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他逗弄了我幾句,見我紅著眼圈瞪他,為了哄我,當著我的面開了書房的暗格,從深處取了隻漂亮的小玉壺送給我。
我因此,十分輕易地知道了書房暗格在哪裡。
隻是從沒想到,冷月那天跟在我身後,竟也知曉了這樣絕密的事情。
「冷月死後,雖然我對外宣稱她是急病而亡,但寒星作為她的同伴,卻再清楚不過真正的原因。所以,他投靠了陸玟,裡應外合,今天的刺客就是被他引進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你也知道我來和親的真正目的了?」
陸斐唇角微揚:「是,我知道,你父皇仍然不肯死心,還想著從我這裡收集情報帶回去,再和晉國打一場仗,把丟掉的城池再收回去。」
他仍然稱楚皇為「你父皇」,想來是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我舒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也沒什麼立場指責陸斐。
畢竟,我也不是真正的元嘉公主這件事,我到現在都沒告訴他。
我思考了好久,忽然又意識到一件事:「你書房的暗格中,怎麼會有東南一帶的兵防布陣圖?」
這話一出口,房中的氣氛凝滯了一瞬。
我縮了縮脖子:「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你要殺我滅口嗎?」
陸斐無奈地笑了一下:「我與你,可是要生死相依的,殺了你,我怎麼辦?」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又重新開口:
「這一局,我籌謀了整整三年,圖的就是那個位置——傳言說的沒錯,我的確狼子野心,覬覦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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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詫異,但其實也不太詫異。
畢竟如果我處在陸斐那個位置上,老皇帝不喜歡我,兄弟姐妹們也對我冷嘲熱諷,我大概也和陸斐一個想法。
他輕輕嘆了口氣,俯下身,把臉頰貼在我肩窩處,低聲道:
「我並非他的兒子,而是已故長公主的獨子。他對自己的親姐姐懷著見不得人的心思,用計殺了我爹。我娘病逝後,他還要用同樣的方式,再殺我一次。」
聲音裡染著一絲很淡的頹氣。
燭光蜿蜒過來,落進他眼底,晃出難得的冷清和脆弱。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過來,遍體生寒:「你的腿,是他們故意的?」
陸斐輕輕點了點頭。
「我也不算全然騙你……當初我在戰場上被人暗算,從馬上跌落,雙腿經脈寸斷。
是阿七為我找來了孟神醫,他熬煮藥湯,讓我日日泡在裡面,又替我一寸寸接好斷裂的經脈,直至半年後,我才能下地行走。」
他說這話時,語氣不疾不徐,仿若雲淡風輕,我卻能從寥寥數語中,聽出當時的萬分兇險。
我伸出手去,默默環住他勁瘦的腰身。
「盈枝,對你有隱瞞,是我的錯,你可以罵我、打我、同我置氣……都沒有關系。」
他說著,語氣裡多了幾分澀然,「但,不要離開我,不要不喜歡我。」
外頭風雪更加凜冽,雪粒打在窗紙上,又有風聲卷過,草木寸折。
而屋內,黃銅籠中燃著炭火,暖意彌散,漸漸烘烤出冬日曖昧。
我吸了吸鼻子,覺得心軟得化作一團霧氣,隻好更用力地抱住他:
「那你要保證,以後不許再騙我,有任何事都不許瞞著我。」
「……好。」
香爐裡有裊裊煙霧飄出,若有似無的甜香繚繞過來。
「還有一件事。」
陸斐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什麼?」
我伸手,一點一點解開他身上被融雪浸濕的大氅,然後是玄色錦袍,嵌玉的腰帶。
「你一直在騙我,每次都是我累得要死……」我在他肩上用力留下一枚牙印,「以後換你。」
陸斐笑了,他過來親親我的鼻尖,眼睛裡波光流轉:「好,以後換我伺候夫人。」
13
後來,陸斐告訴我,孟神醫與他父親是從前故交,這次回京,本來就是被他請回來的。
「是因為簡貴妃的病嗎?」
陸斐瞇著眼睛笑了一下:「她那不是病,是中毒。」
原來是中毒啊……
中毒……
陸斐是怎麼知道的?
他似乎看穿了我心底的疑惑,笑笑地說:「盈枝真是單純可愛,當然是因為,毒是我下的。」
我縮了縮脖子,總感覺他狀似溫和的笑容,看起來殺氣凜凜。
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之前被我找來的那些大夫的診脈結果,都是假的?」
「真的。」陸斐抱著我坐在他腿上,「是用了孟神醫給的藥,不然怎麼瞞過宮裡三番五次過來的太醫呢?」
「那天我帶你去瞧孟神醫,碰上陸閔,然後他盛怒之下跑去砸了麗妃母親的首飾店,引得皇上發怒,斥責他和陸玟,都是你安排的?」
「是。即便你不刺激陸閔,我也會讓阿九另想辦法。」
陸斐笑瞇瞇地在我唇上親了一口:「夫人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慧不少。」
我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你說我笨?!」
「陸斐,你太過分了!今晚你自個兒睡吧!」
說著我就要從他腿上起來,卻被這人一把按回去,順手將床幔放下來。
他一邊束著我的手,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今晚我自己睡,那白日裡你便陪一陪我吧。」
自從他的雙腿並未殘疾的真相被我揭穿後,我與陸斐對於此事的熱情程度,便和從前顛倒過來。
尤其是我們倆單獨相處的時候。
我踢著腿撲騰,質問他:「陸斐,你不是說你身有殘缺,不便行動嗎?」
他置之不理,甚至理直氣壯地按住我的腳踝:「嗯,騙你的。」
……
七日後,臨近年關時,阿七終於回來了。
得知消息後,檀雲第一個沖了出去。
等我推著陸斐的輪椅到院中時,那兩個人已經抱在了一起。
陸斐輕輕嘆了口氣:「阿七大了,留不住了。」
……說得好像阿七馬上就要嫁人了似的。
聽到他的聲音,那兩個抱得難舍難分的人連忙分開來。
阿七跪下行禮,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九殿下。」
陸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事進書房說,說完再去和你的心上人溫存。」
這一說,就到黃昏時分才結束。
阿七去找檀雲了,我和陸斐在前廳用晚膳。
他剛幫我盛了一碗湯,外面忽然響起了尖利的通傳聲。
「聖旨到——」
老皇帝竟然下旨,命我們入宮參加三日後的除夕宮宴。
挺突然的。
畢竟之前的幾次宮宴,他已經很自覺地忽略了「時日無多」的陸斐的存在。
「會不會有詐?」
半夜,我睡不著,便努力猜測老皇帝的目的:
「他是不是想殺你?還是想為難我們?他不會在宮宴的食物裡下毒吧?難道給簡貴妃下毒的事情被發現了?你上次說陸玟的人想從你這裡找東西,是想找什麼啊?」
我絮絮叨叨了半天,陸斐失去耐心,一翻身覆了上來,抬手遮住我的眼睛,然後低頭吻我。
我不滿地試圖躲開:「什麼嘛!人家在認真幫你分析局勢呢——」
「多謝夫人。」
陸斐笑笑地說著,指尖挑過來:「隻是不必擔心,萬事有我。」
那時我還尚且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隻記得夜色裡,一盞燭光傾斜流淌,而他的神情隱在暗處,看上去有種肅穆的莊重。
14
除夕宮宴那日,我穿了前幾日新做的紫色襖裙,系上滾白狐貍毛的厚厚大氅,並在發髻間插了好幾支步搖發簪,將自己打扮得雍容華貴。
陸斐就在旁邊看著我,並點評道:「花枝招展。」
我兇巴巴地瞪他,他就笑笑,然後補充一句:「但貌美靈動。」
結果等我們進了宮,入了座,才發覺氣氛不太對。
尤其是坐在對面的陸閔和陸玟二人,看我和陸斐的眼神充滿了不懷好意。
我心頭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酒過三巡,陸閔忽然起身來到殿中,向老皇帝遙遙下拜。
「父皇,兒臣有一事稟報。」他朗聲道,「楚國派來使臣覲見,還有人要見一見元嘉公主。」
楚國使臣?
想到已死的冷月與寒星,我心頭忽然浮出一點不安。
陸斐的手卻從桌下伸過來,握住我的。
我偏過頭去,他輕輕沖我搖了下頭:「別怕。」
依舊是一貫從容冷靜的聲音。
我稍稍安定下來。
然而,我沒想到,楚國派來的所謂使臣,竟然是元嘉公主。
真正的,元嘉公主。
她穿著一身鮮紅的公主華服走進來,高高的發髻上戴著極其繁復的白玉發冠,那雙與我八分相似的眼睛從我面上掃過,眼中有怨毒的神色一閃而過。
顯然,宮裡的人都不是瞎子。
他們一眼就看出了元嘉與我之間的相似,驚疑不定的目光在我們之間掃來掃去。
一瞬間,我渾身冰涼,看都不敢看身邊陸斐的眼神。
隻是默默地、一點一點地,將被他緊握的那隻手抽了回來。
元嘉在大殿中跪下,淚盈於睫,開始一條條細數我的罪名。
「她本名趙盈枝,不過是個長相與我有幾分相似的青樓女子。在我和親的路上,她與同伙一起打暈了我,爾後偷龍轉鳳,甚至不惜在自己心口紋上與我相同的蓮花,就是為了頂替我的身份,嫁入晉國皇庭。」
「我被她的同伙扔在邊陲小鎮,好不容易才逃出去,聯系到當地官員,得以回宮。又因為他們離開前給我下了毒藥,太醫診治數月才得以痊愈,所以直到今天才來到晉國,揭發她的真實身份——」
她轉頭看著我,一字一頓道:「你既然生在青樓,便是天生的賤籍,這是你的命,又為何要生出這樣不切實際的妄想來?」
一滴眼淚將落未落地綴在她眼尾,看上去有種楚楚可憐,又兀自倔強的美。
我看著她,想到之前她是如何輕蔑不屑地用匕首劃過我的臉。
如何趾高氣揚地讓人在我胸口紋上蓮花。
如何萬般厭惡地對我說:「你這樣的賤人,也配和本宮用一樣的臉。」
可現在。
我成了狼子野心、冒名頂替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