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推著陸斐到孟神醫的醫館門口時,才發現門口竟然守著兩列禁衛軍,館內氣氛森嚴。
禁衛軍一見到我們,拔劍就攔,身後的鐵甲軍連忙沖過來,護在我和陸斐身前。
「膽子真大,連九殿下和九皇妃也敢攔嗎?」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看到我和陸斐,驚訝地挑了挑眉:
「聽說九哥餘壽無多,怎麼不好好在家養病,還敢出門?」
陸斐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幫我把翻上去的袖口展平,溫聲道:「夫人當心著涼。」
陸閔被他這副態度激怒了。
他大步沖過來,垂眼看著陸斐冷笑:
「九哥來找孟神醫,莫不是還打著自己能被治好的主意?我告訴你,別做夢了,你早該在兩年前就死去,如今又茍延殘喘多活了兩載,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我氣得惡狠狠瞪他,陸閔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抬眼看過來:
「公主花容月貌,若是這就守了寡,倒是可惜。若是你求我,我倒是可以向父皇請一道聖旨,讓你來我府中做個侍妾。」
陸斐忽然出聲:「十弟今日忽然出宮,帶著禁衛軍來拜訪孟神醫,所為何事?」
陸閔神情微微一變。
「聽聞簡貴妃身染惡疾,已失聖心。十弟如此孝順,還是將關心我與公主的心思,多多用在自己母妃身上吧。」
陸斐雖然唇角微挑,聲音卻異常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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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印象裡,他在陸閔和二皇子陸玟面前,從來都是漠然的態度。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的樣子。
是因為陸閔這次提到了我嗎?
我伸出手去,無聲地搭在陸斐肩上,抬眼瞧著陸閔,微笑道:「十弟用來綰發的玉簪不錯。」
陸閔冷笑一聲:「公主喜歡?」
「啊不不,不是我喜歡,是你喜歡。」
我笑瞇瞇地看著他,
「這是十弟之前送給我和九殿下的新婚賀禮,我心下十分感激,又不願十弟為了我們割愛,所以就找機會將東西還了回去——當然,還特意命人雕成了與十弟相符的尺寸。」
「聽說十弟日日戴著這根發簪,想來應該十分滿意吧?」
陸閔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他神情難看地將那根玉簪拔下來,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帶著禁衛軍轉身就走。
我在他身後繼續道:「披頭散發,儀容不佳,父皇最不喜歡禮節不周全之人,十弟記得整理好儀容再入宮覲見。」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眼神陰狠地落在我身上:
「你身為楚國公主,卻將這種下流話掛在嘴邊,簡直如青樓女子般浪蕩不堪!」
這話要是真正的元嘉聽了,估計得氣個半死。
可惜我本來就是青樓女子,內心毫無波動。
甚至有心情沖陸閔笑:
「十弟親自做出來的事,我隻不過提上一提,就成了浪蕩不堪,十弟果真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的典範呀。」
最後陸閔黑著臉走了。
我推著陸斐來到孟神醫面前,他細心診了脈,最後一臉凝重地沖我們道:
「沉疴難愈,我先開一張方子,你們照著它抓七副藥回去吃吃看。」
之前請的所有大夫連藥方都沒開過,我心頭驀然擦起一線希望,連忙付了錢,然後讓阿九跟著去抓藥。
阿九走了兩步,回頭望著我:「公主能否一起?屬下不識藥性,字也認得不多,怕搞錯了。」
我不放心地看了陸斐一眼。
他沖我笑笑:「夫人隻管去,這裡有鐵甲衛守著,不會有事的。」
11
冬至那日,晉都下起大雪,阿九帶回了一個消息。
「那日十皇子離開醫館,盛怒之下去砸了將那支玉簪賣給他的店鋪。可那家店卻是麗妃母親的嫁妝,麗妃如今正得聖寵,簡貴妃又身染惡疾,容貌有損,有人參了十皇子一本,皇上在朝堂上怒斥了他,連與他一黨的二皇子也受了牽連。」
他稟報這件事時,我正哄著陸斐喝藥。
「太苦了。」
我一臉嚴肅:「你乖乖喝完,我可以親你一口。」
「兩口。」
「那三口吧。」
「……」
陸斐哽了一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然後任由我在他唇上親了三下,笑笑地說:「你這到底是獎勵我,還是獎勵自己呢?」
我低咳一聲,有些心虛地轉移話題。
「阿七做事真不錯,我本來隻想以牙還牙地羞辱一下陸閔,沒想到他竟然把那根玉簪放在了麗妃母親的店裡售賣,陸玟也被牽連,屬於是意外之喜了。」
陸斐挑了下眉:「你很討厭陸玟嗎?」
「那當然。」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我又不傻,那一日在宮中,陸玟與陸閔一同冷嘲熱諷,陸閔看起來又不太聰明的樣子,他後面來挑事,肯定是陸玟派他過來試探的。」
說著,我湊到他近前,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怎麼樣,我是不是很聰明?」
陸斐捧著我的臉,凝視片刻,然後親了上來:「是,比陸玟聰明許多。」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等我們氣喘籲籲地分開,我回頭一瞧,阿九已經很識趣地消失不見了。
晚膳後,雪越下越大,院子裡的積雪已經鋪了厚厚一層。
紅梅枝上凝了冰雪,反而襯得越發嬌艷好看,我把陸斐渾身上下裹得暖暖和和,然後推著他去院子裡賞花。
月光靜謐地照下來,院子裡隻有落雪安靜的聲音。
我轉過頭,一邊往梅樹那邊走,一邊和陸斐說著話:「我們折兩支梅花帶回去,今晚……」
變故就在這一刻陡生。
破空飛出一支箭,直直沖著我的心口飛了過來。
我嚇傻了,眼睜睜看著那支箭越飛越近,身後卻有一股力道抓住我的手臂,將我猛地往旁邊一帶。
那箭斜斜擦著我的胳膊飛過來,插進雪裡。
我則撲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陸斐站在雪地裡,緊緊抱著我,那雙明澈的眼睛垂下來望著我,裡面裝滿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喃喃:「陸斐……」
「盈枝,回屋裡去。」
陸斐話音剛落,院子的大門被猛然踹開,一群黑衣刺客沖進來,與趕到的鐵甲衛纏鬥在一起。
我有些慌亂地往過望,一眼就看到了為首的寒星,他正提著長劍,猩紅著眼刺向我,半路卻被陸斐截了下來。
「九皇子,九殿下!」
他嘶啞著嗓音,聽上去有幾分可怖:「你可知道你拼命護著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嗎?她——」
我心尖一跳,然而寒星的話還沒說完,陸斐已經飛身過去,手中的匕首果決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一線鮮紅的血噴湧出來,濺在他臉上。
陸斐回頭看著我,星星點點的紅與他冷白的皮膚相襯,一雙眼睛沉靜如星,又凝著令人膽寒的鋒凜銳利,有種驚人到妖異的美。
「殺了他們。」他冷冷地吩咐鐵甲軍,「一個活口都不必留。」
說完這句話,他踩著一地染血的積雪向我步步走來。
我心裡是害怕的,卻不肯退,隻是固執地瞪著他:「陸斐,你騙我。」
「你瞞著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會死嗎?」
說完這句話,不等陸斐開口,我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陸斐的腿完好無損,可以行走,而且那有關命不久矣的說法,大概率也是謊言。
我本來應該高興的。
可想到自己這兩個月來的擔憂焦慮,尋遍全城名醫想要治好他卻一無所獲的絕望,隻覺得委屈得要命。
院子裡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停了,那些刺客並非鐵甲軍的對手,屍體橫陳了一地。
鐵甲軍們熟悉地處理現場,不一會兒,院子裡就恢復了之前的安靜,隻有風裡還殘留著濃重的血腥味。
陸斐又往前跨了一步,我轉身想跑,卻被他一把攬住腰肢,抱了起來。
「陸斐!你放開我!」
我在他懷裡劇烈掙扎,陸斐卻抱得更緊了。
從前他在我面前,總是一副面色蒼白、神情倦懶的樣子,我沒想過他的手臂會這麼有力。
陸斐大步走進屋內,足尖將門勾上,把我扔在軟榻上,爾後整個人覆了上來。
他雙臂撐在我身體兩側,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在接觸到我發紅的眼睛時微微一頓。
「對不起。」他啞著嗓子說,「盈枝,是我不好。」
12
本來我還沒生氣到那個地步,可是他一道歉,我整個人委屈到大腦空白。
等反應過來,我已經揪著陸斐的衣襟,抬起上身,在他下巴上重重咬了一口。
陸斐悶哼一聲,被我咬出血也不生氣,反而將我的腰身摟得更緊。
「你看著我整日傷神擔憂、心急如焚,時時刻刻擔心你會死,拖著檀雲四處求醫問藥……」
我抖著聲音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在我跟你說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心裡嘲笑我是個大傻子?」
「我沒有。」
陸斐急聲說,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從容的臉上看到失態的神情。
「盈枝,一開始沒將這些事情告訴你,是因為冷月和寒星都在你身邊。後來我打發他們去了外院,原本想找個機會與你坦白,可……陸玟的人想從我這裡找一樣東西,所以時常派人在府外出沒,我不敢賭。」
他凝視著我的眼睛:「那一日,冷月偷偷潛入我的書房,在暗格中找到了東南一帶的兵防布陣圖。」
我愣住:「她怎麼會找到你書房的暗格?」
陸斐不說話,隻是望著我。
我卻反應過來:「……她跟蹤我?」
之前,我試圖引誘陸斐時,曾闖入過他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