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昨夜那事兒,我隻當自己聾了。
一身的緊繃直至進了房,闩上了房門,才驀地放松下來。
我開始尋思起來,為何溫砚書會在極盡動情之時喚我的名字。
細細想來,從他十歲那年帶著妹妹來投奔我開始,接觸最多的異性,隻我與韶兒二人,其餘時間便是為科舉而伏案苦讀。
長久如此,他心裡或許便對我總有些依賴。
再加之他正是情竇初開的懵懂年紀,一時失神犯了迷糊也是有的。
我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理。
如此,從他身邊離開一段時間或許見好。
除此之外,還要敲打他多結交些適齡女子。
07
早膳時,我無意識地用筷子撥弄著碗內米粥,猶豫著該如何向兄妹倆提起想要離家一段時間。
不能太生硬突然,否則難以瞞過二人的眼。
我絞盡腦汁地想著理由,一旁溫砚書放下碗,溫聲喚:
「小娘。」
這一聲恍然間與昨夜那聲低吟重合。
我倏地從冥思中回過神,臉頰控制不住地升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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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溫砚書眉心微蹙,眸色略帶疑惑地瞧著我。
生怕被他瞧出端倪,我忙低下頭作夾菜模樣,努力讓語氣顯得平常:
「怎,怎的了?」
半晌,他沒有出聲。
我忍不住抬頭,觀察他的神色,卻猝然跌進他那雙比古井更幽深的眸子。
裡頭一晃而過的探究令我呼吸一滯,總覺得,自己已然被他看透。
可下一瞬,又消失不見。
仿佛是我方才看錯了般。
溫砚書薄唇微動。
「昨夜可是被蚊蟲叮了?瞧這兒,都腫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虛虛按在我下唇上,神色正經得就像一個普通關心母親的兒子。
整個過程中,我就呆呆地任由他動作。
直到下唇真真切切地傳來他指尖的冷意。
我猛地往後一縮,飛快地隔絕了他的觸碰。
溫砚書的手就這樣停滯在了半空中。
我忙不迭找補:
「啊?是麼?或許是吧。」
對比我的慌亂,溫砚書表現得格外冷靜,倒顯得我反應太大。
他十分自然地將手收回。
「如此嗎?那這蚊蟲也太饞了,春季還未過完,便等不及要動作了。」
此話雖是與我作答,可他的眸子卻是盯著對面的溫砚韶,字字分明:
「韶兒,你說是嗎?」
被問到的溫砚韶先是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將用完的碗筷收好放在食案中,才將將回答她兄長的話。
「貪婪是蚊蟲的天性,怎能說是饞呢?小娘房中若有蚊蟲兩隻,自然是早動手的那隻率先吃飽,至於剩下那隻餓肚子的,隻能怪自己下手太遲。
「兄長覺得,是這個理嗎?」
說罷,她舔舔唇,揚起眼尾,似笑非笑地回望著溫砚書。
那廂則回以一聲冷嗤。
「你果真長大了。」
此後,兩人再不說話,隻靜默地對視著。
無聲的交鋒。
我聽得一頭霧水。
好端端的,這又是怎麼了?
為了幾隻蚊蟲也能爭論起來?
我無奈地開口調解:
「罷了,不過被蚊蟲咬了一口,你倆何至於此?
「倒是書兒,方才你的手好涼,是冷了,要不回房添件衣裳?」
還未等人開口,便聽溫砚韶語氣帶著幾分挑釁地說道:
「兄長,小娘這是要你回房呢,還不快去?」
溫砚書輕飄飄地掃了妹妹一眼,轉而朝我溫良地拱手。
「多謝小娘關心,我不冷。」
得,這回換成溫砚韶冷哼了。
這……貌似越調解越嚴重了。
感受到周遭氣氛愈發冷凝,為防再次將口角加劇,我斟酌著轉移話題。
「我打算自今日起上清虛觀去。」
此話一出,效果顯著。
隻見方才還對峙著的兄妹倆竟出奇的默契,不約而同道:
「什麼?」
08
我被二人的反應嚇了一跳。
「我說打算上清虛觀去……有何不對嗎?」
溫砚書蹙眉:
「小娘無由來的,去清虛觀作甚?」
溫砚韶亦是輕擰著秀眉:
「小娘要去多久?幾時回?一定要今日去嗎?」
我險些被這一連串的追問弄暈了腦袋。
總感覺自己與這兄妹倆的角色反了過來。
半晌,我溫吞答道:
「去年間,我託清虛觀的道長為逝去故人修了靈牌,約好了今年這時候去觀裡修行一月,為之祈福。」
「竟要去一月之久?」
溫砚韶眸中盡是不舍。
一旁溫砚書卻未發一語,隻垂頭似在思索著什麼。
須臾,他面帶疑惑抬頭。
「小娘此行為何如此突然?說是去年約好的事,怎麼我與韶兒一概不知?
「再者說,小娘做事一向有打算,平常哪怕是一次普通的趕集也要提前兩三日準備,既與道長有約,這幾日怎不見小娘拾掇衣物盤纏?」
語畢,他目光直直地與我對上,清淺笑意下掩藏的,是數不盡的探究。
又來了,那種感覺。
那種……連骨髓都被看透的感覺。
我不禁攥緊了手中木筷,一時心虛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
好怕,好怕再被他抓住話裡的漏洞。
此時,我心中的緊張程度與昨夜在溫砚書房外時別無二致。
好死不死的,耳畔似乎又響起那若有似無的喘息,腦海中同時浮現起昨夜夢中的荒誕畫面。
心如擂鼓。
面上神情即將破碎的前一刻,溫砚韶責怪地開口:
「兄長何故咄咄逼人?瞧給小娘嚇的,若被有心人知曉,當心你這狀元公子還未上任便被人扣上不敬尊長的罪名。」
聽了她的一席話,我忽然有了底氣。
縱觀天下,從古至今隻有母親逼問兒子的,哪有兒子逼問母親的?
於是我面帶薄怒地輕斥:
「書兒,你怎麼與娘說話的?難不成我去何處還要經過你的批準不成?」
奇怪的是,遭了一頓罵的溫砚書,如玉的面容上非但沒有出現絲毫慍色,反而翹起了嘴角。
他低低地笑了幾聲,而後躬身認錯。
「小娘說的是,是書兒無狀了。
「小娘想去便去吧,隻是一月後可要如期歸來,否則,兒子可是要擔心的。」
起身的瞬間,我倆視線再度相撞。
那一瞬間,我清晰地瞧見,他長睫下看透一切的了然,還有隱秘的興奮。
就好像,有什麼覬覦已久的獵物終於跌進了他精心織造的密網中一般。
毛骨悚然。
09
我幾乎是逃離般地上了馬車。
直到小院門口,那道月白身影縮成一個小點,我才心有餘悸地將頭收了回來。
身側傳來溫砚韶痴痴的笑聲。
「小娘,你這是在害怕兄長跟上來嗎?」
我恍若未聞,閉目假寐。
「再說,我便不要你一道去了。」
那廂才堪堪閉上了嘴。
原本呢,我是打算一人去的。
可臨出發前,溫砚韶楚楚可憐地找到我,說什麼一想到我不在身邊,最近定要夢魘。
瞧著她那雙泛紅的兔子眼,我心一軟,答應了。
拎著包袱出院門前,她還頗為得意地睨了溫砚書一眼。
不出意外地,換回了對方的一聲冷哼。
想起這兩兄妹近日的表現,我簡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別人家的兄弟姊妹都是越往大了越懂事,越團結友愛,怎麼到了我家倒成了越大越幼稚了?哪怕是為著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冷臉。
「究竟是什麼稀奇的事物值得這二人日日爭?」
不知是被馬車的顛簸晃得神志不清了還是怎的,這般想著,我竟就直接說出口了。
「什麼稀奇的事物?小娘是在自誇麼?」
溫砚韶輕挑著眉,笑意直達眼底。
我呆呆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啊?我嗎?」
溫砚韶笑盈盈地頷首。
「可你們都這麼大了,還能為了自家阿娘爭風吃醋?我瞧隔壁劉嬸家的那對兄妹,自妹妹七歲起便再也沒為這爭吵過了,更多的是為了吃食與玩具。
「同樣是阿娘,同樣是兄妹,這之間難道有什麼不同嗎?」
我細細回憶著,卻找不出任何不同之處。
她答。
「當然不同,」
我追問。
「哪裡不同?」
「每一處都不同,就好比,劉嬸家的兄妹分別是她十七歲與十九歲那年親生的,而我與兄長不是……」
溫砚韶意味不明地將話說了一半,便闔上了櫻唇。
我被她說得越發困惑了。
「不是親生的?可我也是實打實地給你們做了七年的後娘啊?這情分難道要比之親生薄上幾分嗎?」
溫砚韶倏地又笑了。
「小娘,你真是傻得令人心生憐愛。
「如此,我便將話說得好懂些。」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似乎從其中,看到了之前在溫砚書眸中所看到的相似情緒。
「因為小娘實在是太好了,所以我與兄長都想獨佔你……」
獨佔……我?
什麼意思?
我無意識地攥緊裙擺,臉上的神情仍停滯在幾息前的困惑,內心卻早已波濤洶湧。
好在,溫砚韶接下來的話打消了我荒謬的念頭。
「……的偏愛。」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之前豎起的每根汗毛都放松了下來。
「韶兒,答應娘。
「下回說話別再大喘氣了可好?」
10
歷經一路的顛簸,好不容易才到了清虛觀。
一下地,我立馬撐著快要散架的身子,飛速朝裡頭走去。
無他,隻怕自己的謊言暴露。
是的,什麼勞什子道長啊約定的,都是我瞎扯的。
誰知,到了正殿,卻見一身著黃棕道袍的道人手持拂塵,遙遙向我行作揖禮。
我忙躬身還禮。
走近後,那面容和藹的道人微笑道:
「善人,你來了。」
我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清虛道長,許久不見。」
話說出口後,連我自己都蒙了。
我之前從未見過他,又怎會知道他的道號?
似是瞧出我的疑惑,清虛道長神秘一笑。
「善人不必心急,時機到了,自會知曉。」
如此,我隻好壓下滿腹疑問。
殿外,溫砚韶腳步輕快地走來,粉色裙角蕩漾,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小娘,我剛與管理客房的道長要了間房,咱們速速去放置行李吧。」
一間房,會不會擠了些?
正打算再要一間房時,又想起她夢魘之事。
算了,一間便一間吧。
11
一月彈指而過。
淅瀝的春雨漸漸停了,清虛觀周圍的山林裡,開遍了數不勝數的杜鵑。
白的純潔,紅的明媚,紫的高雅,各色交相輝映,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