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頌寧不禁一笑。
這姑娘的問題可真不少。
片刻後向日葵發來一張圖片。
是一道高一數學三角函數題,很長一串兒式子,看起來有些復雜。
許頌寧雖然在學校的時間不多,但他從小就是個安靜性子,學習也很努力,成績一直挺不錯。
何況這還是道高一的題。
許頌寧掃了一眼題幹,給劉姨打電話:“劉姨,麻煩把我的筆和紙拿進來。”
劉姨放下電話就來了,手裡拿著一支筆和一個本子,面露擔憂看著他,“要學習嗎?還是歇歇吧。”
“沒事,隻寫一道題。”許頌寧低低咳了兩聲,掀開了被子。
劉姨把本子和筆放到書桌上,趕忙來扶他,“上次你學暈過去伊姐兒發那麼大一通火,這孩子,難道就給忘啦?”
許頌寧在她攙扶下慢慢起身,剛邁出一步又感覺到頭暈惡心,隻能盡量走慢些,努力笑笑,“別擔心,我沒事的。她回來,您別告訴她。”
“好好,我當然不會告你的狀。寶貝心肝兒,哪舍得你挨罵。”
劉姨扶許頌寧走出起居室,坐到書桌前,又找來一張毯子搭到他腿上。
許頌寧體溫低,他的房間常年保持白天27度晚上26度,生病後又上調了0.5度,但劉姨還是擔心他冷著。
幫他搭好毯子,劉姨又把剛才的粥端過來,“正好了,記得喝點。”
許頌寧點頭,“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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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對許頌寧來說不難,難的是他手上沒力氣,握筆都握不太穩,寫出來的字也不如平時好看。
他這病最忌累,每次發病過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渾身無力的狀態,基本什麼也幹不了,隻能多休息。
許頌寧習慣把解題過程寫詳細,尤其是給別人解答題目,他寫的比標準答案還詳盡,連運用了哪個公式都一一寫出來,就差把算式也列旁邊了。
一道對他而言不算難,甚至算簡單的題,寫了快二十分鍾。
許頌寧怕向日葵等著急,寫完就立馬拍照發給她。
附了一排小字:抱歉,我的字寫得很難看,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請在圖片上圈出來。
另一邊的女孩收到圖片卻沒有立刻看題,先給他發了一條充滿感嘆號的消息:
天吶!這麼難的題你這麼快就寫完了!不用思考的嗎!你是數學之神啊!
許頌寧啞然失笑,不知道怎麼回復她,下一秒又是一條消息:
你這字兒寫得可比我的好看多了。
下面還附了一張圖片,拍得是她寫得數學卷子。
中文、字母和數字都寫得東倒西歪先不提,許頌寧隻是略微看了兩眼就發現她兩道題算錯了。
這小姑娘。
許頌寧輕輕嘆了氣,笑著搖搖頭,翻開了本子下一頁。
趁著她看題抄題的功夫,許頌寧把她拍到的題目都看了一遍,又把她錯的那兩道題也寫好解題過程、標注題目發給了她。
這次她沒有發文字,發來了一個可愛的小人。那小人耷拉腦袋趴跪在地上,旁邊還有兩個字:跪謝。
許頌寧徹底被她逗樂,低笑了兩聲又咳嗽起來,胸腔驟然起了一陣鈍痛,知道不能再坐下去,又得回床上去。
先前摔過,許頌寧不敢再逞強,叫了劉姨過來。
劉姨把他扶回床上,看見他還沒喝粥,喂了他兩勺。兩勺下去許頌寧就再也喝不下了,劉姨也隻好把碗收走。
雖然隻是走動幾步,許頌寧卻像打了一場硬仗,累得倚在床頭靜靜呼吸,耐心等待著向日葵的消息。
而那隔著將近兩千公裡的向日葵,正在昏黃的臺燈下,伏案抄寫著許頌寧的解題過程。
水筆都要抄得冒起火花。
今天她出去玩了一整天,她媽媽一邊看店一邊把她完成的幾套暑假卷子全給批改了,等到晚上媽媽處理完貨物上樓,給她劈頭蓋臉好好罵了一通。
按理說已經上高中的孩子,家裡大人不會再這麼細致的管顧學習。但無奈葵葵這人天生不愛學習,隻要稍稍不看住,她成績就會穩步下滑。
今天她錯了一大堆簡答題,媽媽罰她全給改了,還罰她再寫一套。
她想著自己成績再差也不至於離譜,但沒想到隨手拍給許頌寧的一張照片裡就錯了兩道題。
不過也沒想到許頌寧這麼細心。
他的字寫得很好看,單單是那一個解字就十分俊逸,跟在後面的公式更是難得的整整齊齊,但看得出來他狀態不是很好,有幾次換行都稍稍拖了一下筆。
想到這裡,葵葵趕忙轉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十點了。
葵葵趕忙停下筆,給他發消息:
時候不早了,你快休息吧,病人可不能熬夜。
收到消息的許頌寧已經閉上眼歇息了片刻,打開一看,又倍感無奈。
之前醫生要求他每天九點半睡覺,他不過是難得熬了半小時,怎麼全世界都在催他睡覺。
可哪裡睡得著呢,稍稍睡沉一些,稍稍輕松一些,很快又會莫名疼醒過來。為了保持呼吸順暢,也已經很久沒有平躺,但盡管如此,依然經常感到窒息。
治了那麼多年也不見好,睡覺這種事對他來說已經是一場折磨了。
許頌寧百般乏味,簡簡單單回復了一句晚安。
正要放下手機,手指卻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頭像。
頭像點開,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一個女孩抱著一隻小狗,對著一堵黑色反光幕牆拍照。
小狗通體雪白一身卷毛,張嘴吐著舌頭,女孩似乎也笑得開心。照片裡看不清女孩的臉,隻能依稀看見她纖瘦的輪廓和高高揚起的嘴角。
左側嘴角旁有淺淺的酒窩。
第4章
成都的夏天不算太炎熱,老式住宅的窗外掛著梧桐樹的枝椏,蟬鳴不斷。
壁掛式空調安安靜靜輸送涼風,葵葵兩腿蜷在電腦椅上,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拿著綠豆冰棍兒。
“怎麼這麼短啊……”
葵葵把冰棍一股腦塞進嘴裡,拖動鼠標點開了對話框,給許頌寧發送信息:
你新發的視頻我已經看完啦,這次好短啊,是身體還沒有好全嗎?
許頌寧的視頻時長一向固定在二十分鍾左右,他雖然不剪輯不美化,但二十分鍾也可以講不少內容,可這次的視頻隻有不到十分鍾。
這個視頻是許頌寧昨晚九點半發的,現在是下午三點過,他應該也起床了。
最近這段時間他們經常聊天,雖然多數時候都是葵葵向許頌寧請教鋼琴或者數學相關的問題,但偶爾也會闲聊幾句。
葵葵大概了解到,許頌寧是個住在北京東城區的高三學生,因為身體不好休學了一年,這一年裡固定每天九點半睡九點半起,中午午休兩小時。
他雖然是北京長大的,但說話沒有任何北京口音。
他學習很好,在學校裡名列前茅。不僅如此,他還是學校管弦樂團的首席,除了鋼琴他還擅長大小提琴,以前會去國家大劇院演出,但因為現在身體實在不支持,所有演出都被迫停止了。
他現在的生活似乎不太有趣。
他父母工作很忙,常年不在家,他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哥哥在香港上大學,姐姐在法國。他的朋友不多,因為要養病大多時間都待在家裡,通常就是睡覺、看書和彈琴,因此葵葵偶爾找他聊天他還挺開心的。
不過盡管如此,他們每次也聊不了幾句,許頌寧很容易累,總是聊著聊著就會睡著。
葵葵看見他昨晚發了視頻,十分高興,還想著他是不是身體已經好了。
等了沒一會兒,綠色的光標閃動。
葵葵立馬點開,看見許頌寧發來消息:我沒什麼,隻是昨晚劉姨催我去睡覺了。
葵葵笑了笑,回復:沒事就好。
許頌寧回復:嗯,謝謝關心。我最近好很多了,有時間就錄錄視頻吧。
葵葵看著那兩排黑字,笑容沒有離開過嘴角,腦子一轉調皮心又浮了上來。
葵葵打字:許老師身體剛好就要錄視頻,敬業程度簡直吾輩楷模,待日後發達,一定給你買一百萬個粉絲再充一百年會員!
葵葵直覺電話另一端的許頌寧笑了,耐心等著他的回信。
他向來打字不快,半晌才發來回復:真好,我從今天開始期待向日葵飛黃騰達吧。
“哈哈!”葵葵笑起來,仰著腦袋倚向電腦椅。
望著老舊的天花板,葵葵的眼睛亮晶晶。
片刻後小光標又閃動,許頌寧問:向日葵,暑假已經快要結束了。你的作業寫完了麼?
葵葵看到這話,心裡忽然一驚,臉色驟變連忙切換界面看了一眼日歷。
今天是8月23日。
這學期定在9月1日開學,屆時葵葵就會升上高二,學習加重、壓力增大、作業變多——
但開學過後怎樣都好,她的暑假作業目前隻寫了個開頭,恐怕要開不了學了!
葵葵當即發送過去一個抱頭痛哭的表情。
許頌寧回復:不出所料。
葵葵在學校裡成績一般,狀態好時能考個中等偏上。她這人打小就不愛讀書,看到作業就感覺頭昏腦脹渾身不舒坦,每次都要一拖再拖,每個長假收尾都算得上她人生的一道坎兒。
許頌寧又問:還剩多少?
葵葵趴在電腦前,顫抖著雙手緩慢打字:理化生每科八套試卷,語數英共計十五套,英語和語文還有單獨十篇作文,以及不計其數的練習冊。
許頌寧那端遲遲沒有回復,葵葵等的快要崩潰時才看到他的消息。
短短四個字:令人震撼。
“啊……”葵葵哭喪著臉,迅速敲鍵盤發送消息:寫不完作業報不了名,天要亡我,吾命休矣。
前些天聊天時許頌寧說過,他哥哥姐姐們以前都上國際學校,但他因為一直被要求留在北京,因此念得是正常參加高考的高中,班裡同學們學習都很優秀。
雖然許頌寧自歉說他功課不怎樣,但是葵葵稍一判斷就知道他是要考清北的料子。
這種好學生都是有一點底線的,果然,許頌寧猶豫很久才發來消息:
沒辦法了,這次我幫你寫一些吧。但是以後作業一定得自己完成,否則有些知識點你無法確定自己的掌握程度。
葵葵的心瞬間猛跳起來,眼睛頓時瞪得圓溜溜,欣喜若狂的敲鍵盤:跪謝大佬!等我有時間一定來北京給您端茶倒水當牛做馬!
許頌寧回復:當牛做馬就不必了,開學過後好好學習吧,向日葵。
葵葵回:是!
葵葵其實沒想過他會幫她,畢竟他們頂多算是認識半個多月的網友。雖然這段時間已經混得比較熟悉,但仍是從素未謀面的兩個人。
興奮之餘,葵葵又記起來一件要緊事,趕忙發送消息給許頌寧:
對了,我的作業要是實在寫不完也沒關系的,你可千萬別因為寫我的作業累壞了。
許頌寧問:你的作業沒有完成會怎麼樣?
葵葵說:挨一頓胖揍。
許頌寧又問:小姑娘不怕挨揍麼?
葵葵笑道:家屬院兒長大的孩子有幾個沒挨過揍的?
以前家屬院兒裡有好些個跟葵葵一般年紀的孩子,剛好幾個男孩都比葵葵小一兩歲,女孩家裡都管得嚴,隻有葵葵家裡父母忙著吵架沒空管她,她順理成章當上了孩子王。
年幼時文靜不多頑劣有餘,葵葵領著一幫孩子幹過不少欠抽事,經常到晚飯時間回到家,遠遠的就看見媽媽站門口拎著雞毛掸子等她。
因此她挨揍事小,要是讓一個病人因為她的作業又病倒了可就事大了。
太陽東升西落,隻過了一天,東城區的許頌寧就收到了一個從成都發往北京的加急快遞。
北京的清晨天亮很早,許頌寧還在床上閉目養神時,接到了快遞的電話。
他從不網購,劉姨也好奇:“是鳴哥兒寄來的東西嗎?”
許頌寧扶牆立在門口,看著劉姨帶進屋子李的包裹。棕色牛皮紙將內容物裹得嚴嚴實實,最上層還貼了一張黑白小人兒跪謝的表情包貼紙。
許頌寧無奈笑著,搖了搖頭。
他還不能搬抬重物,劉姨幫他搬進了房間,拆開包裹,露出了幾本嶄新的練習冊和兩沓尚未拆封的試卷。
距離開學隻剩一周了,這姑娘的試卷還沒拆封……許頌寧不由得嘆氣。
“小寧兒,伊姐兒明天回,應該要先去西山那邊,預計十點過來。我到時候提前進來幫你把書搬出去。”
許頌寧坐在書桌前,點點頭,“好。”
劉姨走之前又忍不住看他,“你可千萬別累著。”
許頌寧淡笑,“嗯,您放心。”
房間朝南,溫暖的陽光透過白色紗幔略略灑落在棕黑色木質桌面。
許頌寧手裡握著一支鋼筆,安安靜靜的打開一本練習冊。
那小姑娘顯然沒翻動過幾次,應當隻是在作業下發的當天打開首頁寫了名字。
不過,有些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