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頌寧坐在床邊柔聲問她。
葵葵剛醒來,腦子還有些懵懵的,閉著眼伸手摸摸他的膝蓋,“腿不疼了嗎?”
許頌寧笑笑,搖頭,“不疼了。”
“頭也不暈了嗎?”
“不暈了。”
葵葵拿臉頰蹭了蹭柔軟被子,“好困啊,我們上午先不出去吧,中午出門吃頓午飯好了。”
“嗯。”許頌寧又笑,把她滑落床沿的被子輕輕提起來,幫她蓋好,“有想去的餐廳麼?”
“有。”
“是什麼名字,我現在預訂來得及麼?”
“那不用預訂。”葵葵笑著睜開一隻眼,陽光從窗外照進她眼睛裡,圓圓的瞳孔成了漂亮的琥珀色。
葵葵又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我家。”
第32章
葵葵盤腿坐在床頭, 許頌寧正正經經坐在床尾。
兩個人彼此對視,一個笑容輕松,一個滿臉震驚。
許頌寧以為自己聽錯了。
葵葵隻好再說一遍:“鬱葵葵同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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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頌寧發現來了成都過後他的心跳幾乎沒有正常過, 一直維持著極高的心率, 但現在和發病時的強烈窒息感又不一樣, 他隻是純粹緊張。
“葵葵,我——”
“诶,我可沒诓你哦。”葵葵止住他, 拿出手機打開聊天界面晃了晃, 上面顯示著媽媽催她回家吃飯。
最近葵葵媽媽的一位摯友臨近年關讓人騙了錢財, 一家人雞飛狗跳鬧離婚, 無奈求助媽媽去深圳幫幫忙。
媽媽今天便要出發,走之前催促她回家吃頓午飯。
昨晚葵葵睡前洗漱時看到這消息心裡便有打算了。
她想著如果許頌寧今早狀態不錯就帶他一起去, 當作散散心。如果他身體依然虛弱就讓護工來酒店替自己一會兒。
沒想到一早起來看見他恢復到能自己站起來了。
這可能就是天意吧。
“但是——”
“但是什麼?”
“有些冒昧——”
葵葵壞笑, “冒昧什麼?小腦袋瓜又想歪了是吧?”
一貫成熟穩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許頌寧, 算是徹底栽葵葵手裡了。
總被她的話震驚到, 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除卻兒時住胡同一年偶爾幾次走街串巷, 長大後的許頌寧從沒拜訪過同學、朋友的家。
一是他本來也沒什麼親近的朋友,二是他身體也不允許。
如果換作別人也就罷了,但偏偏是去葵葵家。萬一他在她家裡暈倒、發病、失態, 那真不如殺了他。
許頌寧有些頭暈,支著胳膊緩緩起身,“失陪,我去打一個電話。”
葵葵伸手要扶他,他搖了搖頭。
許頌寧慢吞吞扶著牆走到洗手臺前, 光線從落地窗外投灑進來,鏡子開闊明亮, 照著他那幾乎慘白的面容。
許頌寧嘆了氣,打電話給於教授。
但很不巧,於教授這會兒應該是正在實驗室,這通電話沒有接聽,他隻好打給許鳴珂。
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通。
許鳴珂照舊是那沒正形的慵懶樣子。
“喲,小寧兒?”
許頌寧很愧疚,似乎每次給哥哥打電話都是沒心思開玩笑的時候。
“哥哥,我有點事不太清楚。”
“盡管問。”
“現在算臨近春節麼?”
“春節?”許鳴珂想了想,“算吧。”
許頌寧點頭,“這個時間去別人家中拜訪,需要注意些什麼?”許頌寧又補充一句:“南方家庭。”
“……”
許鳴珂那邊沒說話,隱隱約約似乎還吸了一口氣。
許頌寧微蹙眉頭,“哥哥。”
“抱歉小寧兒,哥哥不知道你進展這麼快,這麼短的時間就要見家長了。”許鳴珂有種遇到麻煩事的感覺,“不行,這事兒不能讓你自己處理,我立刻回來,你把詳細地址給我。”
許頌寧不由得提了一口氣,一手捂住胸口,轉過身靠向牆壁。
“哥哥,我分不清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這種事兒開什麼玩笑,我是那麼不著調的人嗎?”
“那你誤會了。”
“誤會什麼?”
“我今年十九歲,不是登徒子,結婚犯法,見家長也不合適。”
“……”許鳴珂沉默片刻,“注意帶禮品,用餐別坐主賓席,見著長輩嘴甜點,基本禮節到位。沒了。”
“就這些麼?”
“嗯。你哥哥我也沒見過家長。”
“……”
許頌寧嘆氣,“好,謝謝。”
掛斷電話,許頌寧仍然倍感無奈,從口袋裡拿出藥來,預防性的先吃了幾顆。
心裡有事,接下來的時間便過得飛快,感覺什麼事兒都還沒做,突然就到中午了。
因為許頌寧對南方習俗不熟悉加上實在不宜出門,隻好打電話給酒店管家,拜託他幫忙買些像樣的禮品。
酒店管家大概也極少遇到這樣的要求,摸不著頭腦,買回來葵葵看了一眼:
好家伙,一堆高級補品暫且不談,裡頭竟然還有一隻實實在在通體無雜羊脂白玉镯,價值驚人。
“我就一個媽媽,別給她嚇暈過去了。”
葵葵忙不迭把這一堆東西收拾好,給他全塞進雜物箱子裡,讓他到時候帶回北京孝敬他父母。
逢年過節禮品還不簡單麼,路過超市葵葵隨手買了一箱牛奶一箱水果,特意選了她媽媽愛吃的,意圖營造出一種不刻意的巧合。
本以為萬事俱全隻等回家,結果兩個人剛到門口葵葵就傻眼了。
“完蛋,我忘了這老小區沒電梯。”
東西倒是有司機幫他們提上去,但是許頌寧可就難辦了,小少爺哪走過樓梯,要趕上他身體不錯也就罷了,偏巧他才剛病發過。
並且好死不死葵葵家住六樓——愣是在規定無需安裝電梯的樓層裡做到了極致。
葵葵倒吸一口氣,“回酒店吧——”
許頌寧輕輕拉住她,笑了笑,“都到家門口了。”
“六層樓,你受不了的。”
“沒事。”許頌寧微微低頭,冬季冷色調環境,襯得他皮膚極白。
許頌寧從沒來過這樣陌生的環境,住宅區域狹窄,周遭花花草草有些凌亂,牆體也不算幹淨,隱隱泛灰,看上去實在不明媚。
但因為是中午,站在樓下便能聞到飯菜的香氣,鄰居們似乎很熟絡,手裡提著大包小包,有說有笑一起回家,討論著誰家做了回鍋肉。
不僅是出於禮數,許頌寧自己也很想去看看。
“可能需要你扶我一下。”許頌寧笑說。
葵葵無奈,“你要是走不動了,我背你上去都成。”
許頌寧搖頭,“還是不了吧,太難為情了。我偶爾也是需要一點點臉面的。”
葵葵噗嗤一笑,“好,好。請吧,小少爺。”
走進樓道裡,許頌寧好奇的仰頭看周圍環境。光線黯淡,他那雙眼睛卻像星星一樣明亮。
葵葵覺得他有時酷酷的,有時又很可愛。
葵葵突然好奇,問他:“小寧兒,大家為什麼叫你小寧兒呀?”
“嗯……可能因為我在家裡最小。”許頌寧說。
葵葵不信,“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許頌寧笑了一下,“好吧,被你猜中了。”
“哈哈,果然!”
“嗯,最開始大家都叫我弟弟。我大概三四歲那會兒,發現家裡阿姨們管姐姐叫伊姐兒,管哥哥叫珂哥兒。那會兒年紀小調皮愛鬧,吵著說我也有名字,我不叫弟弟。”
“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叫我寧兒,但是我還是不滿意,覺得隻有兩個字。於是,大家又在前頭加了一個‘小’字。”
葵葵仰頭大笑,“太可愛了,小寧兒。”
許頌寧低著頭,看她笑,自己也忍不住想笑。
兩個人一同慢慢往上走,但歡樂卻沒能持續太久。
許頌寧膝蓋的傷很嚴重,做過不少康訓練復,依然無法恢復好。
隻走了半層樓,便已經隱約抬不起腿。
許頌寧緊握著樓道扶手,低下頭微微喘氣。
葵葵緊張起來,“是不是疼了?”
許頌寧搖頭,啞聲道:“沒事……”
他有意放慢了步子,但胸腔裡的心髒明顯開始異常劇烈跳動,腿也逐漸顫抖不止。
他的確從沒走過樓梯,也不知道這東西對他而言竟然這麼困難。
許頌寧感覺額頭滲出了冷汗,呼吸漸漸滯澀,額前陣陣發暈。
“許頌寧……對不起。”葵葵垂下腦袋,心裡又是陣陣發酸。
許頌寧說不出話,隻好緩緩伸手輕揉她頭頂,努力笑起搖了搖頭。
“我們休息休息吧。”葵葵停下腳步,扶住許頌寧的胳膊,看了一眼灰撲撲的樓道。
“地上有點髒,但是沒辦法了,湊合坐一下吧?”葵葵問。
許頌寧精神都有些恍惚,慢慢屈膝往樓梯上坐,臉色慘白。
葵葵知道他一定是痛極了,心像被人揪住,呼吸都冒著酸楚。
他的長褲被消瘦的膝蓋頂出一小塊陰影,葵葵猶豫,試探著問:“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腿?”
許頌寧垂著頭,一手支在另一側膝蓋上,扶著額頭淡淡開口:“有疤,會嚇著你。”
葵葵搖頭,“我不會被疤痕嚇到。”
許頌寧無力回答。
葵葵也不再問他,小心翼翼撩起他的褲腿。
許頌寧個子高,兩腿筆直修長,平時看著十分養眼。
撩開褲腿,葵葵才發現他皮膚也很白,是常年不見日光的慘白,血管和骨骼都很明晰。
因為皮膚白,疤痕在他腿上顯得格外扎眼。長長一條淡紅色疤,從膝蓋上方一直延伸到下方,貫穿整個膝蓋,足足十釐米。
葵葵輕輕伸手碰了一下,感覺那疤痕似乎比旁側皮膚更熾熱、滾燙。
葵葵不禁手指發抖。
許頌寧握住她的手指,隻手拈住褲腿慢慢放了下去,嗓子發幹:“抱歉。”
葵葵搖頭,轉身抱住他。
消瘦的少年,胸腔裡的心髒跳動很快,脖頸皮膚細膩,渾身散發著淺淺香氣。
“以後都不要再受傷了。”葵葵聲音哽咽。
他本來就疾病纏身,還受這樣重的傷,葵葵不敢想象他那時候是怎樣撐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