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到了校慶匯演當天。
我在學校人工湖旁撞見了林酒。
她穿著一條低調又奢華的銀色小禮裙,頸間也多了條昂貴的鉆石項鏈。
我心知肚明,大概率是陸心廷買來安慰她的。
「陸心喜,你以為陸家千金這個身份能永遠保護你嗎?」
「你霸凌我這麼久,真以為我不會反擊嗎?」
「我會讓你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
「就算你知道了江添和我的關系又怎麼樣?他愛的是我,你哥哥也隻愛我。」
「你這種人,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愛。」
她逼逼賴賴說了一大串,我笑了笑,隻回了她一句:
「廁所水好喝嗎?」
然後在她驟變的臉色裡,轉頭離開。
傍晚時分,如火的夕陽在天際寸寸鋪開。
我和舞蹈隊的一群女生換好演出服,提著裙擺從舞蹈教室趕往演出後臺。
跑到半路,我才發現自己準備好的結尾謝幕的道具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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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落在舞蹈教室了嗎?」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打算回去找。
蘇嵐問:「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沒事,東西又不重,我一個人就拿得動。」
我笑著說,「你們先去後臺化妝,然後找布景老師安排一下我們的道具順序,」
偌大的綜合樓空空蕩蕩。
我提著漂亮的鎏金裙擺,大步邁上樓梯。
卻在即將抵達舞蹈教室那一層時,停了下來。
幾步之遙的臺階上,站著一個人。
晚霞金紅色的光芒從窗外照進來,卻隻落在他一小半臉上。
大半張臉都沉在黑暗裡,一雙眼幽邃如深海漩渦。
江添。
他低低開口,嗓音裡像是壓著一場將落未落的大雨:
「心心,你要幹什麼?」
「關你屁事,滾遠點。」
我要越過他,抬步往樓上走。
肩上卻驟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
我思維遲滯了一秒。
反應過來時,身體一輕,已經整個人向後倒去。
身後是高高的幾十階樓梯。
我後背著地,重重地從臺階上滾落下去。
鋪天蓋地的痛感裡,我摔在鐵欄桿旁邊,腳踝骨頭幾乎傳來輕微的斷裂聲。
江添沿著臺階一步步走下來,停在我身邊。
他還是用那雙平靜又哀傷的眼睛看著我。
開口時,嗓音卻一片冷漠:
「心心,不要怪我。」
「你從出生起就什麼都有,哪怕錯過了這次機會,還有很多條路可以走。」
「可是阿酒和你不一樣。」
「她已經在她能努力的範圍裡,做到最好了。」
說完,他握住我已經扭傷的腳踝。
將我的小腿,用力向旁邊的鐵欄桿撞去。
16
我的腦中突然浮現出夢裡的場景。
他站在病房外,和我哥一起。
用遍布溫柔愛意的目光看著被推出搶救室的林酒。
提到我時,嗓音卻一片漠然:「我從來沒後悔過。」
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五年。
最熱烈誠摯的愛意。
竟然就綁在這樣一個人身上。
我突然笑出聲來,在小腿即將被他用力撞在欄桿上的前一刻,猛地從他手中抽離出來。
「廢物。」
扭傷的腳踝痛得我呼吸一滯。
但我還是趁著江添沒反應過來,猛地揪住他頭發,用力往欄桿上砸了過去,
「下賤貨色,想再害我一次,你做夢!」
江添的頭重重撞在鐵欄桿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額頭磕在尖角上,當即有鮮紅的血湧出來。
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一滴滴落在衣服上。
「……心心……」
我喘了兩口氣,松開他的頭發,站起身來。
扭傷的腳踝仍在連續不斷地傳來痛覺感受。
不過無所謂。
我垂眼看著他痛到失焦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來:
「好深情啊,我的小少爺,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讓我毀在這裡,為你的小白蓮爭一個前途嗎?」
「這就是陸心廷給我的警告吧?你們在這個時間就已經商量好了要共享她嗎?」
「真是惡心透頂。」
我提起裙擺,一下下蹭著他臉上的血,直到淺色的裙擺被染得斑駁一片。
然後將他丟在原地,沿著暗下來的天色,跑進了大禮堂。
遠遠地,禮堂裡有悠揚的鋼琴聲傳出來。
林酒彈的果然還是前世那一首。
德彪西的《月光》。
她坐在臺上那架純白色的鋼琴面前,穿著銀色的小禮裙。
舞臺四周全暗,隻有一束聚光燈照在她身上,像是黑夜裡唯一一點擦亮的星火。
就像前世,在我訂婚宴上,踩著我的血肉往上爬時一樣,美麗到炫目的地步。
我沿著兩排座位之間的窄道一路往前跑。
推開試圖阻攔我的保安和主持人。
翻身上了舞臺。
站在唯一的一束光裡,我踹翻林酒,一拳砸在鋼琴上。
在她不敢置信到呆滯的目光裡,開始發瘋:
「彈彈彈,我讓你彈!」
「敢派你的小舔狗來害老娘,你還在這彈你爹呢!」
17
我當然知道。
被陸心廷邀請來的那位特招辦老師,此刻就坐在臺下。
前世,聽完林酒這一曲《月光》後。
他就在匯演結束時聯系到她,問她願不願意接受唯一一個特批錄取的名額。
林酒同意了。
這隻是她光明前程開啟的第一步。
後來,在陸心廷的精心安排下,她又在學校裡被一位音樂界殿堂級別的大師,收為了關門弟子。
我因為拍戲的緣故,要飾演一名患有自閉癥的天才鋼琴少女。
在經紀人的安排下,去找那位大師學習。
不過和林酒打了個照面的工夫。
晚上回家,就被陸心廷堵在門口。
他厭惡地看著我:「陸心喜,你有完沒完?」
「就因為你處處不如阿酒,你就這麼恨她,恨到連她給老師手抄的琴譜都要撕掉嗎?」
「真是個壞種。」
我茫然了幾秒鐘,等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要為自己辯解。
結果被他揮手打斷:
「謊話連篇。」
「你的狡辯,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
臺下四起的嘩然聲裡,我聽到有人在尖叫:
「血,你看她的裙子上好多血!」
血和灰塵混成一團的斑駁裙擺,凌亂的頭發,和高高腫起的腳踝。
我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在證實我話中內容的真實度。
林酒扶著鋼琴凳,跌跌撞撞地爬起來。
看向我的眼神裡,刻骨的怨毒和恨意翻滾了幾圈,最終還是恢復了一貫的柔弱無辜。
「陸同學,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可能是有什麼誤會。」
「但現在是我的演出,出於對臺下觀眾的尊重,你也不該這麼冒失地跑上來。」
陸心廷震怒地從觀眾席站起來,高聲斥責我:
「陸心喜,你瘋了!!」
我置若罔聞,拂開林酒,在琴凳上坐下來。
彈起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前世,為了在電影裡真彈,不用手替。
這首曲子,我是扎扎實實地學了三個月時間。
不算精通,但在這樣的場景下已經足夠用了。
激昂琴音伴隨著輕微的電流聲,振響在大禮堂空曠的穹頂之中。
一段《命運》彈完,我轉身盯著她,擲地有聲:
「你破壞我的生日宴,挑撥我哥哥和我的關系,在我家人朋友面前造我的謠——這都是小事,我會用我的方式還回去。」
「但你指使江添把我從樓梯推下去,想摔斷我的腿,就是為了讓我別出現在這個舞臺上——」
我停頓了一下,盯著她驟然蒼白的臉色,嗤笑一聲,
「鋼琴可是你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連同臺競技,贏過我的信心都沒有嗎?」
18
臺上臺下亂成一團。
最後,負責校慶匯演的老師把我和林酒從臺上帶了下去。
主持人上來圓場。
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們排的群體古典舞。
我在後臺和參與演出的女孩子們擦肩而過。
蘇嵐帶著眼淚沖過來,握住我的手:
「你受傷了是不是?!我應該陪你一起去的。」
「我沒事。」
我笑著摸摸她的頭,安慰她,
「去演出吧,排練了這麼久,給自己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校慶表演的第一名,可以得到十萬塊的獎金。
從一開始,這支舞就不是給我自己排的。
目送著她們走上舞臺,我卸下一樁心事。
接著就在身體湧上的劇烈疼痛和疲倦裡合上眼睛。
連意識也浸入一片黑暗。
……
我醒來是在醫院。
當晚,陸心廷沖進病房:
「瘋子!陸心喜,你就是個瘋子!」
他想按部就班地來,一步步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到耀眼發光的位置去。
就像親手呵護一朵花抽芽盛開,讓人得到極大的滿足感。
但是哥哥,我怎麼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呢?
我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怎麼辦啊哥哥,你的小白蓮連曲子都沒彈完,你們想弄斷我腿的事情也被曝光,她再也上不了她想去的學校了。」
「對了,你的幫兇江添還在綜合樓的地上躺著呢,有空的話,記得送他去醫院。」
我揪著被子角大笑,牽動腳踝的傷口,痛得五官都微微扭曲。
從他瞳孔的倒影裡,我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狀若瘋魔。
或者從前世死去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是個瘋子了。
陸心廷臉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怒火從他眼中一閃而逝。
再看時,卻又恢復了慣常的冷漠和高高在上:
「有用嗎?陸心喜,就算林酒的演出失敗了,你也沒能跳你的舞,不僅如此,你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還被旁邊的攝影機完整地記錄下來。」
「這一次,不是你拿一份偽造的診斷證明就能糊弄過去的。」
「學校已經聯系了爸媽,準備讓你退學了。」
「哈哈哈哈!」
我大笑,「休學而已,我會在乎這個嗎?」
「陸心廷你別忘了,我和你一樣,是陸家的孩子。就像江添說的一樣,沒了這條路,我還有很多條可以走。」
「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隻有一個——把林酒這朵小白花拉下來,僅此而已。」
前世她誣陷我的那些事,我幹脆讓它一一變作現實。
前世她走過的路,我會一一給她堵死。
我們之間的賬還沒算完呢,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