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狼主的這些叔伯隻聽過傳聞,卻見不得鳳儀萬千,才會如此地心裡發酸,嘴上發尖。
我氣恨無極,但依舊笑意清淺:「大王說笑了,南國帝後薨逝,盡皆安眠於地宮,大王不曾去過南國,也是可惜,若有來日,大王不如盛遊幾處,倒也多些世面談資。」
草原大多是魯直漢子,我一番話說得雖不算千回百轉,那人到底也琢磨了一瞬,才知我笑他沒見過世面,登時發怒,幾步下臺來,抬手欲掌摑於我。
我冷冷而視,滿頭珠翠無絲毫晃蕩:「你是什麼人?」
那人年歲看起來比狼主還大些,但我知曉,草原各自為王,不論年齡輩分,誰也不服誰,自然也沒個高低禮法。
我眯起眼睛,一群莽夫,挑唆起來想必不難。
在他開口前,我又道:「孤是南國護國公主,同七大王善結秦晉的皇太女!您這一掌,便是要打南國,還是打七大王的阏氏和臉面?!」
眾人被我的氣勢唬住,我打蛇隨棍,用凌然的目光,緩緩將在座一眾男子環視:「北國男子,的確地位崇高,但也隻可隨意打罵自己的姬妾,老爺伯如此年長,還要伸手相摑,難道……」
我看向宗貔,冷笑道:「難道諸位,是覬覦七大王的女人?」
眾人不敢言聲,宗貔靜笑不語,仿佛在等著我下一步所為。
5.
我眸光流轉,即便已失狼主信重,現下看來,宗貔在草原的權威依舊不可估量,還是要從草原各部開始撬動才好。
須臾間已有了主意,我向狼主深行大禮:「父王,兒臣妾今日衝撞權貴,是不知禮數,自願去神明殿罰跪,但兒臣妾來了草原數日,甚覺孤單,不若父王再為郎君冊上幾位草原貴女。平日於兒臣妾作伴,連北國規矩也一並教了,豈不好?」
狼主眉峰微動,我知曉,他自然是想向宗貔的群帳裡楔釘子的。
而宗貔身邊有了女人,我的籌劃和師承貴妃和父皇的手腕才好施展。
果然,狼主才要開口應允,宗貔卻先笑道:「父王,晨起阏氏因兒臣碰了婢女的手,與兒臣鬧了別扭,這是跟您告狀呢,您若是現在冊了美人給兒臣,隻怕三月之後,她要向南國使臣歪派咱們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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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宗貔以閨閣之事四兩撥千斤便將此事揭過,狼主也隻能深深瞧我眼,不好再說什麼。
我心內氣苦,這個男人怎會如此乖滑,我以「兩情歡好」坑他,他便以「情意纏綿」坑我。
竟完全沒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宗貔似是毫無感覺,上來摟我入座,也不要美姬侑酒,與我對斟對飲,甚是得趣。
他將自己喝剩的半杯殘酒抵在我的唇邊,我靜靜瞧入他深琥珀般的眸心,人生如戲,隻有我們彼此相知,勝負由誰,不過是看誰技高一籌罷了。
我啟唇,輕輕啜著草原烈酒,想起我逼迫父皇立我為皇太女,手刃貴妃那日,貴妃低聲笑咒於我:「他日你為妃妾,下場定如本宮今日,本宮就在陰曹地府看著你來時,胸口也多上一個血窟窿。」
她說對了,落在宗貔手中,我之後的日子亦如板上魚肉。
現下來看,想必是我被動一些。
我一身性命攥在別人手中,亦隻得認了。
畢竟我與他夫妻緣分還長,報復也不急一時。
或許,我也應當學學皇祖母,在一個男人手中妄圖謀生,不如……先謀愛。
6.
給狼主行了禮後,我整日往西帳阏氏那裡鑽,宗貔之母為東帳,早年與狼主不和,被廢棄後苦熬到宗貔成年,給他訂下一門親事便撒手去了。
現下是西帳阏氏為狼主打理群帳。
宗貔這個後娘倒是爽朗,告訴我草原九大貴族,徒單、裴滿、烏林達氏的女兒,喜愛宗貔多年。
身為大王,不能隻有一位阏氏,勸我多多看開。
我抿著奶茶巧笑倩兮,這個事兒我可太看得開了,宗貔要是能把她們都納了才好呢。
但對付女人,有的時候激將比懷柔更有效。
我每每與宗貔出行、赴宴,便會扯著他的袍袖,用傲慢的眼風掃過一眾貴女,那恃寵而驕的模樣,恨得直讓人想甩我幾鞭子。
宗貔斜眼瞟我:「你莫要太過分了。」
而我大多時候扶一扶頭上羽飾,輕慢道:「誰叫大王寵我呢~~」
宗貔閉目吸氣,將手裡弓弩當我的脖子抓。
就這樣我仗著「宗貔寵愛」無所不為,在女人堆裡跋扈異常,裴滿氏都好險直直啐到我臉上來。
終於成功引起了我在草原上的第一場雌競。
草原女子,都是不輸人的。
眾女紛紛唾罵宗貔瞎了眼睛,對他的追求比之往日更盛。
加上狼主有意撮合,一連數日擺宴,宗貔竟都未回帳中。
這便是我的目的。
若我寬宏大度,溫柔貞靜,她們許是還能咽下這口氣。
可惜我囂張得連個人樣兒都沒有。
誰肯拱手將宗貔讓予我這種淺薄張狂的女人?
我又有意將他也激怒,挑了個月圓夜,當著侍衛的面,砸掉了裴滿氏在他大婚時送的屏風。
宗貔這才回到我的寶帳。
他瞪著我,我也瞧著他。
明日這個消息就會傳到裴滿氏的耳朵裡,隻怕裴滿氏有了借口、受了委屈,對他的糾纏更甚一層。
這些都是貴女,身後有著草原各部不可計數的牛鹿羊馬,他隻能任其纏著,輕易打發不得。
「你要做什麼?」宗貔聲音冷硬。
我在帳簾中噘嘴嘟囔:「妾吃醋了。」
「你才不會。」
「如何不會?大王整日同別的女子混在一起,不曾看妾半眼,連赴宴也不帶妾去。」
「今日隻是東夏進貢國寶,狼主邀人去觀賞,何曾有女子?」
「哦?」我斜臥榻上,一手支頭,伸出手臂曼挑紗簾,我臂上著十六釧纏臂金,燭光一晃,盈然生光,「大王要看國寶,還要去別處?妾是這世間唯一的皇太女,草原上的在世妖姬,難道都算不得國寶麼?」
宗貔還是負手站於榻前,不同的是,這次他閉上了眼睛,任我的手點上他的玉帶。
一夜悅然,第二日清晨草原僕婦照舊送來避子湯藥,我當著他的面倒掉。
「為什麼不喝?」
「草原的藥烈性傷身,還是用妾帶來的罷。」
「帝姬倒是愛惜身體。」宗貔無不諷刺。
我瞧著他脖子上的紅瘀,輕笑道:「妾想陪著大王長長久久啊。」
今日草原盛會,裴滿氏定會參加,我昨日砸了屏風,又留住宗貔在帳內。
這位脾氣最烈的草原貴女,瞧見宗貔的脖頸,定能接收到我的挑釁。
讓一個男人霸業不寧,根本不用朝堂上使手段,給他娶一堆高門姬妾整日攪鬧,奏效的反而快一些。
所以,我便故意挑衣裳蓋不到的地方,便是給那些貴女們看一看我的宣戰單。
7.
果然草原盛會後,裴滿氏大罵我狐媚下賤,她的父親契赫宗班親自向狼主提親,裴滿氏與宗貔的聯姻也被提上議程。
我細細思忖狼主一定還懷疑著宗貔與我有情,背後靠著南國。
不見得希望他再聯姻上裴滿大族。
這是多好的時候,此時不生事,豈不辜負了我與宗貔的「夫妻情深」?
是以我每日向西帳阏氏請安,愈發拿出端莊大氣的樣子來,連語氣中都有「真誠」的高興:「我家大王若是能娶了裴滿家的女兒,兒臣妾還有什麼可求的呢?便是一生有靠了!」
拿著金銀珠寶不斷催促西帳阏氏務必向狼主進言,促成這樁美事才好。
而隻要出了皇帳,無論是在草場還是在溪流,我都打扮得明豔張狂,口中尖刻不已:「裴滿氏比大王還大著兩歲,草原放馬女,也敢要孤的強!?憑她也配做阏氏?做個老妾,我倒能賞她一頂獨帳呢!」
經我這樣一鬧,契赫宗班來了脾氣,定要女兒為東帳而我為西,必要壓我一頭才好。
狼主不肯,畢竟我先嫁入,即便是平妻,也要我為東帳。
契赫宗班便提出要女兒為大妃。
按道理,大妃才應是大王的正妻,大妃有金印,也有掌事、議事之權。隻有大妃可在夫君面前稱「臣妾」,而在狼主面前稱「兒臣」。
大妃下,是阏氏,一般分為東西兩帳,有平妻之名,可掌事,卻無議事之權,大王和大妃說什麼便要是什麼。
再下便是妾,稱為夫人、小夫人,可互相贈予。
完顏家的男人,百年來為了聯姻各部、制衡各部,而不稀釋權力,均不冊大妃,隻冊阏氏。
草原便默認了東帳為主妻,而西帳為平妻。
契赫宗班想為女兒爭得一個名分,卻不知,狼主連七大王的寶帳都不想讓他女兒進。
這一下便將宗貔置於炭火之上。
娶了裴滿氏,必會被狼主猜忌。
若是拒絕裴滿氏,契赫宗班便要與他反目。
無論如何選擇,他都要掉下一塊肉!
我獨坐帳中等著看他笑話,近期也不許花衍來伺候。
這樣作弄於他,隻怕挨他打罰也在情理之中。
還是莫要嚇壞了花衍罷。
宗貔自然是氣的,可愈氣,他反而愈冷靜。
連將打我的力氣都放於了帳內。
鎮日與我在帳中,也不出去看一看外頭是何等天日。
他不出去,也不許我出去。
我竟不知,裴滿氏已在這幾天裡,換了心腸。
我的心情,大概與我的表情一般難畫難描。
真不愧是宗貔。
他竟引得西帳阏氏為其親子六王引逗裴滿氏。
施計引二人敖包相會,西帳阏氏又將六大王宗赦隨身攜帶的馬奶酒,換成相悅之酒,二人生米做成了熟飯。
這下可好,宗貔成了受屈之人,佔盡道德制高點,不僅不用娶裴滿氏,還兩頭不得罪。
六大王搶了他的權勢,也分了狼主對他的猜忌。
而狼主有的頭疼了,原本一個兒子不老實,現在另一個也傍上了大族,尤其這兩位,還都是阏氏所生的嫡子,更是難分高下的東西帳。
他這個狼主當得真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你以為這就完了?」宗貔笑著擁我入懷裡,手中執壺為我塞上一杯,「帝姬嘗嘗。」
我一聞:「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