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著陸雲州跑的第三年,一道聖旨將我召回宮中。
據說,我是流落民間的公主。
陸雲州的心上人落難,他跪在公主府前,一天一夜。
「隻要公主肯救她,臣願為駙馬。」
我摟著近日新得寵的小面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陸大人,你這點姿色,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
小面首剝著葡萄喂我,補充點評:「心裡沒數。」
1
從南山寺回宮的路上,我撿了個人。
少年衣不蔽體,渾身血糊糊地倒在路邊,隻一雙眼睛帶著清亮的光澤,好似脆弱琉璃,透過凌亂發間,恰巧在風掀起車簾的一瞬與我對上。
我定了定神:「停車,將路邊那人抬上來。」
隨行的陸雲州淡漠道:「公主三思,此人來路不明,一身傷口實在可疑,不如處理了便是。」
「陸大人。」
我嗤笑一聲,「你事務繁忙,想必忘性也大。若是三年前你暈在路邊時我也這麼處理了,何來你今日的平步青雲?」
那段過往太過難堪,是陸雲州最不願提及的。
於是他冷著臉,命禁衛軍把人抬了上來。
Advertisement
少年應該是受了極重的傷,就這麼移動了一下,他就偏頭吐出一口血來。
馬車內血腥氣彌漫,我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一拽。
一聲清脆的撕裂響聲後,我傻了。
入目是大片玉一樣素白的色澤,上面是交錯的紅色傷痕,染血依舊不掩肌肉線條的漂亮。
更重要的是,從腰腹一路往下……他……
「看夠了嗎?」
我紅著臉,猛地偏過頭去,手忙腳亂解下披風,蓋在他身上,又硬著頭皮解釋:
「我隻想看看你身上的傷,沒想到這衣服這麼脆弱——」
他攏緊披風,幽幽道:「窮人家穿的衣裳,小姐見笑了。」
「你別擔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說到做到,我將他帶回去治傷,接著入宮回稟了一聲,他就這麼成了我公主府中第一位面首。
出宮時,我恰好在路上遇見陸雲州。
他一襲靛藍朝服,玉冠高束,襯得長身玉立,的確是俊美非常。
隻是他厭惡我至極,一見到我,立刻擺出冷臉:「身為公主,不可言行無狀。」
我垂了垂眼,攏著袖口輕笑:
「怎麼,本宮收用個面首便是言行無狀,那陸大人以勢壓人,擅自悔婚,又算是什麼?」
陸雲州表情僵住,半晌才道:「……強人所難,非君子所為。」
其實在被封為公主前,陸雲州與我,是有婚約的。
三年前,他趕考途中遇上山匪,奄奄一息地倒在林中。
是我把他撿回家,悉心照料,又賣了兩頭豬、十隻雞,湊夠了他需要的盤纏,陪他一同上路。
作為答謝,他與我定下婚約,許諾若金榜題名,便迎娶我過門。
那一年,陸雲州高中探花,入朝為官後,又與宋太傅的嫡女宋明芝互生情愫,於是回來找我退婚。
任憑他和宋明芝軟硬兼施,我就是死攥著合婚庚帖不肯退回。
那一日,在我家門口,陸雲州與宋明芝並肩而立:
「喬一盞,天下怎麼會有你這般死纏爛打、厚顏無恥的女子?」
宋明芝無奈地搖頭嘆氣,似是好心:
「喬姑娘,女子合該矜持,你尚未出閣,給自己留點體面不好嗎?為何要糾纏一個對你無意的人?」
入目所及,皆是街坊鄰居對我指指點點。
我捏著庚帖,心尖痛得發顫,仍然強撐著笑道:
「好啊,退婚可以,三年前我救了你,又變賣家產送你進齊都,這錢你要怎麼還?」
大約是為了羞辱我,宋明芝十七歲的生辰邀我前去,說要當著眾人的面還錢,令我和陸雲州徹底一刀兩斷。
誰料,她的生辰宴上竟有宮中來人,且一眼就認出,我與多年前宮變時故去的蘇貴妃生得一般無二。
我就這樣,一躍成為了本朝新晉的公主。
2
不幸遇上陸雲州,我回公主府時,仍然餘怒未消。
侍女小桃來稟報,說我撿的那個少年已經醒了,而且也知道了他如今已是我面首的消息。
我承認,我有一瞬間的心虛:「……他什麼反應?」
「他說想見公主一面。」
房間裡有淡淡的藥香彌漫,輕紗床帳掛起,他正躺在床上,墨發散亂,一張臉因為失去血色微微蒼白,卻仍不掩容貌昳麗。
我輕咳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他嗓音帶著些微的啞:「林昀。」
據林昀所言,他父母早亡後,被哥哥賣進南風館,幾番遭受毒打,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卻因傷勢過重倒在路邊。
「公主既然救了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隻能以身相許了。」
林昀強撐著坐起來,那雙眼睛晃著波光望向我,「下臣會盡快養好傷,以便能早日侍奉公主。」
說著,他還將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大片胸膛,仿佛在用美色誘惑我。
……他適應角色倒還挺快。
但其實我還不是很能適應,幹巴巴地慰問兩句,落荒而逃。
那天夜裡做夢,全是馬車裡我不慎扯裂他衣服後看到的畫面。
其實成為公主後,我曾想過要不要以勢壓人,強行逼迫陸雲州履行婚約。
但想到他滿是厭惡的眼神,終究覺得沒意思。
我的婚事,就這麼耽擱下來。
接連五日夢到馬車裡的林昀後,我不禁開始反思:難道,我真的缺男人了?
於是這天夜裡,我輾轉難眠,幹脆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林昀房裡。
他正在泡藥浴,大約是對我流落民間多年的愧疚,父皇待我很是不錯,送來公主府的東西都是上好的,藥材也不例外。
林昀泡了這幾日,身上的傷已然大好,又有熱霧繚繞,燻得眉梢眼尾微微發著紅,一張瑰麗到極致的面龐。
聽到動靜,他抬眼向我看過來,彎起眼睛:「公主今夜便要招下臣侍寢?」
我耳尖發紅,吞了吞口水:「也不是這個意思……」
他濕漉漉的指尖探過來,挑開衣帶,我立刻改了口風:
「但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
……
就這樣,齊都中很快便有傳聞,說林昀成了公主府最得寵的面首。
我覺得這個傳聞不是很準確。
畢竟我成為公主時日尚短,又向來潔身自好,偌大的公主府也不過隻有林昀一個面首罷了。
我將這話說給林昀聽,他原本正剝著葡萄喂我,聞言動作一頓:
「……公主還想再多納幾個面首?」
「沒有沒有,隻有阿昀一個就夠了。」
我吞下葡萄,趕緊哄他,「況且隻你一個我已經很吃不消,再多幾個那還了得?」
更重要的是,其實齊都中的其他人都蠻嫌棄我的。
因我自幼長在民間,不懂規矩,又不會高門貴女們要學的那些琴棋書畫,他們熱衷於在背後偷偷取笑我。
「公主又如何?聽聞她在府中喂雞養鵝,與鄉野村婦無異。」
「隻可憐陸大人,年輕有為,又與明芝情投意合,卻被她這麼耗著。」
宋明芝明顯很高興我被罵,卻還是溫柔地說:「別這麼說,她到底是公主。」
正因如此,我很不樂意參加這些閨秀們的日常聚會。
和她們打交道,還不如在家裡多喂幾隻雞。
隻是這一日宮中有宴,我那位很少見面的父皇專門下了旨,命我赴宴。
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滿頭珠翠,轉身問林昀:「這樣好看嗎?」
他笑了笑:「公主貌美,旁人難及。」
「……我怎麼感覺你隻是在哄我開心。」
我依依不舍地拔下一根金步搖,
「齊都城中向來以清雅素凈為美,我每每出席,大家都說我庸俗艷麗。」
林昀眸光微微一深,又伸手將那根步搖插了回去:
「不過是羨慕公主雍容華貴,所以說些酸話罷了,不必理會。」
我攥著他手指,感慨道:「如果不是知道你自小在家幹活,我還以為這是習武練劍磨出來的。」
他溫熱的指尖與流蘇擦過,堪堪落在我頰側,指腹與指節有幾處薄繭。
我走神了片刻,直到溫熱的氣息呵在耳畔:「公主……擦擦口水。」
這話說的,實在很令人……遐思。
林昀垂下眼,聲音莫名低下去:「不管是怎麼來的,能令公主享受便是好事一件。」
3
我與林昀一同赴宴,果然不少人對我指指點點。
話裡話外,無非是說我行為放蕩,不合規矩。
類似的話我已經聽得太多,內心毫無波動,安置好林昀後,就先去找皇上皇後見禮。
這麼多年都沒見過面,我這位父皇與我也很是生疏,隻客套說了幾句話,便放我離開了。
沒想到我回去時,林昀竟然不在我安排的位置上了。
我生怕他迷路,沖撞了得罪不起的人,一路著急忙慌尋到殿外的海棠花林中,終於找到了林昀。
和他面前站著的那道,萬分熟悉的身影。
「陸……」
我剛吐出一個字,卻見陸雲州抬了抬手,他面前的林昀便被推倒在地上。
「阿昀!」
我沖過去,把林昀從地上扶起來,擋在他面前,回身望著陸雲州,面色森寒:
「陸大人,即便你對我多有不滿,但我家阿昀並沒有得罪你。」
陸雲州似乎僵住了,半晌才有些艱澀地重復了一遍:「你家,阿昀?」
他鮮少在我面前露出厭惡冷漠以外的表情,我微微一怔,正要再說些什麼,身後的林昀卻發出幾聲急促的喘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