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今兒新買的,王爺多吃些。」
晚飯時,我給寧王夾了幾塊泥鰍,他吃了一筷子,挑了挑眉。
「怎麼想起來買此物?」寧王這話,問的是王嬤嬤。
「是翠娟姑娘拎回來的,夫人吩咐廚房燒了給王爺吃。」王嬤嬤道,「王爺素來沒吃過這種汙穢物,不如奴婢端下去吧?」
王嬤嬤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她明顯知道泥鰍的功效。
不知道寧王知不知道功效,我忽然有些懊悔今天讓廚房做這一碗泥鰍。
表現得太心急了。
我低頭喝湯,臉紅得不敢抬。
「無妨,味道很好。」寧王又望向我這邊,「多謝夫人了。」
我扯了扯嘴角。
用過午膳,我本打算去休息,寧王卻是在樹下泡了壺茶,「許久沒有練劍,夫人可想看?」
我一怔,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了練劍了?
不是說身體不好嗎?
寧王取了劍舞起來,他的動作很漂亮,行雲流水一般,我想起先前他未失明時,也是文武兼備才華出眾。
父親有一次喝了些酒回家,與我們說,寧王就是因為太過於出色,風頭越過了太子,才被人下了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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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嘆了一口氣,生在皇家,雖錦衣玉食,可煩的事、擔的責、承的風險,也比我們尋常人多。
寧王歇下來,我端著茶盅去,「我讓人給王爺燒些熱水,洗一洗吧。」
「有勞了。」寧爺頷首,和我一起坐在樹下,他忽然問我,「過幾日是你生辰了吧,想怎麼過?」
我都忘了,沒想到他記得。
「吃碗長壽面就好了,小生辰,不打緊。」
寧王沒再說什麼。
回了房裡,他去沐浴,我發現他換洗的衣服還在外面,我開門喊立仁,平日都守在外面的他,今兒竟不在。
「我送進去?」我在凈室外躊躇,「都沒圓房,他會不會覺得我輕浮?」
凈室裡沒動靜,我一咬牙還是敲了門,「王爺,我將您換洗的衣服送進來?」
他沒有立刻回我,這一瞬我已經懊悔自己太沖動。
但不等我反應,他已經低聲道:「有勞夫人。」
我深吸了口氣,推開門,寧王正背對著我,坐在浴桶裡,高出浴桶的肩寬而挺,皮膚似乎也很好……我胡亂看了一眼,忙收回視線。
「夫人?」寧王聲音輕輕柔柔的,「衣服放在我手邊就好。」
「是。」我垂著頭過去,心跳得厲害,正要退出去,寧王忽然道,「夫人慢些。」
不知是不是我錯覺,他的聲音似乎還透著笑意。
我更窘迫了,連應他都不敢。
他出來,手裡拿著帕子,到處找我,「夫人?」
「我在。」
我正打算找借口離開,可他喊了我隻得應,他道:「勞駕夫人幫我喊王嬤嬤進來。」
我順口問道:「王爺是要做什麼?」
他晃了晃手裡的帕子,又指了指頭發。
我心頭一熱,「我幫你擦。」
他笑了起來,笑容輕快而明亮,「好啊,有勞夫人了。」
寧王的頭發很好,順著梳下來如緞子一般,我有意和他說話,想著彼此更熟悉一些,「王爺平時起居,都是王嬤嬤伺候嗎?」
「嗯。王嬤嬤和立仁伺候。」寧王有些煩愁,
「王嬤嬤年紀大了,前些日子說要去鄉下榮養,立仁也要成家。我打算再挑兩個人近身伺候。」
「夫人也幫我留意著。」寧王道。
王嬤嬤才四十,就要榮養了?到底是王府,待遇寬厚多了。
「哦。」我琢磨了一下,「那讓王嬤嬤去榮養,房裡近身伺候的事,我也可以做些。」
這樣的話,我就能和他迅速熱絡起來了。
那圓房就順理成章了。
寧王頓了頓,偏過頭來,「照顧我會很辛苦。」
「我們是夫妻,就算辛苦也是應該的。」我低聲道,「何況,王爺都能自理,我瞧著也不辛苦。」
寧王一時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我以為他不再開口時,他忽然道:
「好,那就暫時不找人,辛苦夫人了。」
7
王嬤嬤好像迫不及待想離開王府。
中午我和王爺才聊起,傍晚她就收拾了包袱來和我磕頭告辭。
我納悶她怎麼這個時間走,一夜都不願意多待嗎?
可我和她不熟,多餘的話我不便問。
「辛苦嬤嬤照顧王爺這麼多年。」我讓翠娟賞了她一袋錢,「王府還是你的家,你隨時回來。」
王嬤嬤哽咽著:「王爺從出生就是奴婢照顧著,他的喜好,奴婢寫了一個下午,都記在冊子上了。」
她將冊子遞給翠娟,「往後,就辛苦王妃娘娘了。」
難怪這個時間走,原來下午都在記錄寧王的喜好。
王嬤嬤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我正吩咐晚飯,立仁也來尋我,「小人要回家成親,前後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我十分吃驚,「才定的日子嗎?」
之前完全沒提過。
「也、也不是,是去年定的。」他道。
我沒有多問,也賞了他一袋錢,叮囑他早些回來,「王爺身邊少不了你。」
立仁有些委屈地看了我一眼,點頭應是。
他行禮告辭,邊走邊嘀咕著:「這麼急,我去哪裡找人成親?」
「什麼?」我沒聽清。
「沒什麼,小人告辭了。」立仁小跑著走了。
他們一走,寧王近身的事,事無巨細全落在我身上。
就連書房裡代筆寫信的事也是我,我有些遲疑,「這類事,我可以嗎?」
寧王含笑道:「我記得夫人姐妹,都有京中才女之稱。」
我隻好硬著頭皮坐在他對面幫他讀信,回信。
「蔡大人的信,」寧王頓了頓,「你回他,他若想回京,不如等梅雨季後再回,以免梅雨時有洪水,他又在任,恐怠了職責。」
「夫人可喜歡吃鮮花餅?」
我搖了搖頭。
「那讓他寄些鮮花餅,再來些新出的料子和女子釵環。」
「劉兄原來到塞外了,」寧王感嘆一聲,「你回他,我一切都好,盼他平安。」
我應是。
「夫人可喜歡吃牛乳糖?」他問我。
「沒吃過。」
「那讓他捎些牛乳糖回來。」
我手中的筆微微頓了頓。
「王爺不必如此。」我小聲道,「京中什麼都能買得到。」
他的好是給姐姐的,若將來讓他知道,他一腔情意錯付,他定然傷心又生氣。
他忽然走過來,彎腰在我眼前,面上笑容親和,「方才夫人還說我們是夫妻,不必客氣的。」
我失笑,「是。我多想了。」
他抬頭,「夫人可想出去走走,近日牡丹園的花開了,我陪你去賞花?」
往年,我和姐姐都會去看,可今年卻不想去,我怕遇到熟人,認出我們。
但我不想錯過和他相處的機會。
人都是有感情的,多相處,就會多些回憶,羈絆也會多。
8
牡丹園不近,我們乘同一輛馬車。
到牡丹園時,來賞花的人還不多,我戴著帷帽牽著寧王的手,遊在花叢中,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
「這是鹿韭,」我和寧王介紹花,「這是雄紅。」
寧王雖看不到,但聽得極認真,「我們家養的那盆是什麼?」
「家裡的是鼠姑。」我笑著道。
「還是夫人細心。」寧王道,「明兒家裡再添置些別的,夫人閑暇在家能賞花。」
說到牡丹我也來了興致,「真的嗎?那我還能再養些茶花嗎?」
寧王仿佛也被我的興致感染,「夫人,王府是你的家,你就算是養牛也沒人敢說你。」
我撲哧笑了起來,「那我真的養牛了。」
「那我就給你建個牛棚。」
我笑了半天,他也望著我笑,頓了頓道:「我想了想,牛棚我可能還是要反對,太臭了。不如給你建個花房可好?」
「花房好,我一直想要。」
他抿唇笑著。
我在娘家時就想要個花房,但家裡小,一家人住著都擠,哪裡還有空處給我蒔花弄草。
寧王偏著頭也望著我笑,像是也被我開心感染了,「夫人還喜歡什麼花,一並都幫你找回來。」
我真的給他羅列了好些,又覺得自己忘形了,「如果能弄到六角紅就好了。」
「巧了,我朋友有。」
「真的?」
「當然!」
我高興地抱住了他,「謝謝王爺。」
他身體僵住,雖沒有回抱我,但心情很好,一直在笑。
我心情更好,又忽然想到閔時以,如果我嫁給他,他肯定不會給我建花房。
因為他家的園子也很小。
想到這裡,我又清醒過來,頭頂上欺君的刀還沒摘了,竟還慶幸嫁進了王府,得了夢寐以求的花房。
「夫人不高興了?」寧王問我。
我一怔,驚嘆他的敏銳,看不到也能感受別人情緒的變化。
我正要解釋,忽然聽到有人喊我:「姜妍!」
「姜妍,今天好巧,居然在這裡碰到你了。」
是姐姐的好友趙從玉,她父親在都察院任御史。趙從玉以前常來我家找姐姐,但對我素來不熱絡。
手心傳來回握的力道,我才發現我剛才下意識握緊了寧王的手,心頭一跳,忙又松了松手,回過頭學著姐姐的語調和趙從玉打招呼。
「給王爺,王妃娘娘請安。」趙從玉的性子和姐姐很像,直來直去風風火火,她行過禮,便找我說話,「還是第一次見你戴帽子。」
我笑著道:「太陽大,遮一遮。」
「哦,」趙從玉看了一眼寧王,認為對方看不見,就湊在我耳邊,「寧王爺對你好嗎?」
我點了點頭。
「嘿嘿。」趙從玉壓著聲音,「我昨天看閔時以和你妹妹吵嘴來著,還擔心你。」
「幸好,你沒有嫁給閔時以。
我和你說,他在外面有個相好的,這下你妹妹要發愁了。」
我錯愕不已,閔時以在外面有人嗎?
他自詡清高,怎麼會做這種齷齪事。
「以前你總說你妹妹運氣好,依我看,她的運氣可不如你,嘻嘻。」
我勉強笑著回她:「閔時以的事我還不知道,待我回家問問父母。」
才成親就出了這種事,也太過分了。
「你問問吧。」趙從玉說完,回了同伴喊她的聲音,她和我們告辭,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麼,湊上前來,「改天去王府找你玩。」
說著,深看了一眼寧王,提著裙子跑遠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開始發愁。
往後還會遇到很多這樣的事,時間長了,紙包不住火。
「怎麼了?」寧王握了握我的手,「你妹妹出事了?可要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