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頑強貌美、百折不摧的公主。
坐在對面的陸玟鄙夷地看向我,淡淡道:「難怪之前那般不害臊,說的做的,都是些不知廉恥的事情,原來是個貪慕富貴的青樓女子。」
身上的雪白狐裘、繡著漂亮山茶花的紫色襖裙、滿頭珠翠、甚至掛在頸間的翡翠瓔珞,一時間都變成了沉重的枷鎖,將我牢牢鎖在那個罪名裡,掙脫不得。
「呵。」
我緩緩抬起頭,朝陸玟嘲諷一笑:「怎麼了,二皇子,為何有些話你說得,十皇子說得,隻有我說不得?做與你們同樣的事情,我就成了不知廉恥,那你們是什麼?堂堂皇家血脈,也同我一樣不知廉恥嗎?」
陸玟神情難看。
坐在高位上的老皇帝終於緩緩開口:「禁衛軍,將她拖下去,壓入天牢,聽候發落。」
「誰敢?」
熟悉的、陸斐的聲音響起,我沒忍住偏頭看了一眼,恰好瞧見他握著酒杯抬起眼,目光冷冽地掃過面前的幾個禁衛軍。
老皇帝面無表情地說:「老九,朕的旨意你也要違抗,是想造反嗎?」
我沖陸斐搖搖頭:「不要管我了。」
「九殿下,你是心善之人,一直以來,是我欺瞞於你,得到了本來不屬於我的東西。但既然不屬於我,遲早也是要還回去的。」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定自若,至少保留最後一絲體面。
可陸玟嘲弄的嗓音還是響在我身旁:「聽聞九弟命不久矣,想不到最後的一點壽命,還用在這樣一個人盡可夫的低賤之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15
晉國天牢的居住環境,比我想象中要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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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昏暗狹長的走廊一路走到盡頭,禁衛軍打開牢房大門,一把給我推了進去。
我一個踉蹌,跌坐在稻草之上,仰頭看著生鐵制成的厚重大門在我面前合攏。
天牢濕寒,好在我身上還披著那件厚厚的狐裘,整個人縮在裡面,倒也不算太冷。
此刻靜下來,我才有空努力思考。
一開始,聽聞楚國使臣覲見,我還以為是冷月與寒星的死被發現了。
沒想到竟然是元嘉公主。
元嘉,為何會跟隨所謂的楚國使臣,忽然來到這裡?
如果她一開始就很願意來和親的話,我根本就不會被從青樓裡贖出來才對。
而且看陸玟和陸閔這一系列動作,應該與元嘉公主早有串通。
隻是他們這樣大費周章地演了這麼一出,也就把我關進了天牢,對陸斐幾乎毫無影響,到底圖的是什麼?
以我的智力,隻能思考到這裡,沒辦法再繼續往下想了。
再加上方才宴席間喝了幾杯酒,此刻醉意漸漸湧上來,我擁著狐裘,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陣遠遠傳來的喊殺聲驚醒,迷迷糊糊地抬眼向高窗外望去,卻隻能看到紛紛揚揚的大雪,和天際已經泛白的天色。
我縮在角落,從頭上拔下一根尖銳的金簪,握在手裡,方才覺得心底踏實了一點。
就在這時候,天牢的大門忽然被吱呀一聲打開了,兩聲悶哼響起後,有腳步聲漸漸向我的方向靠過來,越走越近。
我將金簪握得越發緊,目光緊緊盯著牢門的方向。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穿過明暗的光影,站在我面前時,我手中的金簪驀然掉落在稻草上,眼淚也跟著湧了出來。
陸斐站在門外,朝我微微勾起唇角。
被他提在手裡的那柄劍像在血裡泡過一樣,泛出一層暗紅的冷光。
他衣衫凌亂,臉頰染血,還在微微急促地喘著氣,可單單隻是站在那裡,看著我,竟然比光還要耀眼。
「盈枝。」他輕輕地說,「不要害怕,萬事有我。」
他上一次對我說這句話,是在三日前。
可我今日才懂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是多麼鄭重其事的承諾。
陸斐拿出一把染血的鑰匙,打開了牢房門。
我從地上站起來,猛地撲過去,抱住他,卻摸到了滿手濕黏。
我心下猛然一沉,艱難地開口:「陸斐……你的身上都是血。」
他將下巴抵在我肩上,隨手扔了手裡滴血的長劍,小心翼翼地抱住我:「不要怕,都是陸閔、陸玟還有……他的血。」
「盈枝,我們回家了。」
離開前,我沒忘記把掉在稻草中的金簪撿回來。
直到平安回到府中,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是騙我的。
為了盡快將我從天牢裡救出來,陸斐將原本謀劃周全的布局提前了整整一個月,其中難免疏漏。
他被臨死反撲的陸玟刺了兩劍,但仍強撐著來天牢中接了我。
所幸沒有傷到要害。
駐扎在東南的鐵甲軍大部隊,年前就扮作商人,被阿七分批帶入了京城。
他們同在宮中的林沉裡應外合,很快就佔領了晉國皇庭中最關鍵的幾處位置。
「他臨死前,罵我亂臣賊子,說我的皇位來路不明,朝臣不會服氣……」
陸斐靠在我肩上,偏著頭沖我笑,「可他不知道,朝中有半數武將早就歸順於我。而文臣,聽聞我要攻下楚國皇城,為晉國開疆拓土,便也不會再反駁。」
「那個位置,該能者居之,他從來都不懂。」
這一瞬,他眼中波光瀲滟,分外動人。
我小心翼翼地將藥膏塗在他傷口上,沉默半晌,才小聲道:「陸斐,你還是休了我吧。」
他目光流轉,落在我臉上,眼底情緒幽深如潭:「理由?」
「我騙了你。」想到那日在除夕宮宴上發生的事,我仍然覺得心頭發痛,「陸斐,我不是元嘉公主,隻是個出身青樓的賤籍女子,你該娶一個配得上你如今身份的人。」
「……身份。」
他沉默片刻,忽然輕嗤一聲,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冷意,「你倒說說,我如今是什麼身份?」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幾分他話裡的危險。
但還是硬著頭皮道:「你馬上就是皇上了——唔!」
我話還沒說完,陸斐忽然貼過來,吻住了我。
這個吻用了點力氣,帶著幾分惡狠狠的意味,我下意識往後躲,卻被他扣住後頸,更緊密地貼了上來。
我們對彼此已經很熟悉了,陸斐很了解我,專挑軟肋下手,親得我指尖都發軟。
直到血腥味飄入鼻息,我才驟然從浮沉的浪潮中清醒過來,慌裡慌張地去摸他後背。
「你的傷口……不能用力!」
陸斐卻按住我的手,目光凜凜地望著我:「我給過你反悔的機會,盈枝,但你已經選了我,除非死,我不可能再放開你。」
我一時怔在原地。
「我說過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心悅你,並非因為你的美貌,或者因為你是公主。何況你也並不算騙我——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
他說著,又一次親了上來,在我唇間低低地笑,「盈枝,你知道嗎?真正的元嘉公主,是從來不碰慄子糕的。」
16
陸斐告訴我,其實他之前就遣人去楚國查探過,知道了一些元嘉公主的小習慣。
「她用了和慄子有關的東西,就會渾身起紅疹;至於跳舞這種事,她自恃身份,更是碰都不會碰。」
他說著,忽然望著我笑起來:「那一日從宮中出來,你一個人將一斤慄子糕吃得幹幹凈凈,我就知道,你絕不可能是元嘉公主。」
我尖叫一聲,氣得撲過去捂他的嘴:「啊啊啊你閉嘴!不可能,那不是我的飯量!」
他竟然從那時候就知道我不是元嘉了。
那我豈不是一直都在他面前拙劣地演著戲?
太丟人了。
但我的心,卻在他與從前相差無幾的眼神和親吻中,漸漸平靜下來。
過了些日子,等傷養好後,陸斐帶著我重返天牢。
在關了我一夜的那間牢房裡,如今關著真正的元嘉公主。
「她指認你,是因為陸玟向她許諾,隻要降低我的威望,從我這裡拿到鐵甲衛的兵符,先皇就會立他為太子,到時候,他會立元嘉為太子妃。」
我有些訝然:「元嘉一向高傲,怎麼會看得上陸玟許諾的太子妃之位?」
陸斐輕描淡寫:「楚皇已死,如今登基的新皇與她並非一母所生,且因為之前受過她欺辱,欲置她於死地。元嘉狼狽逃出楚國皇城,一路北上,在邊境小鎮撞見了陸玟的人,這才投靠了他。」
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