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白說著,接過姚尚宮端來的藥,親手喂惠寧。
姚尚宮說:「都是滋補女子身體虧空的補藥。」
趙飛白摟過泫然欲泣的惠寧,眼裡滿是算計和思索。
惠寧性子嬌蠻,有氣絕不忍著。見惠寧這般表現,他整個人都松弛下來。
趙飛白悄悄來尋我,詢問惠寧被害一事。
我將趙母被抓起來審問的情況告訴他。
他長舒一口氣:「這蠢貨……還好。」
不是還好趙母沒有喪命,是還好趙母不會牽連他太多。
他又問:「惠寧小產傷了身子,那可還能再孕?」
我說:「瞧太醫的意思,難了。」
他若有所思,我分不清是慶幸還是什麼。
「你顧著些漣兒,鋪子裡的金銀細軟也都收拾好。」
見我疑慮,他補上一句:「京城最近不太平,二皇子遇刺,刺客還沒抓到。」
「嵐兒,你等等我,一切都要結束了。」
我笑著應下。
要結束了,你這狼心狗肺、沽名釣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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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裡從來隻有你的名譽前途,你不關心老母在寺廟中生活如何,也不關心小產的妻子身體如何。
所以你也沒有發覺,惠寧被你摟住時,目光滿是冷意。
我勸過她的。
在一擊必中前,要忍耐。
19
一位被平民指控的高官遞了奏折,指責惠寧胡亂幹政。
涉及到朝政,皇帝沒有袒護惠寧,而是召惠寧和那高官進宮。整整三天,惠寧連個信兒都傳不回來。
「我去陛下面前求求情,興許陛下能寬恕殿下。」
趙飛白借著入宮述職的由頭進了宮,姚尚宮問我:「是你唆使殿下,你怎麼不擔心?」
我說:「早有人替她擔心過一切。」
惠寧無須費盡心思去爭,愛她的人正希望她使用權力。
姚尚宮看著我點點頭,並未多言。
當天,惠寧就從宮中出來了。她與趙飛白同乘一輛馬車回府,力破長公主夫婦不和傳言。
趙飛白扶著她下馬車,念叨著:「我是你丈夫,你做這些事,竟然不告訴我?慶真公主都不敢再接這種爛攤子,她把爛攤子推給你,你……」
惠寧說:「爛攤子也得有人收拾。父皇已將審理權委任給我,驸馬不必多說。」
趙飛白面色難看:「這些事情,你本不該插手。」
惠寧沒理他,一雙杏眼望向我,神情有些憔悴。
像霜打的小白菜似的,蔫了吧唧。
我解圍道:「殿下小產後鬱鬱寡歡,幸有慶真公主陪伴。」
聽見小產二字,趙飛白訕訕閉嘴。
惠寧說:「看著那些蒙冤悲慘的卷宗,我都顧不上小產的心痛了。」
「縣令的女兒嫁給書生,全家慘遭山賊殺害。她活下來,被流言蜚語逼得半瘋。求學的書生歸家後,帶鄉親們剿滅山賊,被推舉為縣令,也沒有休掉她這瘋婦。」
「可是啊,她發現,書生竟然一直與山賊暗中勾結!她向密友求救,卻不知道密友是書生Ṭŭ₅的幫兇,隻是貪慕她家的錢財。一片真心,錯付給螞蟥。那書生說她是一生摯愛,卻隻是攀附權貴利用她,簡直是豬狗不如!」
趙飛白臉色難看,惠寧嫣然一笑:「夫君,你不是問我怎麼惹惱了王大人嗎?這婦人乞討上京,滾了釘板,要告官官相護。護著那書生的,正是王大人。」
「那書生,要判凌遲車裂之刑,不得好死。夫君,你說判得如何?」
趙飛白半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說:「陛下聖明。」
惠寧笑笑,將他拋在身後,自個兒進書房去了。
我沏上一壺甜茶端進書房,見惠寧拿著卷宗,看著很用功。
我說:「殿下,拿反了。」
寫字的那一面朝向我,她看的是封皮。
惠寧手忙腳亂翻過去,幹咳幾聲。
「殿下可是被王大人刁難了?」
惠寧說:「沒事,是恆哥明天就走,我有些不舍。」
齊王多年駐守邊疆,此次回京住了好幾個月,是該走了。
我替她合上卷宗,斟了杯茶:「看不下就不看了,左右不是這一天的工夫。」
惠寧點點頭,靠在榻上小憩。
「宋嵐,我總說你是我的好友,那我是你的什麼?」
「殿下於我,是一生之幸。」
「最近京城治安不好,官眷子女被擄走不少,你小心些。」
「是。」
20
陸恆走後,惠寧日日在外奔波,我隨身跟著,見證她從一竅不通到手到擒來。民間對於惠寧長公主的評價,也從美麗率真變為正直仁善。
被擄走時,惠寧就在我身前不遠處,我連救命都來不及喊就被敲暈了。
再醒來,是在一間廢棄的柴房。環境破舊但整潔,我躺在一張小榻上,沒有任何束縛。
有人提刀守在門外,每天好吃好喝地善待著,但我出不去。某天門外突然變得嘈雜,我聽見其中一人的聲音,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我叫道:「孫輪!」
孫輪推門進來:「事急從權,冒犯了,還請夫人恕罪。」
「孫輪,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何必客氣?像從前一般叫我嫂嫂就好。趙飛白呢?」
面前的人是趙飛白的朋友孫輪,他以前常常來趙府做客,和趙飛白在書房一待就是大半天,我一聽聲音便知是他。
孫輪說:「大人有要事在身,夫人在此等候即可。」
我說:「京城裡頭,這就要開始了?」
「也是,難得齊王常住京城,不能時時督軍。大皇子領了旨去治江南水患,二皇子重傷昏迷,三皇子因刺殺二皇子被貶出京城。中間的其他幾位或夭折或平庸,八皇子一個黃口小兒撐不起局面。現下,正是四殿下成事的良機。」
「不知飛白可還記得帶上鋪子地窖裡的幾箱珠寶,給將士們鼓勁。他總說賬上已經支出了那麼多銀子,好不容易才平了賬,無須更多。真是糊塗!為了大事,這點子銀錢算得了什麼?滿京城誰不知道,屬我宋娘子會做生意掙銀錢?」
孫輪神情放松不少:「是啊,多虧有嫂嫂。婦道人家擔不得大事,這些事我不敢跟我內人講一句,她以為自己真是被擄了,哭得都要撞牆了,嫂嫂卻是個例外。」
他中套了。
以為我和趙飛白同是執棋人。
四皇子謀逆,孫輪在郊野守著我們這群官眷,顯然很焦慮。我輕易地誘導他將一切都告訴了我。
我本知道的,我本不知道的,現在都知道了。
柔妃的父親王大人貴為左相,多年來熱心資助寒門學子,其實是在暗中培養黨羽。趙飛白、孫輪等人早與四皇子黨勾結。
柔妃想用母族女子攏住趙飛白,但他拒了王大人明面的榜下捉婿,轉而提起更利於他接近權力中心的惠寧長公主。在柔妃的推動下,這樁婚事成了。
這兩年靠著惠寧的面子,趙飛白步步高升,雖不算位高權重,但也是不可或缺的實權實職。有他這個暗樁在,四皇子黨的謀劃埋得越深、越廣,讓幾位皇子接連被貶斥。
父親還未老去,兒子已經長出了鋒利的爪牙,野心勃勃。四皇子非嫡非長非最賢德,唯恐夜長夢多,一邊派人暗殺其他皇子,一邊逼宮到了宮牆腳下。
孫輪說:「若真能成從龍之臣,我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深知,四皇子必不可能成事。
但我巧舌如簧,讓孫輪志得意滿,從焦慮變為放松,看守也懈怠了。
當夜,我便帶著不明就裡的官眷們出逃了。
21
孫輪等人不敢大張旗鼓地找,我便和官眷們在一處縣衙裡躲著。
等京城平定,京兆尹親自帶兵來了縣衙,將我們押回京城。
孫輪的妻子怯怯地揪我衣袖:「嫂嫂,明明我們是被擄走的,怎麼反倒對我們喊打喊殺?」
我說:「放心,你不會有大事的。」
四皇子謀逆一案牽涉人員眾多。
柔妃和左相一族自不必說,傾全族之力賭四皇子能勝,還拉攏了不少大員。如今四皇子敗了,不知有多少世家高官要倒下。
至於附庸的寒門小官,如孫輪這樣資質一般的,不過是被打發來守護這些寒門官員的家眷。他的下場至多是自己身死,之後幾代被禁止科舉,妻兒並無性命之憂。
趙飛白,才是真的大禍臨頭。
這些官眷本不知情,又自己出逃了,便很快就被放出去。
而我被押往另一處牢房,成為趙飛白的鄰居。
趙飛白受了刑,蓬頭垢面,滿身血汙,那雙總是藏著算計的眼睛也蒙了血霧。
見到我,他吐露滿腹不甘。
「我本能成事!可恨埋伏不巧,被三皇子撞破,大半援軍都被拖住!可恨馬場失火,馬匹受驚,損失了糧草……」
我說:「敗了就是敗了。」
趙飛白絕望道:「我敗了,憑什麼,我隱忍籌謀這許多年,卻敗了!隻差一步,隻差一步!隻差一步我就能光復門楣,揚我趙家威名!」
他又很哀傷:「到底是我時運不濟,連累你和漣兒。」
他為他自己悲憤了這許多,竟還記得我們。
我笑道:「你自向你母親懺悔去,你對不住我和漣兒的,我已親手拿回來了。」
在趙飛白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我坦然地告訴他:「你的謀劃,是我透露出去的。」
「養那些兵馬糧草,那麼大一筆銀錢,你倒是大膽,用自家的鋪子周轉做賬。生意做得大,你以為平了賬就沒人發現?哈哈,那些鋪子本是我的啊!我宋嵐三歲能打算盤,一看便知有假賬,我親手將出錯的賬本交給姚尚宮。你在溔郡謀劃了三月,京城裡的人也不是屍位素餐的傻蛋。能查得到銀子來去,就查得到兵,查得到你與誰暗中勾結!」
他踩著我邁出一飛衝天的第一步,就怨不得最後一步栽在我身上。
趙飛白怒聲罵道:「你這賤婦!四皇子大計全被你害了!」
真好笑。
我做好事他不認,我壞他事他怪我。
我哪有能力玩弄皇權?是皇帝,早看透了底下人的不忠,便順了四皇子的意,隻待他們以為自己功成時給出致命一擊。
二皇子失寵禁足、遭刺殺重傷是假,三皇子被貶出城外是假,不過是為四皇子下的鉤罷了。
我笑:「也不必裝你對四皇子忠心。你娶長公主惠寧,不就是想讓自己的孩子沾皇室血脈,挾幼主攝朝政?是吧,攝政王?」
趙飛白勃然色變:「你怎麼知道?」
「你母親告訴我的。」
趙母瘋癲後,念著她是一品诰命夫人,還有那句模糊的,攝政王。
趙飛白顯然誤會了趙母告訴我的方式,轉而對趙母破口大罵。
又咬牙切齒:「憑什麼,憑什麼他們都能生,隻有我生不得!」
他惡狠狠對我說:「你也被關在這,你以為你逃得過?賤婦!」
他拼命想讓我明白我已是棄子,讓我痛苦悲傷。
我懶得理他瘋狗亂吠。
我早知道的,我保不住自己。
我教過惠寧的,在一擊必中前,要學會隱忍。
她忍了這許多時,由我開刃的利刃,終究是要刺向我的。
22
趙飛白接連幾天被拖出去用刑,慘叫聲不絕於耳。
他憋著一口氣,死活要見惠寧一面。
惠寧果真來了。
一如既往滿頭珠翠,尊貴無二。
趙飛白硬撐著坐起來,佯裝自己還是風度翩翩探花郎。
「惠寧,我被富貴虛名迷了眼,但我對你的心思從沒有摻假。那日佛寺驚鴻一面,我便對你情根深種,好不容易才成為你的丈夫。」
「我本想扶持我們的孩子上位,你我還是恩愛夫妻,我……」
惠寧早已知道所有真相,忍不住冷笑:「難道我還要謝謝你?」
趙飛白啞聲說:「我別無他意,隻想用餘生證明,我是真的愛你。」
惠寧搖搖頭,笑得燦爛:「你沒有餘生了。」
「夫君,皇兄判你在午門長跪,再行五馬分屍之刑,你覺得如何?」
趙飛白癱在地上,喉嚨裡發出漏風似的哽咽哀求。
「夫君,你怎麼不說陛下聖明了?」
不多時,趙飛白被拖出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