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杯壁微貼肌膚,膚色玉白,更勝瓷色,紅唇豔絕,白赤交輝,顯現之景莫名瑰豔。接著他緩緩將茶水飲下,吞咽時,喉結輕輕滑動。
有一刻,謝書覺得他的唇印著的不是杯壁,而是她,他飲下的不是茶水,也是她。謝書從來不知,竟有人喝水也能讓人這般臉紅心跳。她的背上忽地溢出薄汗,連帶著身體微微發燙,一直燙到面上。
再看去,他已經放下茶杯,拿在手中緩緩轉動把玩著,那姿態散漫卻又克制,優雅帶著矜貴,仿佛方才讓人迷亂之景是謝書的錯覺。
謝書凝視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直到侍女進來,她才向後一步,開口時嗓音低柔帶顫:“殿…殿下,臣妾先去沐浴。”
言畢不待季淮回答,便向淨房落荒而逃。
而季淮看著女孩消失的身影,笑意盎然的桃花眸中一抹詭色劃過。後他收了笑,轉眸打量起謝書生活多年的閨房。
女孩的房間素雅整潔。內室置著床榻,被墜著流蘇的淡櫻色帳幔遮掩,雕花鏤空窗桕側方有一木制妝臺,其上放著汝窯花囊,內裡放的不是花,卻是翠竹,襯得整個屋子雅致清新。
外室圓桌木椅,胡床軟榻矮幾俱全,隱有檀木清香淡淡。再向前,他撩起珠簾,見到一間小而幹淨的書房。
房內左側是一牆的書,挨著右側窗棂擺放著書桌,書桌上筆墨紙砚皆齊,還擺放著精致小巧的飾品和一個花瓶。
而書桌前方不遠處架著古琴。季淮走到那架琴前,一眼便認出此琴便是名琴之一的“焦尾”。其名得於琴尾的焦痕,以梧桐作面,制作精良,音色獨絕。
大將軍果真如傳聞所言,甚愛其女。
季淮想著,伸出長指一挑,隻聽一音瀉出,確實音色極佳。
謝書從淨房出來時,便聽見這道響聲。她遲疑地走到書房,撩開珠簾,正看見季淮。
季淮也尋聲望來。
見謝書……站在門口,迎著她的目光,笑問:“會彈?”
Advertisement
謝書猶豫片刻,終是點頭。
季淮:“何時學的?”
謝書看著他的眼睛,不想騙他,便誠實道:“三年前。”
季淮放在琴上的手指微頓,他轉回目光落到琴上,聲音很輕,似自語:“為季召學的嗎?”
“啊?”謝書未聽清。
季淮沒有重復,他回過眸來,面帶笑容,神色如常:“喜歡琴?”
謝書仍是點頭。
季淮的桃花眸很深地彎了下,眼裡也染上笑:“孤也喜歡。”
謝書被霧氣暈染過的杏眸流出顯而易見的詫異,而後她的手指輕蜷一下,下意識地微垂長睫。
她不知。與季淮夫妻三年,她不知他喜歡琴。
似憶及什麼,她的長睫忽顫了下。她果真不知?還是知道……卻未曾認真記在心上?
房內安靜下來。
謝書盯著地毯上的花紋,眼前的場景不知不覺變為前世東宮的玉心亭。
假山、湖水,夜下長亭。
月光落在波光之上,映得湖面粼粼。
身穿紅色長衫的青年,正向湖水而坐。他的面前放置著一架琴,長指放在琴上,卻未撥動。
謝書嫁給太子已逾一年,卻是她初次見季淮穿那般張揚的紅色。他素來著月白,雪色乃至青藍居多,給人種溫潤如玉、矜貴優雅之感,不成想豔麗張揚的紅色竟也如此適合他。
尤其當他靜坐月色中,一手放於琴上,一手握著酒壺,長發半束半散,姿態慵懶散漫,謝書雖感陌生,也覺驚豔。
謝書不禁想,若他再撥起琴來,是否真的似月下神祗,高不可攀,風流貴氣。
可她運氣不好,沒能聽到季淮彈琴,反倒被他發現。
彼時隻見季淮忽將酒壺向她扔來,聲音淡淡:“出來。”
謝書未被砸到,卻也嚇了一跳。她忐忑地從樹後走出,見季淮回眸望她。
季淮素來愛笑,那刻謝書沒看見笑容。他的桃花眸在月下顏色淺淡,薄唇不笑時,氣息冷淡下來。
“殿下……”謝書緩緩走近,覺得他有些陌生卻忍不住想要靠近。
好在季淮很快又露出笑來,他站起身,靠近謝書,聲音溫和一如往日:“是你啊。”
熟悉的季淮回來了,又有些不一樣。謝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發現他的眼尾薄紅,許是有了醉意。
“嗯,臣妾出來走走。”頓一下,她尋找話頭:“殿下何時歸來的?”
季淮未答,他盯著謝書的方向,背著月光,眸色似深了些。
謝書感覺他在凝視自己,目光認真地像是要在她身上找到什麼,不知道他尋到沒有,但謝書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直沒說話,謝書猜測自己許是打擾了他,於是躬身辭別:“夜間風涼,殿下早些歸來,臣妾告退。”
“阿書——”身後傳來喚聲以及腳步聲。
謝書轉身,落入一個懷抱。
季淮將下巴放在她的發上,他的手臂錮著她的腰,攬得很緊,似在壓抑什麼情緒。
這是他們成婚以來,初次相擁。謝書略微慌張,無措地輕喚:“殿下……”
“莫說話。”頭頂的聲音愈來愈淡,謝書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他道:“讓孤抱抱。”
謝書不動了。她由著他抱了許久,直到身體微僵,季淮才將她放開,神色如常,再無任何異樣。
後來謝書才知那日是他被冊封為太子之日,亦是他……生母祭日。
他的生母死於他的榮光之日,用自己將他送上太子之位。
思緒漸漸回籠,謝書抬起雙眸,看向側對著她的青年。
青年長身玉立,雪衣墨發,隻站在那兒就讓謝書心尖顫動,可她卻錯過了他四年,未曾了解他,也不曾對他好……
季淮不知謝書所想,他依舊笑看著謝書,道:“阿書,為孤奏一曲可好?”
謝書努力彎起唇:“好。”
她走得琴前坐下,手指放在琴上,撥動而起。
樂聲流瀉而出,滿室清寂被揉碎開來。
穿著月白交領中衣,外攏白底綠萼梅披風的女孩,其青絲散盡落於肩頭,襯得肌膚格外白嫩,而撥動琴弦的手指亦是纖細雪白,姿態更是優雅悅目。
季淮注視著謝書嬌美的容顏,目中笑意未變,眸色卻在樂聲中暗了下來。
曲畢,謝書看向季淮。
季淮笑望她,溫言贊道:“甚是悅耳。”
那種感覺又來了,他明明笑著,謝書卻覺得他並不是很開心,和方才吃完糕點後他的贊嘆一樣。謝書莫名覺得中間隔了什麼。
她輕聲道:“殿下要試試嗎?”
“你想聽?”
謝書緩緩點頭。
季淮卻搖頭笑道:“天色已晚,來日孤再奏於阿書聽。”
謝書抿了下唇,忍住淡淡失落,仍道:“好。”
第10章 白玉 她被逼得後退幾步,最後還是幾乎……
次日天明,謝書與季淮向謝道連辭別。臨行前,謝書同謝道連說了兄長之事。
謝道連沒有經驚訝,像是早就知道,還讓她無須放在心上。
回到東宮後,季淮的休沐結束,很快忙碌起來,相見的時間少了很多,大多在用膳和入睡前。
甚至有時到了入睡的點季淮仍未忙完,未免謝書等待,他會讓人提前告知。
謝書知曉季淮身為太子,政務本就繁多,且因大婚耽擱幾日,事務堆積,忙碌也是正常,然她不免心疼,卻隻能盡力管好東宮之事,生活上多加照料,盡力減輕他的負擔。
幾日過去,謝書一直待在東宮,隻偶爾去皇後宮裡請安陪同。
這日,謝書方出未央宮,走在石子路上,迎面撞見下朝的季召。
看見季召的那刻,很奇怪,謝書心中一瞬湧出的非是恨意,而是想著,朝會結束,季淮也快回來了。
這般想著,季召已經走近。
這是謝書重生後與季召的第一次單獨會面。前世愛意與悸動早已煙消雲散,此刻心中唯留化不開的恨意,恨意若團火焰燃燒她的心房,她仍須極力克制,才能忍住想要手刃仇敵的意念。
季召的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冰冷的神情,冷硬的輪廓皆似他的心一般。他看著謝書,明明表情平淡,眸中無絲毫溫度,卻仍要放低聲音,喚她:“阿書。”
前世就是這個稱呼和其中偽裝出的溫度,蠱惑了謝書四年,使她若隻飛蛾,撲向炙熱火焰,最終自焚其身。
此刻再聽,隻覺何其可笑荒唐,惡心之極。謝書知道她還有事要辦,還有仇要報,不可過早與季召撕破臉面,打草驚蛇。
然她實在惡心憤恨,忍耐片刻,也隻能盡力柔和嗓音道:“本宮乃太子之妻,與你親疏有別,你如此稱呼實在不妥,恐引他人誤會,壞了本宮與王爺的聲譽。”
季召聞言沉默地打量謝書片刻,似難以理解謝書的冷淡和轉變,但她的話說得也沒錯,於是季召還是改了口:“娘娘。”
謝書聽著順耳多了。她從對季召的恨意和厭惡中冷靜下來,為免季召懷疑,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聲音柔和,讓自己看著還是愛慕他的模樣:“王爺……近日可好?”
季召從謝書的神情感受到了熟悉,然迎著她清澈漂亮的杏眸,又覺得以以往不同。他猜測謝書許還對他心懷惱怒。
若是這般,恐影響了今後計劃。於是季召權衡過後,忽地神情陰鬱下來,多了幾分頹唐。他輕皺眉,對著謝書道:“不太好,”
若是前世謝書必當心疼,可此刻謝書臉上的笑容終於自然真實不少。你不好,我覺得很好。
她忍著笑意,裝出一副關心的模樣:“怎麼?”
季召定定凝視她,問:“娘娘過得好嗎?”
謝書心想。她過得可太好了!然面上還得裝。她皺著眉,露出黯然神傷的神情,看著他似要說什麼,最終卻隻垂下了腦袋。
季召覺得自己明白了。
他低下頭,用很黑的一雙眼盯著謝書,聲音也刻意放緩:“因為娘娘過得不好。”
因為娘娘過得不好,所以我也不好。娘娘憂愁我便憂愁。
這句話的意思很容易理解,他以為謝書會感動,哪知她忽地瞪大雙眼,嬌美的容顏有一瞬的變形。
季召皺了下眉,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