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全,這些日子又格外辛勞,我頓時將陸雲州的反應拋到九霄雲外。
滿心擔憂地轉過身,就見林昀抿著嘴唇,臉色蒼白,卻還是輕聲道:
「公主,不是陸大人的錯,是我沒站穩。」
「你別怕。」
顯然,他知道陸雲州官位不低,生怕給我惹麻煩。
我攥住他指尖,搖了搖頭,爾後轉身怒視陸雲州,
「陸雲州,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你如此欺負本宮的房中人,是否看不起本宮,也看不起本宮的父皇?」
整得誰不會以勢壓人似的。
陸雲州沉默地看著我,神色冷肅,半晌才道:
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低頭。
「臣並非有意得罪公主,更無藐視聖上之意,望公主恕罪。」
我冷哼一聲,沒再應聲,握著林昀的手走了。
因為擔憂他的傷勢,宮宴一結束我火速離宮,等坐進馬車,伸手就去扒他領口。
林昀抬手捂住:「……公主這般急切嗎?」
遲了片刻我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臉頓時紅得發燙:
「沒有別的意思,剛才陸雲州不是把你推倒了嗎?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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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陸雲州的名字,林昀奇怪地停頓了一下,接著便換上一副難過的表情:
「其實我都明白,公主喚我阿昀,不過因為我是陸大人的替代罷了。區區面首,確實不該心存妄想——」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偏過頭去,聲線微微發顫,仿若哭腔。
我一下子就慌了。
趕緊把人攬進懷裡,輕言細語地安撫:
「怎麼可能呢!陸雲州庸脂俗粉,哪裡比得過我家阿昀——如果你不喜歡,那我換個稱呼?」
「這麼說,公主並沒有讓我做陸大人替身的意思?」
「絕無此意。」
也許是臉埋在我胸口的緣故,林昀的嗓音聽起來莫名發沉:
「那公主方才在陸大人面前說那句話時,也並沒有輕賤我的意思嗎?」
「那隻是句俗語!」
我恨不得指天發誓,「阿昀是我的小心肝,我疼你還來不及,又怎麼舍得罵你呢!」
眼前光線忽地一暗。
我還沒反應過來,與林昀的位置就已經顛倒過來。
他攬我入懷,下巴抵在我肩頭,灼熱的氣息呵在耳畔,聲音裡帶著些微笑意。
「沒關系。」
他低聲說,「我願意認盞盞為主人,甘之如飴。」
話音將落,他滾燙的吻也跟著落了下來。
這麼些天,他侍奉我一直侍奉得很好,此刻亦如是。
我很快覺得腦袋發暈,也因此忽略了——
在說這句話時,他並沒有叫我公主。
4
所謂色令智昏,大概就是看到林昀那張臉,我就被蠱得暈頭轉向,三兩句便答應了他許多過分的要求。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提出過疑問:「你為什麼懂這麼多花樣?」
林昀便垂下眼,語氣難過:
「在南風館待了多日,雖然見識過,但身子尚還清白著。不過若是公主介懷的話——」
「不介懷不介懷。」
我趕緊說,為表誠意,還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大口,「你既已將清白給了我,我必不會辜負你。」
林昀挑著眉梢,笑容瑰艷,說要為我撫琴。
琴音潺潺,我喝著青梅酒,出神地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
流落民間這些年,我的日子過得不算好。
小時候被養在村裡的善堂,幾乎沒吃過幾頓飽飯;
後來稍微大點,自己學著耕田養雞;
再後來,我及笄,想嫁人,然後正好遇上陸雲州。
其實不是看不出的,救下他時,他拱手沖我道謝,眼睛裡藏著恰到好處的嫌棄。
我那時也確實不是很整潔,粗布麻裙,發間插著竹簪,汗水把額發浸得亂七八糟。
但陸雲州一襲青衫、身染墨香,卻也肯陪我提著鐮刀上山割草。
我總以為,隻要全心全意陪著他,說不定他也會喜歡我。
即便後來成了公主,依舊與齊都城格格不入。
我那位父皇其實也挺嫌棄我,賜了公主府後,就幾乎沒召見過我。
想得出神,竟沒留意琴聲何時停了。
林昀走過來,跪坐在我面前,輕輕抬起我的下巴:「公主怎麼哭了?」
「其實你彈的曲子,我都聽不懂,隻覺得挺好聽的。」
我用力地抿著嘴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但眼睛裡還是霧氣繚繞,
「說來慚愧,我就是這麼一個沒有文化的公主。」
「我彈琴本就是為了哄公主開心,既然公主覺得好聽,那是我的榮幸。」
林昀溫熱的指尖落在我眼尾,一點點擦去淚水,
「公主的眼淚很珍貴,任何人都不配你為他們哭。」
我揪過他衣袖抹淚,暈暈乎乎地問:「那阿昀呢?」
「……」
朦朧的視線裡,林昀用一種復雜至極的眼神看著我,「他也不配。」
……
後來我就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頭痛欲裂,昨夜的事也記得不是很清楚。
隻記得我聽著林昀彈琴,喝醉了,是他把我抱回了房間。
我喚來小桃:「林昀呢?」
她欲言又止:「林公子在西偏院,幫公主喂雞,說要為公主分憂。」
就這樣,林昀順理成章地承包了這群雞和鵝的喂養工作。
他和陸雲州完全是兩種人。
陸雲州自詡高貴的讀書人,後來金榜題名,又入朝為官,連我都瞧不上,更別說我的雞鴨鵝。
但林昀十分周全,在他的細心照料下,沒過兩個月,院裡小雞的數量就翻了一倍。
他打掃雞舍時,我就支著腦袋坐在旁邊看著。
看他微微彎腰時被嵌玉腰帶勾勒出的勁窄腰身,漂亮得不像話。
正看得專注,目光猝不及防下卻與他對上。
林昀勾勾唇角,忽然笑起來:「公主饞了?」
這話問得就很令人遐想。
我承認是有那麼一點心動,但還是堅決搖頭:「不,不可以!我們說好等會兒要出門逛街的!」
他一臉無辜地看著我:「公主在說什麼?我是想問,要不要用過午膳再出府。」
「……」
可惡。
林昀望著我尷尬的表情,笑得前仰後合。
可哪怕是這樣誇張的動作,仍不掩他流風回雪般的俊俏,反而顯得更加生動。
出門時我故意板著臉,表現得十分不開心。
為了哄我,林昀在首飾鋪子裡買了個純金的燻香花球。
做工精致,造價不菲,完完全全符合我的審美。
我心裡其實已經非常雀躍了,但仍然故作不屑:「拿本宮的錢買東西,討本宮歡心?」
林昀動作一頓:「公主稍等。」
我眼睜睜看著他轉頭進了隔壁的琴館,沒多時便捏著幾張銀票出來了。
「公主怎麼這副表情?」
他抽了張銀票出來,買下那隻金花球,順手把剩下的幾張塞給我,
「賣了幾份祖傳的琴譜而已,譜子我早已默下來了,不礙事。」
於是我心滿意足地收下他的禮物,也順理成章地同他和好了。
5
結果逛到半路,竟然碰上陸雲州。
他正在另一家首飾鋪子,對著面前幾支素凈的白玉簪細心挑選,一看就是給宋明芝的禮物。
「晦氣。」
我冷下臉,挽著林昀的胳膊轉身要走,陸雲州卻已經回身行禮:「臣見過公主。」
他的目光落在我與林昀緊貼的胳膊上,下頜緊繃,神情看上去格外冰冷。
從前我一直覺得陸雲州生得極好看,甚至為此暗中自卑過。
但如今有了林昀對比,且我還見過了他情動時隻在我面前展露的旖旎神色……
總之,陸雲州這張清湯寡水的臉,如今看來索然無味。
我嗤笑道:「陸大人,既然你見到我這麼不開心,大可不必特意見禮,我們就裝作沒看到彼此好了。好不容易出來散心,也不是給自己添堵的。」
陸雲州凝視著我,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臣並無此意。」
我厭煩地擺擺手:
「隨你吧,本宮改日便會入宮請旨,讓父皇給陸大人和宋明芝賜婚,陸大人記得盡快把欠本宮的錢送到公主府。」
說完,我轉頭就走。
陸雲州在身後喚我公主,我也並未回頭。
行至西城門附近,前方忽然傳來驚呼聲,還有漸近的凌亂馬蹄聲。
還沒反應過來,林昀就勾著我的腰,猛地往後一拽。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柄長劍擦著我的臉頰飛了過去。
而後灰塵揚起,街道亂成一團,幾個人騎著馬,一路狂奔而去。
看他們去往的方向,分明是皇宮。
我驚魂未定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發生了什麼啊……」
心臟揣在胸腔裡,跳得越來越劇烈,仿佛已經有了某種預感。
林昀緊握著我冷汗涔涔的手,語氣鎮定又從容,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可能要變天了。盞盞,我們先回家。」
我的預感沒有錯。
因為接下來幾日,哪怕我關門閉戶,還是能聽聞齊都中傳來的消息。
宋太傅與平西將軍勾結一氣,通敵賣國,將軍情秘密送至大周,齊國邊境已有六城失守。
這兩人當即被斬首,全族抄家下獄。
那一日,陸雲州跪在公主府面前,從清晨至深夜,直到第二日,晨霧漸散。
我讓小桃把人叫了進來:「陸大人,你這是何意。」
天氣漸冷,他跪了一天一夜,嘴唇毫無血色,隻那雙眼微微抬起,依舊:
「隻要公主肯救她,臣願為駙馬。」
這話他說得一字一句,分外認真。
我卻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陸大人,你這點姿色,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本宮如今已有佳人在側,怎麼會同你成親?」
林昀在一旁剝著葡萄喂我,補充了一句:「心裡沒數。」
陸雲州恍若未聞,仍然直直盯著我:「臣與公主,本就有婚約。」
這話終於激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