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不設置開機密碼,葵葵很容易就打開了。通訊錄名字都是正正經經的,葵葵在猶豫了很久,打給了他姐姐。
許頌寧的號碼是他家裡所有人的特殊設置,拒接誰的電話也不會拒絕他的。
這通電話沒有任何阻礙的打通了。
姐姐的聲音還是那樣動聽,在聽到是葵葵的聲音後,驚訝了一秒,又溫柔笑了起來。
她先是安撫葵葵:“沒關系,他這個狀態不算太嚴重,若是當真嚴重,除非當場暈倒了,他都會及時聯系我們的。”
葵葵哭哭啼啼說:“可是他看上去很難受。”
姐姐道:“別擔心,小寧兒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葵葵一愣,眼淚更止不住了。
這通電話很簡短,大抵都是姐姐讓葵葵別太擔心的話。
最後掛斷前,姐姐又說了一句:
“葵葵,你幫我勸勸小寧兒,讓他早點回北京吧。”
第31章
那之後的兩三天裡, 許頌寧和葵葵一直待在酒店。
許頌寧身子差,處處需要攙扶照顧,想著安排護工過來便不會麻煩到葵葵。但葵葵不同意, 知道他不喜歡外人在。
雖然照顧人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如果那個人是許頌寧, 對葵葵而言,至少是一件開心的事。
許頌寧發燒,她就拿酒精帕子擦拭他的手心, 許頌寧胃病犯了, 她就幫他揉揉胃, 許頌寧早上起不來, 她就趴在他耳邊一遍遍喚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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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許頌寧身體稍好一些,就倚著床頭看看書, 再給她講一些有趣的歷史故事。
許頌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說話又溫柔, 無論他說什麼, 葵葵都覺得好玩極了。
傍晚時分, 窗外的燈火按時亮起。
他們這些天都是在酒店裡吃飯,原計劃今天也是如此。
但遠遠望去,河上廊橋的燈光實在漂亮。
許頌寧說, 總歸也離得近,不如去一趟廊橋餐廳吧。
不過許頌寧是百分百的清淡口,一點辣也不能吃。廊橋餐廳招牌的筍殼魚,葵葵甚至嘗不出辣味,但許頌寧單是看了一眼紅紅的醬汁兒, 就忍不住直咳嗽。
最後勉強喝了幾口湯,嘗了嘗糯米鴨。
葵葵笑話他, 他也跟著笑笑。
他精神好,葵葵心情也好,推他回來時,順便讓酒店送了幾盒葡萄過來。
洗漱完,葵葵給許頌寧測了一次體溫。還好,還算正常。
這些天許頌寧雖然沒再發病,但頻繁低燒咳嗽,經常半夜咳醒。
葵葵不得不謹慎一些。
許頌寧習慣每晚睡前看書,葵葵給他腰後墊了幾個軟枕,他便靠在床頭靜靜翻閱一本博爾赫斯的《虛構集》。
葵葵向來不愛看書,趴在床尾戴著耳機看一些小動漫。
酒店加的床比原本的床稍窄一些,雖然頂多窄二十釐米,但葵葵就借故趴在許頌寧床上。
許頌寧也不舍得趕她。
許頌寧看了一會兒,緩緩放下書,微笑問她:“葵葵,要吃葡萄麼?”
葵葵回頭看他,點了點頭。
許頌又笑笑,掀開被子緩緩把腿挪下床,打算起身。
“你做什麼?”葵葵問。
“幫你洗葡萄。”
葵葵趕忙摘下耳機,止住他,“你躺好,別亂動,我去洗就行。”
葵葵端起小盤子,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他,“腿平放,被子也蓋好。不可以自己使用輪椅,更不可以站起來。”
許頌寧乖乖點頭。
葵葵放心來到水臺前,輕輕哼著輕松的調子,低頭看著水流從自己指縫間流走。
真是奇怪。
許頌寧這人好像有什麼神奇的魔力。
總能猜到她在想什麼,又總能做到她想要的。
她喜歡吃葡萄,但是又懶得清洗懶得剝皮,拖延症發作,習慣買來就放在旁邊。
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竟然也能毫不費力猜到。
她的心又不受控制的悠悠蕩漾起來了。
葵葵簡單清洗幹淨,端著葡萄過來,放在床頭櫃上。
許頌寧轉頭看了一眼,支著胳膊慢慢坐起來。
葵葵照舊趴在床上看動漫,許頌寧坐在她身邊認真剝葡萄皮,剝好一個就放到白瓷小碟子裡,葵葵看見了,就拿起來吃。
不知道是葡萄甜還是動漫好看,她開心起來,兩腿兒就晃來晃去。
許頌寧看到她笑,自己便也忍不住笑。
葵葵說:“妲己也是這麼喂紂王吃葡萄的。”
“是啊,葵葵要當紂王麼?”
葵葵仔細想,“如果小寧兒是狐狸精的話,我當紂王或者書生都行啊。”
許頌寧又笑笑,緩緩剝開一層葡萄皮。
紫紅的果汁混合著清水,從他指尖一直淌到指根。
白皙幹淨的手指,仿佛是為彈琴而生。
“你在家裡,都是保姆阿姨把這些全部處理好,然後遞到你手上吧?”葵葵好奇的問。
許頌寧專心盯著葡萄,點點頭,“嗯。”
“那你為什麼給我剝呀。”
許頌寧轉頭看她,溫柔笑起來,“因為我早就發現了。”
“發現什麼?”
“發現你是個懶丫頭。”
“啊?我才不是懶丫頭。”
許頌寧笑著,一面剝著葡萄一面輕輕嘆氣,柔聲道:“葵葵喜歡吃蝦又懶得剝殼,幹脆連著蝦殼一起吃;喜歡跟朋友分享冰淇淋,但是又嫌麻煩,連照片都懶得拍,讓朋友自己聯想;寫題隻想寫簡單的,懶得動腦子思考難題;還有很多,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
“啊啊啊你胡說!”
葵葵的臉頓時變得通紅,一把抱緊被子捂住自己的臉,在床上翻來滾去,“胡說胡說!我非常勤快!”
許頌寧又低低的笑,“好。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去掉可能!”
“好,好。”許頌寧瞧她這樣子,隻覺得又賴皮又可愛,笑道:“是不是懶丫頭都沒關系,你不願意做的事,我來做就好了。”
葵葵聞言,又哈哈笑了幾聲,腦袋埋得更深了。
許頌寧低頭望著她笑。
下一秒,忽然怔住。
他怎麼還在說這樣的話。
這幾天氛圍太好,加上病得有些糊塗,他竟然短暫忘記了前些天那通電話。
他自私的選擇貪戀這最後的溫暖,在新年前夕這樣幸福歡樂的日子裡,每天與她和朝陽一起醒來,同她笑著度過光陰。
但無論如何,他遲早要離開這個傻姑娘啊。
他不可以再說那些天長地久的話了。
葵葵抬起頭,看見他神情微滯,笑著問他:“幹嘛,想反悔嗎?”
許頌寧沒有回答。
葵葵又放聲大笑起來,小心的撲過去抱住他,“反悔也沒用啦,小寧兒。”
伴隨著每一口呼吸,許頌寧鼻腔裡充滿了她發絲間淺淺淡淡的香氣,有蒼蘭、玫瑰、茉莉……
葵葵在他懷裡笑得很開心,許頌寧聽著她笑,慢慢的,隻覺眼眶微湿。
心裡散開一圈圈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那麼好的葵葵,他還能陪她多久呢。
晚上睡覺前,屋內燈光全部關閉。
窗外月色濃厚。
一片幽暗寧靜的氛圍中,許頌寧忽然想要彈一支曲子送給葵葵。
酒店管家知道他們喜歡古典樂,又考慮到這些天許頌寧一直在房間裡養病,給他們搬來了一臺立式鋼琴,就放置在臥房落地窗邊。
許頌寧起身都費勁,葵葵扶他緩緩走到琴凳旁,唯恐他坐不穩摔下來。
“要不算了吧,下次再彈,我們的時間還很多。”葵葵說。
許頌寧淡笑著搖搖頭,“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寶貴,我不想浪費在睡覺上。”
他在琴凳中間坐下,沒有開燈,一身絲質睡衣在雪白的月光下折出柔和的光芒。
背影單薄,胳膊和脖頸細長白淨。
葵葵在床邊坐下,胳膊支在膝蓋上,託起下巴看他。
“小寧兒。”
許頌寧側頭看過來,月光映照,他翹挺的鼻梁顯得格外鋒銳明晰。
“葵葵,你困麼?”他問。
葵葵笑一聲,“嗯,困了。”
“那躺下吧,蓋好被子。”
葵葵挑眉,“嗯?”
許頌寧笑,“我給你彈一支lullaby。”
葵葵噗嗤一笑,乖乖在床邊側躺下,蓋了被子,雙眼明亮望著他。
纖細的手指輕輕抬起,蜻蜓點水般落在了黑白琴鍵上。
優雅美妙的降D大調,平靜而清淡的旋律,這曲子如演奏者一般溫柔,每一個音符都靜靜訴說著月亮、柔和與希望。
葵葵閉上眼,腦海裡是一片月光如洗、萬籟俱寂。
仿佛牽起了許頌寧的手,一同置身山林間,霧氣蒙蒙;又仿佛已經是清晨,晶瑩的露珠上,折出朝陽的輝光。
毋庸置疑,這是一支非常合格的搖籃曲。
葵葵這些天心裡一直有事,但依然在這旋律裡倍感放松,安安穩穩睡去。
許頌寧回過頭,見她雙目輕闔呼吸淺淺。
他也慢慢合上琴蓋,緩緩抬頭望向了靜謐的窗外。
和那張風景圖一模一樣的盛景。
如此陌生卻又美麗的城市,伸手便可觸碰的月光,以及近在咫尺的、他所愛慕的女孩。
她之前說過,要他彈他最擅長的曲子給她聽。
這就是他最擅長的曲子——
一支他親手創作、幻想過很多次在床邊為她彈奏、哄她入睡的搖籃曲。
第二天,日曬三竿。
葵葵沒有被鬧鍾吵醒,一夜無夢,悠悠睡到了臨近中午。
許頌寧難得比她先醒來。
葵葵睜開眼,看見在成都冬季清晨罕見的日光裡,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背光而立,手裡捧著一隻溫暖的白瓷杯子,剛吃完每日早晨的藥。
聽見聲音,他便轉過頭來,低頭望著她微笑。
白皙俊俏的一張臉。
“早安,向日葵小姐。”
葵葵窩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嘴唇微微揚起,“早上好啊,小寧兒。”
許頌寧俯身輕輕放下杯子,緩步走到她床邊來。
“今天一早起來,感覺身體好多了。我們出去玩玩吧,葵葵有沒有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