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銘看著我,眼底湧動著不甚明了的暗潮。
片刻後,他坐回原本的位置,淡聲說:「這場婚姻,我並不滿意,是商業聯合性質,我的未婚妻——」
我緊緊捏住紙巾,在聽見「未婚妻」這個詞時,不可避免的眼睫顫跳。
弈銘停頓片刻,繼續說:「她態度強硬,要求我讓渡的利益過多,多到我無法接受,但我們是合作伙伴,彼此制衡,利益雙贏,不能撕破臉皮,所以這場婚姻注定得不到善終。我提出過解除婚約,她也不反對,隻是沒有合適的機會和理由,現在你和孩子……叫桑桑對嗎?你和桑桑可以幫我擺脫制約,所以我要你。」
我聽懂了。
揪著心口前的衣料,我輕聲說:「你不滿意自己的婚姻,要我從中破壞,我做不到。」
「不是從中破壞,」弈銘沉聲說:「我說了,我未——她也不滿意,但我們是合伙人,除了我們,律所還有其他股東和合伙人,我需要安撫他們……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你想怎麼安撫?」我問。
「我們結婚,」弈銘輕描淡寫:「我有孩子,有合法婚姻,無法履行和別人的約定。」
結婚。
這麼重要的兩個字,就這麼輕飄飄地被說出來。
我有種恍惚感,上次聽見這兩個字,也是從弈銘口中說出來的。
他說,阮阮,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
後來,我大學畢業了,也和他分手了。
再後來,我有了桑桑,生命中的所有隻剩自己與孩子,不再幻想結婚,更不願意委屈桑桑。
現在再聽這個詞,竟然還是弈銘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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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時過境遷,我不覺得欣喜,隻覺得茫然。
我久久不說話,弈銘抿了一下薄唇:「你不願意?」
我默默搖了搖頭。
弈銘吸氣的聲音又沉又重,半晌,才冷聲問:「為什麼?」
「我不能確定你說的都是事實,」我抬眸看向弈銘:「我需要得到你未婚妻的印證。」
萬一弈銘騙我,他的婚姻根本沒有問題,他隻是因為看見桑桑看見我,才想舍棄別人,那我絕不會答應他的條件。
「可以。」
弈銘像是松了口氣,又眼波淡淡:「我現在就聯系她。」
當著我的面,弈銘打開了手機。
他直接向對面發了視頻請求。
在視頻被接通的這段時間裡,我心亂成一團,盡量清空腦袋裡那些雜七雜八的情緒,捋順「證據鏈」——以及,一會怎麼和「當事人」溝通。
視頻很快被接通。
昏黃一片,先傳出的是甜膩的一聲「baby~」。
屏幕裡,是一個五官稠豔的混血女人,棕色的波浪長發,松松穿著絲綢睡袍,菲薄的衣料滑落肩膀,露出半邊雪白鎖骨。
她背後是一片白花花的胸膛,再往上看,是個年輕俊美的外國大男孩,不著寸縷地展露身材,摟著她的細腰,親吻肩骨。
啪地一聲。
弈銘把手機翻了個面,冷聲道:「把衣服穿好。你的,還有他的。」
視頻沒關,嗤笑聲清楚傳來:「我剛剛好像看見了……你身邊的人是誰?」
「穿好再說。」弈銘冷硬回復。
一個全裸和一個半裸……
簡直是開屏暴擊。
我半天沒回過神來,呆呆看向手機背面。
「看什麼?」弈銘一手捂著手機背,不悅地看我:「沒看過?」
「不是,但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再看弈銘時,頗有些憐憫,手指虛虛地指了一下手機,小聲問:「她就是你的……未婚妻?」
不會吧。
我的視線從ťůₕ他臉上慢慢挪到頭上。
……怎麼說呢,頭發是挺黑,黑到ƭüⁱ有點綠。
「你在想什麼?」弈銘眯了眯眼。
「沒什麼!我是在想,你——你——你手機還挺好看的。」我求生欲旺盛,說完再一看,emmm……
墨綠色的 iphone……
這種顏色都出,果子要完啊,果然隻有花家才是永遠滴神。
弈銘沒說話。
「可以了。」懶洋洋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
弈銘先是抬起手機自己看了一眼,然後才轉過來給我看。
屏幕裡,已經沒有了那個膚白貌美的大男孩,女人肩膀下的睡袍也拉到了正常位置,隻是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的姿勢,還是露出了雪白的大腿根。
「親愛的,這麼晚找我有事嗎?」女人笑著問。
「有事,」弈銘言簡意赅:「我要解除婚約。」
「婚約?」女人笑了:「那不是——」
「我有妻子了,」弈銘打斷她的話,「不但有妻子,還有女兒。」
「……哦?」女人給了一個事實而非的回應。
弈銘說:「我們是為了律所合作訂婚,你不情願,我也不願意,現在我有家庭,必須解除婚約,你同意嗎?」
女人慢悠悠地端起酒杯,思索著抿了一口後,紅唇彎起:「可以。」
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我詫異,再怎麼說也是未婚妻,婚約更不是玩笑,都不需要問清楚緣由嗎?
「婚約嘛,你要立就立,要解就解,我無所謂,但就算是工具人,也得……」女人笑得眉目妖娆:「我最近又開始了新戀情,不想工作想度假,不想住酒店想住別墅……」
「可以。」弈銘毫不猶豫。
「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一輛……」
「可以。」
「所以我就說,我是我見過最貼心的男人,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懷念……」女人輕嘆著感慨。
「夠了。」弈銘不耐煩道:「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如果沒有別的問題,就這樣。」
「等等!」趕在視頻被掛斷前,女人喊道:「至少,讓我這個『前妻』和你的『現妻』說句話吧。」
「不要創造莫名其妙的詞匯,」弈銘多一眼不看她,望向了我:「要和她說話嗎?」
我:「……好。」
撬了別人的未婚夫,總要給個交代——雖然弈銘和這個女人,實在看不出怎麼能結婚過一輩子。
視頻轉到我這邊,屏幕裡的女人朝我笑了一下:「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金樺,是個華裔,以前是弈銘的合伙人,後來短暫……十分短暫地做過他的未婚妻,目前還是合伙人。」
「你好,」我輕出了一口氣,擺正姿態:「我叫……」
「我知道你叫什麼,」金樺笑盈盈:「阮阮,葉阮阮。」
「你認識我?」我詫異。
「當然,」金樺笑眯眯:「做合伙人最重要的就是知根知底,弈銘被誰甩了,還一甩甩到國外,我能不知道嗎?小葉子,不得不說——幹得漂亮!」
金樺豎起大拇指,不忿道:「我對這家伙早就不滿了,整天冷著張臉,跟誰欠他三千萬一樣。冷漠霸總早不流行了,暖男當道他算個屁!不懂情趣不懂情調,就知道工作工作,自己是個 007 就算了,還逼別人和他一樣,別問,問就是福報,再問就是感恩!心裡有坎,邁不過去,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虐同事虐下屬算個什麼男人,都不如我上上任小奶狗和上任小野貓!臉倒是挺好看,心怎麼就這麼黑呢,衣冠禽獸,人面獸心,說的就是他本人!這種缺德缺到腿抽筋的人,他不被甩誰被甩。小葉子,你甩的好,甩的秒,甩的呱呱叫!」
我:「……」
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我悄悄看向臉黑的弈銘,立刻扭過頭說:「那是以前的事——以前的事,不說了!」
再說,弈銘可能不會立刻打飛的去找你算賬,但肯定會對我下手。
「好,不說了,」金樺勾了勾紅唇:「說現在,你和他……你們結婚了?」
「沒有!」我立刻說:「沒有得到你的允許前,我不會——」
隻是不會和他結婚,但他們解除婚約依舊是因為我。
插足別人。
始終上不得臺面。
我沉默了一下,說:「對不起。」
金樺噗地一聲笑了:「千萬別說對不起,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相反,我得謝謝你。這麼說吧,我和弈銘,我們確實……關系也就那樣。倒是你……」
金樺看向我,她長了一副東方人的輪廓,卻有一雙湛藍的眼。
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感慨非常。
「……弈銘,他雖然經常不是人,但偶爾……隻是偶爾。偶爾還讓人覺得有點心疼的……」
心疼。
我不解地看向金樺。
金樺卻笑得爽朗:「就這樣吧,我允許了!解除婚約了!弈銘自由了!你們結婚吧!你趕快把他圈在家裡,我他媽的受夠這個工作狂了!他終於要進墳墓了!終於要被套牢了!FUEK!」
弈銘搶過手機,直接掛斷視頻。
全程挨罵,弈銘的臉色可想而知。
我抽著嘴角:「你未……」
「嗯?!」弈銘看過來。
我立馬換了說詞:「她還挺……想得開的。」
其實這事根本也不用想,剛剛金樺的幾個關鍵字已經說明了一切。
「前前任,小狼狗。」
「前任,小野貓。」
「新戀情。」
……之類之類的。
可見是多麼不在乎這婚約,可以說盡情出軌各種綠帽了。
「本來就和她沒關系……」弈銘低聲說。
「什麼?」我沒聽清,看向弈銘。
弈銘收起手機,正正望向我:「她的證實你聽見了,我們的關系也解釋清楚了,現在該你答復我了。」
壓力現在來到了我這邊。
我在桌下捏了捏指骨。
「葉阮阮,」弈銘肩線繃起:「你還是不願意?」
「不是,」我連忙抬眼,與弈銘的視線相撞,不知怎麼,居然有點不敢直視的心慌意亂:「……我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一下。」
「好。」
弈銘出奇地理解,並且好說話。
他看了一眼手表,說:「十秒。」
我一驚:「怎麼才十秒?!」
「因為我當初就是用十秒時間答應了做你男朋友的。」弈銘看了我一眼:「我甚至一秒猶豫都沒有,那十秒全是答復,現在給你十秒思考,算是額外福利……你還有 5 秒。」
「可那時候情況不同啊!」
「4 秒。」
「而且男朋友和老公不一樣!」
「3。」
「你給我點時間緩衝,我沒有不答應。」
「2。」
「再怎麼說也該讓我有個準備。」
「1。」
弈銘站起身,拉過我的手腕,走向遊樂區:「桑桑。」
桑桑從滑梯上滑下來,跑向我們:「媽媽!」
奕銘單手抱起桑桑,一手抓著我,大步走出了快餐店。
我慌慌張張問他做什麼。
弈銘腳步一頓,轉頭看我:「拿戶口本,領證結婚。」
05
三個小時前,我和分手多年的前男友意外重逢。
三個小時後,我和他一人一個小紅本,成了合法夫妻。
「隨身攜帶戶口本,這個習慣不錯,」弈銘看了我一眼:「繼續保持。」
我:破習慣,壞習慣,現在馬上立刻改掉它!
捏著結婚證,我問:「這樣就可以了吧?」
「還不行,」弈銘看了眼腕表,說:「還有最後一道手續。」
市中心商業區,高聳入雲的大樓,周遭商業繁華。
弈銘抱著桑桑,我亦步亦趨,進了一座商場。
弈銘目標明確,直奔珠寶店。
門口的導購彎腰鞠躬,詢問需求。
「結婚戒指。」弈銘回答。
「這邊請。」導購邊帶路,邊打量我和桑桑,估計是不明白,怎麼孩子都這麼大了,才想買戒指。
專櫃裡琳琅滿目,鑽彩逼人。
「葉阮阮,」弈銘抬了抬下頷:「選一個。」
「不用了吧,」我嗫嚅:「又不是真結婚。」
「什麼叫不是真結婚?」弈銘耳尖,皺眉不悅:「結婚證領了,孩子也有了,你以為我是在和你鬧著玩?」
這當然不是鬧著玩,隻是我還沒回過神。
結婚這件事,或者說,忽然和弈銘結婚這件事,我到現在還有點懵。
見我不說話,弈銘幹脆朝櫃臺指了指:「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那個,旁邊那個,都拿出來。」
該說不說,弈銘的眼光確實高。
一排鑽戒,各個價籤都不少於六位數,甚至還有七位朝上的。
我湊過去小聲說:「也沒必要買這麼貴的。」
「有必要,」弈銘淡淡回道:「結婚是一輩子隻有一次的事,鑽戒雖然可以買很多,但第一枚象徵著永恆。」
鑽石永恆就是徹頭徹尾的營銷騙局弈大律師你被騙了清醒一點!
導購見我還是不說話,笑盈盈道:「這位先生說的沒錯,鑽戒代表真愛,沒有鑽戒的婚姻是不完整的。送鑽戒也有很多選擇,比方說,三個月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