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謝書是被他惡心的。若謝書仍心慕他,此話倒有幾分蠱惑性,然對於恨他入骨的謝書而言,此話委實催吐,一瞬間面部表情失了控。
她扯了扯嘴角,欲做出感動的神情,最終放棄掙扎,表情似哭似笑:“真是這樣嗎?”
雖說表情有些奇怪,好在最後還是達到了效果。謝書眼見季召眉頭送開,並輕點頭。
“娘娘,不論是以往承諾,還是而今之言,皆不曾有假。”他認真地凝視謝書:“你信我。”
“本宮信你。”謝書的表情恢復如常,隻被袖口遮擋住的手指緩緩攥緊。
她垂下長睫,遮掩眸中神色。本宮自是信你…滿口謊言!
她緩了片刻,笑著重復:“季召,本宮當然信你。”
季召暗暗松了口氣。他從腰側摸索一瞬,而後遞給謝書一塊白玉。
“此玉是前些日子買來欲獻給娘娘,後因意外耽擱,如今遲來獻上,望娘娘收下。”想著他補充道:“若難過時,可拿來看看。”
拿來泄憤嗎?謝書又攥了下手指。她不想收季召任何東西,然也不能惹他懷疑。
忍耐片刻,她伸手從他手中接過,未看隻隨手將其攏入袖中。
季召似要再說什麼,謝書卻不想再聽,她笑道:“時候不早了,王爺早些回去用膳。”
於是季召住了口,復雜地看她一眼後,道:“那……臣先告退。”
待他消失,謝書將白玉拿出,她面無表情地暼了眼後,便將目光投到面前的湖水前,思索該從哪兒丟。
她正欲揚手,身後忽傳來輕喚聲,嗓音溫和而低,隱覺壓抑:“阿書——”
謝書背部一僵,下意識將手縮回袖口,而後調整表情轉身,柔聲輕喚:“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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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抬腳向她走來。他方下朝,身上還穿著黑色朝服,袖口和領口都是金邊,黑金混合,顯露出貴氣的莊重,淡化了他的溫和氣質,莫名凌厲嚴肅起來。
他來到謝書面前,眼睑微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謝書被他盯得一慌,下意識問:“殿下何時來的?”
季淮濃睫輕輕一抬,黑眸裡沒有情緒,半晌才看著謝書漸漸抿緊的唇,彎唇溫柔輕笑:“剛來,怎麼了?”
謝書還未松口氣,就見季淮緩緩向前,靠近她。她被逼得後退幾步,最後還是幾乎在他懷裡。
離得極近,謝書抬頭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看見領口上一線肌膚和向上玉白的下巴。
頭頂上他的呼吸清淡,聲音溫潤中帶著笑意:“阿書怎麼在這兒?等孤?”
謝書張了張口,聽他聲音低了下來:“還是在等……別人?”他說這話時,薄唇幾近貼在謝書耳廓。
溫熱氣息穿過耳膜,最後兩個字清晰入耳,謝書眼睛瞪大,心下一震。
攥緊的手不知何時被人握住,而後那手動作輕柔地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分開,接著手心一空,白玉被人取走。
木蘭淡香稍遠,季淮後退一步。他的手輕捏著白玉,緩緩舉起後含笑打量著。
謝書將目光落在他比玉還白的手指上,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並非才來,所以他是看見她與季召……謝書的喉嚨忽有些幹澀,不自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這玉……”季淮凝視謝書,頓了幾下後,在她緊張的目光中繼續笑道:“真好看。母後給的嗎?”
謝書本可順著他的話承認,卻是抿緊唇搖了搖頭。
“哦?”季淮彎著唇角,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神色。
看著謝書因緊張無措而泛起霧氣的杏眸,季淮沒有追問。他將白玉遞回給謝書。
謝書沒接,於是他輕拉起謝書的手,將白玉穩穩得放在她掌心,而後桃花眸彎出月牙的弧度,笑容很是溫柔燦爛。
“阿書……”他的聲音清潤,桃花眸明亮似有星光:“莫要隨便收外人之物。”
聞言,謝書掌心微疼,原是她將白玉攥得太緊。
“阿書是要留在宮中?若如此孤先回往。”
“殿下——”謝書喚住了季淮,像是終於鼓起勇氣,她快步向前將白玉塞到季淮手中,仰起臉,眸色認真:“這玉臣妾本打算丟進湖裡的,既然殿下看見了,那臣妾把它交給你,隨殿下處置。”
季淮眸色一瞬深了些,然他面上依舊笑得溫柔:“隨孤處置?”
謝書重重點頭。
“那好。”季淮將白玉握在掌心,看謝書:“回去?”
謝書再點頭後,兩人向東宮而去。
行走間,季淮落後謝書半步,他目視前方,桃花眸漸漸黑似深譚,嘴角的笑容卻十分平靜溫和,而負在身後的那隻手緩緩用力。
幾息之後,天光之下,玉白.粉末若煙隨風散在空氣中,無影無蹤。
第11章 書房 她睜著雙大眼睛發懵地看著他,宛……
“殿下,屬下在清靈湖上空發現隻信鴿。”身著玄色束袖勁裝的親信,將信鴿雙手呈到季淮面前。
季淮伸手接過,他從白鴿身上取下捆綁的小竹筒,而後從竹筒中抽出張紙條。
打開紙條後,季淮第一眼關注的不是內容,而後右下角一個極小的圖案。看見這個圖案,季淮的桃花眸微眯,片刻他看向親信,問:“信鴿朝那個方向飛去?”
親信微躬著身,猶豫一瞬,誠實道:“佳慶殿。”
佳慶殿,太子妃居處。
季淮未言,他看著那個類似於書的圖案,手指輕輕動了動,而後將紙條放回竹筒,重新綁在白鴿腿上,遞給親信:“讓它飛去,無須再管。”
親信垂首接過:“是。”
*
距那日湖邊之事已過去五日,歸來後兩人相處如常,似未有任何嫌隙。
對於季淮如何處置那塊白玉,謝書並不關心,她在意的隻有季淮。季淮歸來後的平靜與淡然,讓謝書放下心來的同時,也隱隱感覺失落與不安。
遲鈍如謝書,亦知正常男子見妻子與外男相會且私相授受,斷不能如此平靜,即便此事非謝書所願,然事實在眼前,季淮的毫不過問與輕輕揭過,都讓人覺得不對勁。
除非他不在意……完完全全地未曾放在心上,對她的事不願多做過問。
思及此種答案,謝書的心湧上淡淡潮意,不禁對著窗棂輕嘆口氣。
這口氣方嘆完,就見一隻白鴿輕輕落在窗棂上。
謝書微怔後,抬腳靠近,將那隻白鴿捧起,並將它腿上的竹筒取下打開。
當看見那張紙條的內容時,謝書的唇緩緩繃緊,她的手指也漸用力,直到將紙條捏得很皺。
這是季召的來信。如前世一般,她進入東宮做他內應,而這是謝書收到的第一個任務。
上世謝書完成得很好,她輕松得到情報並順利傳給季召。
然此時謝書心覺諷刺。她神情平靜地將手中信紙撕得粉碎,而後轉身丟到了香爐中。
看著輕煙漫起,謝書的眼中映照著星火,泛著微光。她心想既然季召想要這個消息,她當然得讓他……“如願以償”!
*
皇帝將科舉之事交給季淮負責,季淮相較以往愈發忙碌。
是日,謝書照舊等季淮回來用膳,最後被告知季淮正與禮部尚書商討科舉之事,暫時脫不開身。
於是謝書先獨自用完了飯,而後起身去了廚房。
近段時日季淮胃口不大好,謝書做了幾個清爽開胃的小菜,外加一碟瓜果,最後將其裝進食盒中,便提著它向書房走去。
她到書房門口後,制止了請安的宮人,並讓他們不必通報。
本以為要等許久,哪知一刻鍾後就見胡須泛白、身形微胖的禮部尚書從書房內走出。
接著裡面就傳出季淮溫和中帶著淡淡疲憊的聲音:“阿書,進來。”
謝書抬步進了書房。
季淮的書房很大,三面牆都是書架,其間裝滿了書,而梨花木書桌的案上除了基本的書房用具外,便是各種信函折子,好在雖雜卻不亂。
“來了怎不說一聲?”說著季淮輕瞥了眼書房外的宮人。
謝書連忙輕聲解釋:“殿下莫怪,是臣妾不欲打擾殿下。”
季淮聞言彎起嘴角。他抬手揉了下山根,而後將目光落在她的匣子上,問道:“這是何物?”
謝書連忙將食盒打開,柔聲道:“殿下,政務雖重要,但也得保重身體才是,日後還是盡量按時用膳,若實在不及,臣妾可以送來。”
季淮輕點頭,未拒絕謝書的好意。
宮人將食碟擺放好,季淮在謝書期待的目光中拿起玉箸,他夾起其中一道送入口中,而後手指微頓,咀嚼完後他才指著幾個食碟道:“你做的?”
聽他問話,謝書忽想起他曾說過不希望自己為他沾染油煙,欣悅之外不禁忐忑,然仍是點了頭:“是。”
而後在季淮的目光中,她繼續補充道:“臣妾不及殿下大才,不能在大事上為殿下分憂,所擅長的莫過於廚藝和音律。殿下是臣妾夫君,臣妾自當盡己之力服侍好殿下。”
不知為何季淮聞言未有絲毫欣悅,他僅是彎了下唇,情緒卻很淡。
謝書不禁蜷起手指,有些失落無措地垂下腦袋,語氣也低沉下來,隱隱有種破罐子破摔之感:“殿下莫要覺得臣妾多事,在臣妾心中殿下重過一切。臣妾自私愚笨,不懂什麼家國大事,心念唯殿下康健。”
“為殿下下廚,臣妾心甘情願,不怕沾染油煙。若殿下以後仍不按時用膳,臣妾仍會如此行事。”
總而言之你若覺得我做錯也沒用,我下次還敢。
謝書沒做錯什麼,季淮怎會責怪她?即便她有錯處,季淮也不會對她有任何責罰之意。
聽了謝書的這番話,季淮微感無奈,又覺得自家媳婦實在可愛,於是他沒忍住笑出聲來。
以為他不高興的謝書,被他突然發笑整得滿頭霧水。
她睜著雙大眼睛發懵地看著他,宛如一隻呆傻的小動物,十分可人憐。
季淮的笑聲更清朗了些,他放下手中玉著,向謝書招手道:“來。”
謝書疑惑地靠近他,還在發怔間就被他摟住腰,拉入懷中。
嬌小的一團,軟軟地落進季淮懷裡,他聞著謝書身上清甜的氣息,將聲音放得愈發溫柔:“阿書用過膳了嗎?”
被木蘭香氣浸染著,謝書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隻能傻傻接口:“用過了。”
“用過了啊——”季淮的桃花眸微彎:“那阿書就看著孤吃。”
“啊。”謝書呆呆點頭:“好,你吃——”然後她就盯著季淮。
季淮不愧是天家出身,一舉一動透著矜貴優雅,連用膳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