,也不曾要我的身。
那日我去還他的情,走過萬裡橋,遠遠見他在樹下站著。
他背著手,挺直了背,一個姑娘拽著他衣袖,哭成梨花帶雨。
那姑娘問:「顧郎,你為何不肯娶我?」
他拂了那姑娘拽袖的手說:「你是知府小姐,顧鄰一介書生,不敢高攀,是我不配。」
知府小姐說:「我願等你高中,那時你再娶我?」
他沒有再說話。
我便轉了身。
夜裡我在燈下繡花,豆黃在一旁陪著我。我針穿得急,一下扎破了指頭,疼得我眼淚流。
他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十裡珠簾的夢中人,我隻是個繡花為生的孤女,我拿什麼同人比?
我在書院門口碰到了他。
他同一群人一起,雖說都是讀書人,他偏要發著光,叫人眼裡根本瞧不見別人。
我轉過身就跑。
他在後面喊我:「李碧桃!」
我聽到起哄聲,跑得更起勁。
突然手臂被人拽住,他狠狠地問:「你跑什麼跑?」
我垂頭不說話。
他又問:「你為何今日來送貨?」他低頭抓我的眼,神色有些危險,「你為何躲著我?」
我輕聲說:「你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是十裡珠簾的夢中人。」
他有些好笑地點頭:「嗯,此言不虛。」他又低聲問,「也是你的夢中人?」
我眼眶一熱,不敢抬頭看他,我說:「我隻是一介繡花為生的孤女,知府的小姐都想嫁你,我拿什麼同人家比?」
他沉默不語。
遠遠有人喊著:「有鄰,別在溫柔鄉裡磨蹭,先生還在等咱們!」
頓時起了一片笑聲。
他有些燥地說:「我改日來找你,你早些回家去!」
我回到家裡,從正午坐到日落,從日落坐到月升。月光照著我的窗,我突然心頭亮堂堂。
不能嫁給他,那我就借他生一個兒,我養兒,兒再養我。
這一生就這麼過。
我更了衣,抿了發,頭上還戴了花。我像個吸人精氣的妖精,踩著月華去他家。
他家院子黑洞洞的,他竟然不在家。
我愣了片刻,把心一橫,在他門前臺階上坐下。
我既然來了,不等到他我就不回家。
月上中天他才回,看到臺階上的我,眼睛比月光還明亮。
他走近來拉我,我聞到他身上有些酒氣,他生氣地問我:「為何大晚上的坐這裡?」
我說:「我在等你。」
他聲音頓時放軟:「等我做甚?」
我抬眸看他說:「我想找你借東西。」
他笑道:「借什麼?」
我眼神堅定地說:「我想借你生一個兒。」
他眸子顫動,神色愕然:「借什麼?」
我說:「我想借你生一個兒。」
他喉結滑動幾下,看我的眼神也變得兇狠,他狠狠說:「不借!」
不借就不借,兇什麼兇。
我忍著失落和傷心,抬腳就要回家。
他一把抓住我,冷冰冰問:「你去哪裡,又找誰借去?」
我含淚說:「我回家去。」
他卻抓緊我手不肯松,復雜地看了我片刻,「李碧桃,你還問誰借過?」
我說:「沒問誰借過,你是頭一個。」
他又生起了氣,「我是頭一個?」
他將我手攥得死緊,我有些怕,我點頭說:「嗯,你是頭一個。」
還不肯借我。
我心頭很委屈。
他氣得笑出聲:「好得很吶,李碧桃。」
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裡,低頭就吃上了我的嘴。他的氣息像個籠子罩住了我,我吃到他嘴裡的酒氣,醉得暈暈乎乎。
他貼著我耳朵說:「你給我等著李碧桃,不準再找別人借去!」
等著就等著。
我等他好幾日,不見他來,等到了媒婆。
媒婆站在門口說:「李家娘子大喜,有人託我來提親~」
我一聽就要關門。
媒婆把住門:「欸欸,娘子好歹聽一聽,是哪家公子來提親。」
我說:「哪家我都不應,我要等一個人。」
豆黃伏低身子齜起了牙,媒婆嚇得松了手,我趁機就闔上了門。
誰我都不稀罕,我就要等著他。
哼。
第二日又有人敲門。
我問:「誰呀!」
他說:「我。」
我連忙整了整衣裳,抿了抿頭發,拉開了門。
他臉色不好,我喜色盈盈。
我問:「你怎麼來了?」
可是應了我的請,借我生一個兒?
他有些無奈道:「我找你說事。」
我放了他進門,他在院中站著,看我種的花,又看我養的魚,看看李豆黃,又看看我晾曬的衣。
那竿上晾著我的肚兜,粉嘟嘟,繡著蓮花和鯉魚。
他臉有些紅。
我想,站著做甚,有什麼事不能床上說。
我將他往屋裡帶,他坐在椅上咳了咳,「你說的事,我想了想,可以。」
我喜出望外,看了看天上的日頭。
他又咳一咳,「不是現在。」
也是,日頭這麼大,到底不合宜。
我點點頭,「夜裡你再來。」
他臉皮紅透,咬牙切齒,「李碧桃,你這個妖精,你為何把媒婆趕出門?」
我很委屈,我說:「明明是你讓我等。」
他吞納一番怒氣,終於平靜下來。
「要借可以,讓媒婆進門,說媒,定親,花轎過門。洞房之夜,隨你借!」
他說完就撩袍起身,拂袖而去。
喲,好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