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與來時一般顛簸的馬車中,閉目養神。
住在清虛觀的日子,除了少了溫砚書,其餘與在家中倒也無甚不同。
隻一點奇怪的。
我做夢的次數越發多了,而且,那夢中所感十分真實。
好幾次我自夢中驚醒時,唇瓣一片濡湿,原本睡前規矩攏好的寢衣也像是被扒開般敞開大片。
四周門窗皆是鎖得嚴嚴實實,再一看床榻外側的溫砚韶,睡得正熟。
次日醒來,我狀若不經意地問了她,半夜可曾中途醒來,有聽見什麼奇怪的動靜。
她皆答沒有。
如此,我便隻能懷疑是自己就寢時,手腳在不知道的情況下亂動了。
可,唇瓣上的水漬又該作何解釋?
大概是在這道家聖地住了些時日的好處,我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靈泛不少。
我福至心靈地聯想起,上道觀前日夜裡,溫砚書曾提過,我的唇瓣腫了。
那時我還以為是蚊蟲叮咬所致。
可現在細想,因著我日日勤奮給房屋燻艾,家中已許久不見蚊蟲了,何況,溫砚韶的榻上還圍了厚厚一層帳子,怕是外頭的蚊蟲扇斷了翅膀也難飛入。
再說,那夜我可是與溫砚韶睡在一處的,那蚊蟲為何隻叮我不叮她?又為何隻叮唇瓣不叮其餘地方?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蚊蟲所致。
Advertisement
得出這個結論後,我心中猛地一個咯噔。
視線控制不住地往身旁,溫砚韶的臉上移去。
察覺到我的視線,她抬頭淺笑:
「怎的了?」
我忙擺手:
「不,沒有……」
她突然湊近幾分,彎彎月牙般的眼睛裡浮起與她兄長如出一轍的探究。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僵硬地搖搖頭。
「韶兒說什麼?小娘聽不懂。」
「哈,小娘……」
溫砚韶低低笑了一聲,玩味地將後面兩個字碾在舌尖,似對待什麼珍馐般細細品味。
半晌,她抬眸,神色認真。
「這個稱謂,我不喜歡。
「你說,往後我叫你姐姐如何?」
我不慎窺見她眼底,那濃濃的,即將衝破某道束縛的瘋狂。
一根蔥指拂過微顫的唇瓣。
她憐愛輕嘆:
「又腫了啊。」
12
瘋了,這個世界瘋了。
溫砚書瘋了,現在溫砚韶也瘋了。
我攥著包袱挎帶,頭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
腦海中溫砚韶狀似天真的笑容像陰雲一般揮之不去。
「腹中不適?
「那小娘可要快去快回喔,別讓韶兒一人在這等得心急了,否則的話……」
她最後說的什麼我沒聽清,現在我也沒心思去回憶。
當下我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跑!
原本還想回去給溫砚韶過個及笄,順便參與一下溫砚書的喬遷之喜後,再找個借口留在舊院子裡獨居。
可如今看來,那個家是一點也待不了了!
這對由我親手從小養大的兄妹,竟然一個個都對我抱著不軌的心思!!
更過分的是,被我發現端倪還不收斂,居然還更加明目張膽了!
我簡直不敢想象,若是今日真進了院門,會遭遇什麼!
心中驚怒懼幾種情緒交織,我戰慄著腿爬上了出城的驢車。
直到留著花白胡須的大爺揮動鞭子,前頭的驢子開始走動時,我才敢後怕地回望一眼。
驛站旁,租用的馬車上,車夫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車簾被風吹動,顯出裡頭一抹桃粉裙角。
還好,看樣子她還待在馬車裡。
我忍不住催促前邊趕驢的老漢。
「快些,再快些。」
大爺邊抽著驢屁股邊不耐煩地說道:
「催這麼急,後面有鬼在追你不成?」
我訕訕。
「若被抓住的話,恐怕比鬼還要可怕……」
大爺一聽,神色明了起來,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後,高高揚起手中鞭子。
「知道了,抓穩護欄。」
來不及去想他究竟誤會了什麼,我下意識用雙手抓穩護欄。
一刻鍾後,驢車順利到了城外一茶攤上。
我將被風吹亂的發絲理好,忍著跪地嘔吐的衝動,從包袱裡掏出銅錢,遞給大爺。
「多謝了……」
大爺接過銅錢,叼著草根的嘴動了動。
「妹子,你這逃婚怕是不成了,你郎君穿著婚服親自來抓了。」
逃婚?
郎君?
我滿臉疑惑地順著大爺的視線望去。
十步開外的竹桌上,少年容貌昳麗,一身紅袍更襯得他肌膚勝雪。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他粲然一笑,用口型道:
「小娘,一月不見,甚是想念。」
13
本人逃跑未半而中道崩殂。
寬敞明亮的馬車裡,我與溫砚書相對而坐,神情恹恹。
「小娘,這是為接你回府專門找木工打的馬車,坐著可還舒適?」
面對這討賞意味十足的語氣,我卻顯得格外不給面子。
「舒適是舒適,可打這麼大也忒浪費了,倒不如省些錢出來給我買間小院兒住。」
「大有大的好處,到時小娘自會明白,」
約摸是熱了,溫砚書將袖口往上提了提,才接著道:
「至於小院兒,若是小娘到了新府上覺得不滿意,再換別的也無妨。」
這是……同意讓我出府別居的意思?
我激動得一下子握住他袖口下的手腕。
「不用別的,以前的舊院子就行!
「其實吧,我一直很舍不得它,畢竟住了那麼多年,多少也有點感情在的,就讓我住那裡吧!」
溫砚書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掠過被我緊握的手腕,喉嚨溢出一聲低笑。
「原來小娘還是個念舊的人吶。
「那便聽小娘的,不搬了,依舊住舊院子裡好了,若是哪日覺得擁擠了,我們再搬到新府上也不遲。」
說著,他便要掀開車簾,招呼外頭趕車的車夫掉頭。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我們……
「等一下,你也不搬了?」
溫砚書回過頭,滿臉的理所當然。
「父母在。不遠遊,我自是要與小娘住在一處的。」
我被抽走渾身力氣似的往後一癱。
卻忘了此刻身在馬車,差點一頭撞到隔板上。
得虧溫砚書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我扶住。
一瞬間,我被他身上溢散出的木質香氣吞沒。
按理說,我該立馬把他推開的。
可此刻我身心俱疲,居然生不出一點反抗的力氣。
就好像那快要被溫水煮熟的青蛙。
頭頂傳來溫砚書的一聲喟嘆。
「小娘,今天好乖……」
我靈機一動,一瞬間想起什麼。
「你是故意的。」
溫砚書攬著我的雙臂一頓,喉中蹦出一個疑惑的單音節。
「嗯?」
我重復道:
「你是故意的,那天。」
他反應過來,哼笑了聲。
「被你發現啦。」
我伸手捂住耳朵,閉上自己美麗的雙眸,與世隔絕。
好好好,都不打算裝了是吧。
那我就要開始裝了,裝死。
14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新府邸。
無他,夠大,能減少不必要的會面次數。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才剛下馬車,我一眼便看到了方才被拋棄在驛站的溫砚韶。
她笑得溫婉,眼神卻莫名陰鸷,緊緊地盯著我搭在溫砚書肩上的雙手。
我卻沒發現,自顧自地跟著溫砚書下了馬車,蹙眉嫌棄道:
「這馬車不好,太高了。」
那廂啞然失笑。
「這麼嬌啊。
「無妨,有我接著呢。」
我被他這話激得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雙腳甫一接觸到地面,我立馬便撒開了雙手。
溫砚書倒也不慍,勾唇淺笑著跟在後面。
按下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才剛抬頭又對上溫砚韶那雙清亮的眼。
她什麼也沒說,靜默地站在那裡。
我卻從她臉上讀出了濃濃的委屈。
心中生出幾分愧疚。
想來被人騙著丟在半路的滋味不好受。
於是我拉起她的手,正想說些什麼安慰安慰她。
卻在肌膚相貼的一瞬間想起……
後背一涼,我立馬將手抽回。
可她似乎早有察覺般,搶先把手反過來緊緊握住。
我抬頭,正巧對上她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手真小呢,小娘。」
身後,溫砚書邁開長腿,生硬地擠進我與溫砚韶中間,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小娘,咱們去瞧瞧這新宅子可還合你心意。」
15
不合心意,真的太不合了。
為什麼要把我的臥房安排在這兄妹倆中間?
是有什麼心事嗎?
能換嗎?
答案當然——
是否定的。
否則我現在就不會躺在這張床上,被氣得睡不著了。
回想起那兄妹倆頂著兩張如出一轍的溫和笑臉,異口同聲地說「不能」時的情景,我就氣得肚子疼。
惡毒後娘做到我這份上,用失敗二字來評價都不夠看了。
早知如此,我就該像那原著裡的後娘一般,打兒趁早。
要在門前栽兩棵樹,一棵是柳樹,另一棵也是柳樹。
高的那棵吊溫砚書,低的那棵吊溫砚韶。
這樣就可以就地取材,日日用那柳樹上最粗壯的柳條抽得這兩人喊娘。
我惡狠狠地笑出了聲。
這笑聲飄呀飄,蕩漾著進了夢境。
16
再一睜眼,周圍景象竟變了。
是從前在那小院的臥房模樣。
心中一陣疑惑,我爬起身,套上外衫,正欲找人問問。
便聽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
緊接著是一陣叩門聲。
「小娘起了?」
是溫砚書,隻不過……這聲音為何聽起來稚嫩許多?
我應了聲,走過去將門打開。
看著比自己還矮半個頭的少年,我咋舌。
再一看少年眉眼。
這不是溫砚書十三四歲時的模樣嗎?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一覺醒來時間倒退了?
莫不是我昨夜的想法被上蒼聽見,特地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還未等我想個明白,下一息,手臂竟不受控制地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