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最終我在盛昀手臂內側,惡狠狠地咬出了一個牙印。
用力極大,毫不留情,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了口。
他卻用指尖撫著傷口,很是滿意的樣子:
「真好,我被公主打上印記,從此便該是公主的人了。」
盛昀這人,是真的玩得很花。
我臉頰微微發燙,強裝鎮定道:「好了,你快走吧。」
盛昀離府的第二日,三皇子府便下了請帖過來,請我入府一敘。
我當著來人的面,咳得死去活來:「我如今身染重疾,為了不傳染給三殿下和三皇妃,不然還是改日再說吧?」
那人笑了笑:「正巧宮中有太醫在三殿下府中請平安脈,七皇妃身子不適,不如也讓太醫把把脈。」
「可巧,昨日七殿下離府前想到此行路遙,許久見不到我,勇猛非常,我今日腿軟站不穩,更不能出行。」
「不礙事,小人奉三殿下之命,為七皇妃準備了車馬轎輦。」
很好,給你找兩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你都不聽。
我幹脆往後一靠,攤開雙手:「不去。」
來人僵住,似是不可置信,半晌才道:「七皇妃可知,這是三殿下的邀請?」
「知道啊,隻是七殿下臨行前特意叮囑過我,沒經過他的允許不許出府。他說我生得太過貌美,恐怕旁人會覬覦。唉,你也知道的,七殿下佔有欲太強,夫綱為天,我也沒辦法。若是三殿下怪罪下來,不如等七殿下回都城後再找他親自清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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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走後,凌風從窗外翻進來,我見他手裡還握著劍柄,唇角微微一抽。
「你這是打算動手?」
「自然。」
他神情坦蕩,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殿下臨行前叮囑過,若有人為難公主,直接殺了便是。」
「……」
盛昀手下的人,行事風格還真是和他一般無二。
我無力地扶住額頭:「不必。我打發他走了,他回去肯定要回稟三皇子,先看看三皇子會作何反應。」
凌風點點頭:「是。」
然後幹脆利落,收劍入鞘。
我驚詫地看著他:「這麼輕易就聽我的了?」
他依舊面無表情:「殿下說過,萬事以公主之令為尊,哪怕與他相悖也不例外。」
仿佛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被他毫無波瀾的語氣講出來,更是毫無深意。
但那一刻,我忽然就十分想念盛昀。
前幾日他還未離府時,在亭中為我撫琴。夏日炎炎,我懶洋洋地側臥在竹制躺椅上,沒一會兒便覺得困倦,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著後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經歷並不算太好,我也沒有遇見盛昀,最終命懸一線時,他的名字卻像一道倏然落下的光。
我流著眼淚叫他:「盛昀。」
然後猛然驚醒。
已是黃昏時分。
天邊殘陽如血,光芒洋洋灑灑地鋪陳下來,而盛昀就坐在旁邊,目光落在我身上,溫柔至極,又帶著仿佛難以承受的厚重情愫,和一點慶幸。
而更深更冷的其他情緒,都被他藏在了下面,仿佛湖面下湧動的暗流。
「公主醒了?時候不早,也該用晚膳了。」
眼神對上,他很自然地跪下來替我穿鞋,「噩夢惱人,公主嚇到了嗎?」
我點頭:「腿軟,走不動路。」
他便俯身將我抱起來,沿著長長的回廊往出走。
兩側是滿池荷花,接天蓮葉,開得正繁盛,又有落日金光籠罩其上。
我縮在他懷裡,體溫相貼,終於從夢裡漸漸落回實處:
「要不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眾目睽睽之下,別人要嫌我不夠端莊了。」
盛昀垂下眼,笑了笑,眼中仿佛一霎春華綻開,艷美至極:
「在我這裡,公主永遠不必擔憂旁人議論。」
16
我並未赴約一事,三皇子到底沒有借題發揮。
但都城之中,卻有關於盛昀的流言漸漸傳開。
說他為人陰狠毒辣,行事好大喜功,不孝不悌,甚至放肆到當著眾人之面對親弟弟下手。
「便是此人有雄才大略,戰功顯赫,就沖著此等行徑,也該不容於世。」
參盛昀的奏折上,大多都寫著這一句話。
自然,朝中也有不少人是支持他的,理由也很充足:「不說別的,單論從前戰場之上,七殿下一人立下的戰功,便可抵萬千。何況林家世代忠良,從前的林將軍更是我大周難得一見的純臣。」
「如今林家冤案已得昭雪,七殿下作為林家唯一的後人,對構陷母族之人心有不滿,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聽說了這事,於是專門找到凌風,問他:「林家的冤案是怎麼回事?」
滿門忠良卻被小人構陷,以致全族抄斬,無一幸免。
這樣大的事,竟然丁點都沒有傳到齊國來,不僅如此,似乎大周民間也鮮有人知曉。
凌風聽我問完,目光有些冷肅:「此事牽連甚廣,屬下也並不知曉全貌,公主不妨等殿下回來,再親自問他。」
「好吧。」
我在府中等著盛昀,他遲遲未歸,都城中關於他和林家的言論卻並未平息,反倒愈演愈烈時,南方沿海終於有消息傳來。
他們說,盛昀與一眾海盜搏殺,身中數箭,跌落海洋。
十死無生。
消息傳入府中,堂內頓時一片死寂。
而我那一瞬間,竟然在想: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聽到關於他的死訊了。
頭一回是假的,這一次,也一定做不得真吧?
神思飄搖間,盛昀離開前說的那句話,留住了我最後一絲理智。
他說:「我定然不會死,若有消息傳來也萬不可信。」
我是相信他的。
但當著宮中來傳消息之人的面,我還是哭得肝腸寸斷:
「殿下,殿下,你帶我走吧!你既然已經去了,我活著又還有什麼意思!」
那傳消息的老太監站在我面前,嘴角抽搐:
「七皇妃也不必太過傷心……皇上和太子自會安排好您的去處。」
太子?
我心下一冷,有些明白過來。
這個太子,大概率說的是三皇子。
多年隱忍催發的刻毒,令他和老皇帝一聽到盛昀的死訊,便迫不及待地行動了。
顧念著場面,他安慰了我幾句便走了。離開後,我立刻收起眼淚,吩咐凌風:「你派人暗中出府,打聽一下,究竟是什麼情況。」
凌風領命而去,天黑後終於來向我回稟:
「皇上已在御書房中秘密召見右相等人,似乎要將已經平反的林家謀逆一案再度重審。」
我冷笑一聲:「什麼重審,不過就是覺得盛昀死了,這事又能任憑他們張口胡說了唄。」
雖然我至今仍然不知林家一案的種種細節。
然而從盛昀之前的種種反應,和老皇帝面對他時的猜疑忌憚,多少也能猜到一點。
我剛說完,身後便傳來一道熟悉的、帶著幾分虛弱的嗓音:「公主實在聰慧。」
我猛地回過頭去。
伴隨著落在我面前的身影,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也撲面而來。
我默然片刻,低聲說:「似乎我們每次見面,你總是帶著傷的。」
「也有沒受傷的時候。」
他輕輕地笑,「嚇到公主了嗎?我該沐浴後再來找你的,隻是分別數日,心中難免思念,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回來,還要避開那些人的耳目,如果還要再等些時辰才能相見,我實在——」
說到這裡,盛昀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
「盞盞,讓我抱抱。」
我猛地撲進他懷裡,眼淚跟著連珠似的往下掉。
「明知道是假的,但那一瞬間我還是害怕。」
我的手覆在他背後,輕輕顫抖著,「是瘋是死都好,別再丟下我了,阿昀。」
這是自齊都那日分別後,我第一次這樣叫他。
盛昀什麼也沒說,隻是把我抱得更緊了些,直到手臂的傷口再度崩裂,鮮血將衣服完全浸透,在我的威脅下,他才終於戀戀不舍地收回手。
「不過就是疼一點而已,怎麼比得上多抱盞盞一會兒。」
我一邊幫他給身上深可見骨的幾道傷口上藥,一邊忍不住咬牙切齒:「你就是個瘋子。」
「那我以後盡可能正常一點,好不好?」
盛昀的語氣依舊一如既往地乖巧懂事。
我再回憶從前在齊都的那些日子,不禁覺得自己是豬油蒙了心,怎麼會覺得這個殺伐果斷、連受了致命傷都不覺得疼痛難忍的人,是什麼孱弱可憐的小白花呢?
隻是。
他們也萬般瞧不上我,說我是俗物。
俗物配瘋子,正正好。
17
盛昀冒險回都城一事,被瞞在七皇子府,並未有半點風聲走漏。
朝中關於他的聲討卻一刻也未曾停止,之前林家一案分明已得沉冤,如今卻又有不少人說,林家本就有謀逆之心,盛昀更是狼子野心,覬覦儲君之位。
「說來到底是皇上心軟,懷有舐犢之情,當初抄了林家滿門時,才留下了七皇子這個禍端。」
「什麼皇子,那就是個瘋子!」
我出門買東西,聽到城中百姓都在議論此事,氣得腦門都冒煙了。
餘怒未消地回到府中,緊閉院門和房門,盛昀走出來,瞧見我神色,眼尾輕輕挑起:「是誰惹公主生氣了?」
「你們大周這群人,實在是不知好歹!」
我氣沖沖道,「這幾年分明是你帶兵在外平亂,又掌著暗使司忙前忙後,大周這幾年國泰民安,你功不可沒,怎麼他們聽了幾句流言,便如此輕易地信以為真了?」
盛昀抱著我坐在他腿上,耐心地哄我:「他們說什麼了?」
「說你是瘋子。」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道:「那有什麼關系?我的名聲本就不好聽,此番議論,他們也不過推波助瀾罷了。」
「再說了……盞盞不也常常說我瘋嗎?」
「那不一樣,我那是愛稱!」
「愛稱?」
盛昀眸色漸深,我並未察覺到,仍然認真地同他解釋:
「反正我叫你可以,外人這麼叫就是不行?」
「外人不行,所以,我是盞盞的內人,是嗎?」
我用力點頭,接著在盛昀突然綻開的、艷麗到極致的笑容中,察覺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觸感。
微微一僵,我下意識想逃,卻被他勾著腰肢拽回來。
盛昀將下巴抵在我肩頭,吐露的氣息急促又滾燙,語氣卻十分無辜:
「怎麼辦,盞盞,聽你這麼說,我興奮了。」
「……」
「盞盞,難受。」
「……你變態吧盛昀。」
他楚楚可憐地望著我:「公主不喜歡我這樣嗎?」
「……喜歡。」
我終究認命地伸出手,「算了,喜歡你這個變態,我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深夜我躺在盛昀懷裡,幾乎沒什麼力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