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親了,成了死對頭的妃妾。
他要成為我的夫君,將我帶回北國折磨。
而我,帶了十六位專授秘籍的喜嬤嬤,也意圖著弄死他。
男人的殺伐在朝堂中,女人的手段則在寶帳內。
且看鹿死誰手。
1.
皇太女和親,帶了後宮所有隱技之人,眾人不解之至,隨行婢女花衍也蹙眉深深,掀簾望著那皺皮耷拉的嬤嬤們,無奈道:「殿下,這也太不體面了。」
我翻著太後遺留下的秘籍,輕描淡寫:「這些人,是孤在北國保命的根本。好好待著。」
我與宗貔,像是天生的冤家。
他扣著我在北國為質的哥哥不肯還我。
我於後宮做局,在狼主面前一口咬斷與他有私,害得他半生基業一朝崩毀。
最終逼得他用哥哥還朝,換我去和親。
宗貔恨我入骨,又心機頗深。
就在方才,他伸手扶我入輦轎,眼神寵溺非常。
外人看我與宗貔男才女貌,攜手相依,奢盡兩國交好的表面文章。
而在無人處,他探身入轎,掀起我面前的紅玉喜珠簾,用額頭頂著我滿頭的珠翠,死死瞪著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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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聲恨道:「早晚,宰了你。」
我玉白的雙手,摸上他的脖頸,闲適般替他整了整喜服的領:
「隻怕大王,活不到早晚了。」
言罷,從自己唇心蹭下一抹嫣紅,緩緩壓上他的唇角。
他冷哼,揮開我的手,拂身而去。
我冷笑,眼前的珠簾,瀝瀝作響。
領頭的嬤嬤萬萬沒想到我會當場挑釁於他,瞧見七大王宗貔唇角沾了女人的口脂,爬上輦轎後,張了半天嘴也不知該說什麼。
我看著外頭汗血寶馬上,頻頻以拳拭唇的宗貔,心情頗為不錯:「那口脂裡摻了鳳仙花,極其染色,想必宗貔即便是抹也抹不幹淨,孤便要當場扣他一個輕浮的帽子,將我二人的婚前勾連坐實。」
花衍嘆息:「這傳出去得什麼名聲?殿下也太下本兒了。」
嬤嬤倒是看得開:「殿下當真天選之才,骨骼清奇。」
我咯咯輕笑:「入了北國,隻怕新婚當夜便會被七大王殺剐,這條命能不能保得下,全望嬤嬤調教了。」
2.
果不其然,洞房花燭夜,宗貔殺我之心片刻都難等。
我們按照草原規矩盟誓,又以祖禮拜了天地。
紅綠牽巾引我入喜房後,我坐於撒了各色喜果的褥緞和他親手打硝的狼皮之上,直待喝了合卺酒。
酒杯方放,宗貔便將手伸入我的面簾,隔著紅玉珠串,死勁掐住我的下巴。
草原貴婦和嬤嬤們嬉笑:「七大王等不及要見阏氏了。」
卻隻有我在珠串的晃動中看到他眸中靜水般的恨意深深。
彼時狼主的西帳阏氏上前笑道:
「喜神娘未至,大王再急,也且去外頭飲酒,這面簾還不得揭。」
宗貔這才出去應酬,至子時方歸。
一待眾人散去,宗貔揮刀割斷與我系纏的發絲,轉手便要轄制於我。
我抓下喜冠狠狠掼到他持刀的手臂上,宗貔一躲,再抬頭,眼前已是我一雙臂膀。
他看著我的面容,有一瞬驚豔怔愣,我便抓住這轉瞬片刻,豪賭下我的一生,將他引誘入一場顛離綺夢。
沒有男人不愛美色,這數月我內外兼養,本就容顏姣好,學了如此多傍身的秘籍,此時麗色流轉,韻味定是更勝從前。
更何況,我的唇脂中,還被細細研磨進些許暖藥。
宗貔不見得大婚便殺我,我便隻得謀一個他舍不得弄殘我。
反正五六歲,我看著貴妃盛寵,隨意以涼蟹虐殺我的母妃,不僅無事,還奪了哥哥而去。
我便知曉,美貌、心機隻是在宮闱傾軋中的保命基礎。
狐媚,才是最好用的手段。
我將本國歷代積累的秘籍盡數施展於宗貔身上,直將他扣在喜殿內整整一日,誤了給狼主請安。
婚後清晨,我在榻上,看著宗貔布滿猙獰疤痕的背脊,心內知曉,哪怕這個男人處在這樣最容易被打動的時刻,他也是在算計著我的。
宗貔一向勤謹,新婚後如此憊懶。
我都不用出了這喜殿,便知紅顏禍水之名,隻怕現下已死死扣在我的頭上。
一個工於心計的狐狸精,足以讓狼主對我防心愈重,隻怕做什麼,即便讓狼主疑了宗貔,也更疑心了我。
北國之生,舉步艱難。
我撥著耳上隻剩下一顆的煙粉米珠墜,隨即想想,來了此地便早知虎狼環伺,算計又有何妨?終究在算計中保住了自己這條性命要緊。
宗貔回頭看我:「你還不起身。」
我抬手撫一撫臉,轉瞬間換了顏色,再開口,算計之色盡掩,聲線已是另一種甜糯:「妾……起不得身……」
隨即抬起一眼連嗔帶怨,羞怯如一隻瑩白皎潔、顫顫巍巍的荔枝。
宗貔眯眼冷笑:「帝姬殺夫的方法,當真別有意趣。」
3.
我半真半假的地嘆息:「大王龍馬精神,竟不得效,到底是妾不自量力了。」
宗貔似是回味十足,眸心浮上一絲玩味。
然而不過半刻,男人的目光已轉為審視和清冷。
連我都不得不感嘆,宗貔心思深沉,張弛有度。可真是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好材料。
果然,他恢復往日冷淡,隨意地拍了拍我:「好歹已阏氏,還小丫頭一樣愛嬌,快起來吧。」
我心內冷哼,妖姬之所以稱作妖姬,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我不依起來,隻是含羞含泣:「我是真的起不來。」
言罷,拿出幼時同哥哥撒嬌的模樣抬起眼睛,低低道:「就算是阏氏,也起不來。」
果然,他的眸色轉為深濃,我輕輕抬起手……
宗貔身邊從不缺人,能不能抓住他,便隻在這新婚幾日。
我每日乖坐帳內,直待男人回來,或是意態婉轉,或是撒嬌撒痴,或是先揚後抑,使盡渾身解數拽扯著宗貔。
不出三日,護國公主福禎是妖狐降身的流言已傳遍北國的每一寸草壤。
那些話語十分不堪,即便是七大王的寶帳,也有許多人遠遠探看,想睹一睹什麼樣的妖姬能勾纏住宗貔的心意。
畢竟「郎心似鐵」,是所有草原人對他一致的評價。
而我,不曾踏出寢帳一步。
北國本就民風開放,因著我不肯出門,那些話語愈發不堪起來,連在七大王的寶帳之外都能闲散聽到幾聲。
北國浪子的無理,氣得花衍跺腳不已。
花衍向來穩重,可見我在外頭已是怎樣的豔名遠揚,妖態高熾。
而我隻是縮在帳裡不出去。
那日花衍氣得眼睛都紅了,進來的時候仍舊盡力維持著神色,看見我還在看那些書,不敢說話。
我笑著放下詩卷:「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當真是寫盡帝王夫妻的好詩。」
就像我與宗貔,無論這幾日如何貼近,心內也都將彼此算計了千萬遍。
花衍深為所動,不敢說話,隻是默默抹了抹淚。
我懶懶倚在榻上,對著花衍道:「我知姐姐心疼我,但你可知我這一身名聲,是何人所傳?」
花衍愣愣:「是七大王?」
「是,草原本就開放,他以我輕浮之名,引逗其他權貴覬覦於我,我一旦踏出這個帳門,便會被人擄去,輕易被他扣上一個挑唆兄弟親族不和、婚內不規矩的罪名,到時候不隻是我的名聲難聽,母國也會跟著受辱。」
花衍默了一默,想了想:「七大王在外頭總是對殿下有情的樣子。」
我嗤笑:「我在狼主面前一口咬定與他有私,引狼主疑心於他,宗貔不肯辯,是知道愈辯愈黑,索性將嘴閉上,若我清白盡毀,宗貔做出一副痴心錯付的姿態,冷落於我,降妻為妾,甚至反目成仇,便可名正言順。」
花衍像是不可置信宗貔會做到此種程度,訝然道:「可到底您是七大王的阏氏啊。」
我一笑:「若能引狼主動手殺我,被正妻扣上一頂綠帽又能如何?算來算去,他還是賺的。」
花衍怔然許久,涕淚滑落:「我的殿下,本以為出了宮便不必再鬥了,這裡何以這般艱難……活著這般艱難。」
我亦無聲,許是命中注定,帝女之生、帝女之存,便這般艱難罷。
4.
草原規矩,婚後十日,新婦拜見狼主。
我一改往日嬌俏,將一雙鳳目勾畫得凌然生姿,錚錚不可侵犯。
我行了大禮,便挺直了背脊站在那裡,任由眾人打量窺探。
一身皇太女的雍容氣派,甚是寶相莊嚴、燦然生光,早把那些輕賤浮薄的目光死死壓住。
狼主注目許久,方才笑道:「南國出美人,小殿下姿容當真不凡,宗貔好福氣。」
我亦笑,不卑不亢:「兒臣妾謝父王誇獎。」
狼主仿若無意笑言:「孤幼時聽聞南國美後,以容貌傾倒世人,可惜孤未逢時,今日看見小殿下仙人之姿,以後一眾叔伯,也不薄孤沒見過世面了。」
他話音輔落,年紀小的還好,年長一些的草原權貴已露出鄙薄的笑意來。
甚至已有人道:「聽聞美後當年對著苗疆蠱王回眸一笑,生生把蠱王身邊的隨從美死了。後來美後薨,蠱王隱居十萬深山,將自己煉成一隻情蠱,不知道會不會鑽美後的棺材蓋兒呢!」
說罷,眾人哄然大笑起來。
我心頭惱怒,指甲在袖中扣緊在手心裡。
皇祖母之事,一向是宮闱秘辛,我直待出降前才有所耳聞。
當年母國羸弱,邊境眾國隨意可欺,是皇祖母,仗著無雙美貌,以女子之身、皇後之身,周旋於各方君主,保下了一國安寧。
這樣保國的確不體面,可彼時民不聊生,皇祖母若不舍身,隻怕母國此時已被瓜分踏平。
父皇即位後,皇祖母退居慈寧宮,三日不到便溘然長逝了。
當時的老狼主,便是皇祖母的舊識,傾慕皇祖母以致神魂顛倒。皇祖母薨後,老狼主便發了瘋癲,口裡念著「美後、美後」,一味騎著快馬縱情馳騁,落馬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