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大婚,他身上的紅衣仿佛灼灼燃燒的烈焰,何況那張臉本就生得昳麗,如今更是呈現出一種近乎妖異的矚目。
盛昀挑了挑眉:「陸大人既然來了,總要留下來喝杯我與公主的喜酒。」
我心裡明白,陸雲州今日特意趕來,多少有幾分不甘心和期許。
然而這些,在他看到盛昀的一瞬間,通通都化為灰燼。
他也算聰慧之人,哪裡不明白,反復衡量後的猶疑,與毫不猶豫的選擇之間,隔著一道天塹。
馬車一路向皇宮而去,宮內亦是張燈結彩,看上去熱鬧非凡。
唯有神情不懷好意的三皇子,和他身後跟著的十皇子,看上去與此處格格不入。
果然,酒敬到他們面前時,這兩人非但沒喝,反倒後退一步,露出輕蔑的眼神。
十皇子端著酒杯,搖頭嘆氣:
「七哥有所不知,我也是才打聽到的,定安公主在齊國時便與御史陸雲州糾纏不清,還豢養男寵,荒唐無度,行為放蕩到極點。你等到如今,好不容易娶來的正妃,卻是別人早就玩爛的破鞋。」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抬高嗓音,令大殿內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周遭忽然安靜下來。
我垂了垂眼,復又抬起頭來看他:「十殿下隻有這點本事嗎?」
「什麼?」
他皺了皺眉,似乎不懂我被當眾這樣戳穿為何不羞慚欲死,為何還有臉反駁。
「我第一日來時,你與三殿下在此處旁若無人地談論房中事,一口一個侍妾,言行無狀到極點。同樣的事,怎麼換到我身上,就要受到你這樣的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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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你等女子怎能一樣!」他惱羞成怒,破口大罵,「你這種蕩婦也有臉說我——」
話音未落,面前人影閃過。
血色飛濺,是盛昀割下了他的舌頭。
我甚至都沒看清盛昀是如何出手的,十皇子已經捂著嘴巴,嗬嗬地慘叫起來,目光怨毒至極。
盛昀親昵地貼了貼我頰側,這才走過去,從十皇子衣擺撕下一塊,漫不經心地擦幹凈匕首上的血跡。
「我今日大喜,最是聽不得不愛聽的話。十弟若是真心來賀,便用你的舌頭來向公主賠罪吧。」
一旁的三皇子終於反應過來,厲聲呵斥:「盛昀,你好大的膽子!」
盛昀勾著唇角笑了笑,把那團舌頭往他面前踢過去:
「三哥膽子也不小,明知我是個瘋子,又見了十弟這般下場,還敢沖著我大呼小叫。」
三皇子眼神難掩驚懼,依舊強撐著道:「就算十弟說了不妥貼的話,大不了向你和公主賠罪就是了,你下這般狠手,心中還有沒有一點兄弟之情,有沒有把父皇放在眼裡?」
盛昀置若罔聞,目光細細打量下,落在我裙角,一小塊顏色微深的地方。
是方才濺上去的血跡。
「嫁衣也弄臟了。」
他蹙起眉,看著疼得滿面冷汗的十皇子,
「這可是公主費了好大的功夫,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十弟如何才能賠得起呢?」
13
殿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眼看盛昀明顯是想當眾斬殺十皇子的意思,老皇帝終於登場。
「盛昀,朕不過遲來片刻,你竟要翻天不成?」
這話聽上去著實沒什麼氣勢,盛昀搖搖頭,命一旁的凌風呈上幾封書信:
「從前我娘的母族被人構陷,抄家問斬,便是十弟與他母妃合力所致,如今證據齊全,還需父皇處置。」
老皇帝緊抓龍椅扶手,勉強維持著皇帝威嚴:
「……即便如此,自有刑部處理此事,你為何要割去他的舌頭?」
「今日是兒臣大婚,難得大喜的日子,兒臣也不願節外生枝,還想留十弟多活幾日。」
盛昀嘆了口氣,「隻是他對公主出言不敬,我若輕輕放過,豈不委屈了公主?」
老皇帝的表情很是微妙,看那樣子,他就差把「一個戰敗國送來和親的破落公主罷了,也值得你這樣」
說出口了。
但到底什麼也沒說。
「時候已經不早,兒臣不想錯過吉時,父皇盡快飲茶,兒臣同公主要回府了。」
十皇子為宮女所出,向來對三皇子唯命是從,今天跳出來為難我,八成也是受他指使。
誰都看得出來,盛昀分明是在殺雞儆猴,但他瘋名在外,且大周如今安定又的的確確要靠他維持。
他險些在眾目睽睽下手刃親弟弟這件事,竟然就這麼過去了。
我在一旁看著,後背有點冒涼氣,趕緊再次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行為舉止。
還好,不是特別冒犯,甚至還比較禮貌。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一開始我讓他做我的面首時,盛昀才沒有一刀嘎了我吧。
見禮結束,我與盛昀終於回府。
他用長桿挑起喜帕,垂眼望了我片刻,忽然伸出一隻手,落在我發間:「金簪歪了。」
我不敢出聲。
「盞盞害怕了嗎?」
我誠實道:「有點。」
「對不起。」
他又一次,在我面前跪了下來,微微垂首,露出看上去素白又脆弱的脖頸,仿佛任我宰割,「弄臟了你的裙子,還嚇到了你。」
「……別這樣。」
我突然有點內疚,他分明是為我出氣,卻還要為此事向我道歉,
「你沒做錯什麼。不過我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你都囂張到這個地步了,他們還能忍著不發作。」
盛昀笑彎了眼睛,順從地伏在我膝上:
「他們在等。暗使司存在至今,權勢已經大得過分,至少要把落在這裡的權力連同兵權收回去,才好數罪並行、名正言順地發落我。今日派個棄子出來,也不過是為了試探而已。」
他把話講得很明白。
明白得我都有點害怕了。
「……按照話本子裡說的,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就不怕我出賣你嗎?」
「何苦這麼麻煩,盞盞若真想殺我,隻需說一句,我便可從容赴死,絕不臟了你的手。」
盛昀仰頭望著我,眼睛裡全是碎星般搖曳的波光,
「之前瞞著你我的身份,險些釀成大錯,從此我在你面前,都不會有任何秘密了。」
他實在生得貌美非常,這樣仰頭看向我時,姿態謙卑,頸線繃緊,連同線條優美的下頜、絲絲縷縷情動的眼睛和松垮領口的風景,共同催發了我隱秘的情欲。
我咽了咽口水,因著萬事都磨合得十分默契,隻這一個小動作,他就明白了我目前的想法。
「為向公主賠罪……」
盛昀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抽出長長的柔軟綢帶遞給我,又將雙腕並攏遞到我面前,
「今夜洞房花燭,便任由公主處置了。」
14
成親後的日子,其實也與之前沒什麼不同。
第二日陸雲州便前來辭別,說要回齊都去了。
而因著前一晚實在太累,懶得起床,我連面都沒見,就讓小桃把他打發走了。
小桃回來時,手上捏著一封信箋。
「若公主不想看,奴婢便拿去燒了。」
我心念一動:「別,拿來看看——」
正巧這時盛昀跨進門來,聞言眸光一深,神情一寸寸黯淡下去,卻什麼也沒說,隻是用那副心碎的可憐兮兮的表情對著我。
我隻好趕緊補上一句:「萬一是他良心發現,把之前欠的錢還我了呢?」
盛昀一下子放松下來,笑盈盈地湊過來,臉頰貼著我手背:「我陪公主一同看看。」
如今我與他身份懸殊,他卻比從前更喜歡黏著我,還很喜歡用臉頰和頭發來蹭我,仿佛小動物在向他的主人撒嬌。
我晃晃腦袋,把突如其來的綺思壓下去,展開信函。
很好,事實證明,陸雲州是不會良心發現的。
他並沒有把之前用掉的那些錢還給我,反而寫了很長很長一封信,狀若懇切地向我闡明了這些年他心底的糾結,包括一開始嫌棄我,後來有點喜歡我,又覺得我太過粗俗,陷入糾結後,我成了公主,而他不想別人說他的官位是靠女人來的……
我一目十行,還未看完便失去耐心地撕了信紙,遞給小桃:「算了,還是拿下去燒了吧。」
回頭便看到盛昀正直直望著我。
「怎麼了?」
「隻覺得盞盞過去三年時間耽誤在這人身上,未免過於不值。」
他瞇了瞇眼睛,唇邊扯出個毫無溫度的笑,
「不過就是見你如今過得還算痛快,他就不痛快了,所以要來找你犯賤。否則從前三年時間,若他有半分真心,何至於此?」
在關於陸雲州的事情上,盛昀看得比我明白許多。
我認可地點點頭,徹底將這事拋諸腦後。
一隻手悄無聲息地從衣擺探進來,指尖溫熱,力道或輕或重,拿捏得恰到好處。
隻消片刻,我便連手指都發軟,連忙按住盛昀,著重強調:「我還很累!」
他滿臉無辜地望著我:「是我盡心侍奉,公主隻需享受便可。」
唉。
男色誤人。
盛昀在府中陪了我半月有餘,很快又要出門平亂。
這一次,是南方沿海之地有海盜出沒,奪人錢財,傷人性命,他要帶人過去斬草除根。
我有些擔憂:「這群人常年在海上出沒,無論地形還是作戰方式都比你熟悉太多,你就這麼去,會不會有危險啊?」
「會。」
他說完,停頓片刻,又繼續道,「但有公主擔憂我,雖死無憾。」
我非常討厭這個人對生死無所謂的態度,抬手想打他,盛昀又很自覺地低頭,把臉蹭過來:
「公主別打,此刻若是興奮起來,要耽誤出行了。」
我無語地放下手:「盛昀,你是變態嗎?」
「隻是對公主情難自禁罷了。」
他笑笑,將兩柄匕首藏在大腿外側,系好腰帶,又俯下身親了親我,
「此行時日漫長,公主若覺得無聊,隻管帶人出門走走。」
「東門外可以行船遊湖,城西花月坡的鳳尾與梔子開得正好,南坊市一帶皆是公主喜歡的首飾鋪子,我將凌風留在都城,他武藝高強,並不遜於我,定能護住公主。」
「不不不我不需要!」
我立刻提出反對意見,
「若都城中有危險,我不出門就是了。你此去情勢兇險,還是把人帶走吧。」
盛昀垂眼看著我。
我認真道:「盛昀,此前種種,以為你死後的傷心欲絕,我並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他眸光輕輕一顫,竟勾著唇角笑起來,眼中光華流轉,漂亮到炫目的地步。
「不會的。」
他將手腕遞到我面前,
「我定然不會死,若有消息傳來也萬不可信——公主不若在我身上做個記號吧,屆時親自驗證過,便知道我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