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膳時姿態放松間禮儀完美,咀嚼無聲,動作慢條斯理,讓謝書覺得他食的不是清淡小菜,而是美食珍馐,所處之地也不是書房,而是宮廷宴場。
看著謝書又覺得餓了,於是她逼著自己轉過視線。
轉過來後漫無目的地四下掃了一眼後,便發呆似的將眸光落在桌案上。
初時真就是隨便看看,哪知還真讓她看到了東西。
一份卷軸半呈在桌案上,上書恰是季召所需的殿試學子的入選名單,然而因有一半是卷著的,所以隻能看見一半,然從謝書這個方向,那一半可以清晰入眼,且還是最重要的那部分。
季淮怎將名單放得這般隨意,要讓有心人看去多不好。謝書下意識輕皺眉頭,渾然不覺自己在季淮眼中就是那個有心人,也渾然不知這名單就是給她看的。
不知是什麼心理作祟,謝書潛意識不想多看,於是她很快將目光移開,落在別處。
這一看……很巧,她又看到了東西。
那是一封信函,筆墨很新,謝書猜測是季淮今日才寫,但這封信函放得位置有些偏,謝書看得不是很清晰。
隻能依稀辨認出幾個字跡,似是‘她’,‘那人’還有‘不知道’?
‘她’指的是誰?那人不知道什麼?謝書看得莫名其妙,正當她要稍微湊近點細看時,忽聽安靜用膳的季淮開口:“阿書的字寫得好嗎?”
季淮一出聲,謝書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她不再關注那封奇怪的書函,專心回答季淮的問題:“不太好。”
“那有空孤教你。”季淮笑著道,眸光卻不著痕跡地看向那封書函,而後一道氣流從他指尖瀉出,書函瞬間翻了面。
暗地裡做完,季淮面上笑容如常,繼續問:“如何?”
謝書不太想學。她的字寫得不好並非是她愚鈍,隻是她不喜歡,對於琴技舞藝,甚至是下廚她都能學得很好,唯獨這個寫字讓她覺得痛苦,沒法耐心去學。
然迎著季淮的目光,謝書無法道出拒絕,最終她狠心咬了咬牙,道:“臣妾覺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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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她的語氣不太對,季淮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思慮一瞬,像是明白什麼,然還是勾唇笑道:“如此甚妙,正好明日稍空些,孤可以教你。”
謝書“欣悅”到鼓起腮幫子,她眼皮抽了抽,最終有氣無力地應承。
季淮用完膳,謝書心知他還有事要忙,便懂事地提著食盒離開。
而季淮看著謝書消失的身影,俊容上的笑容很快消失。
他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卷軸,思慮著謝書方才的反應,而後又將目光轉至那封被他吹翻的信函,眸色漸漸暗淡。
終於他嘆了口氣,將卷軸隨手丟開,接著把那封信函拾起,動作緩慢地將其疊好,轉身放進書架中的一個暗格裡。
做完這一切,他轉眸看向門外,久久未動。
第12章 兄長 軍隊領頭,紅鬃烈馬之上端坐個年……
次日季淮用完午膳後,倒真有了空闲時間。
謝書被喚去書房時,面上是笑著的,心中卻在流淚。天可見,她真的一點兒都不想練字。
約莫是上蒼聽見她的呼聲,當筆墨紙砚被擺放好後,忽有宮人來報:“殿下,劉大人求見。”
季淮還沒反應,謝書已經騰地一下從凳子上彈起。氣氛安靜一瞬,她轉眸便見季淮似笑非笑的神情。
謝書後知後覺地臉頰微粉,然杏眸仍是期待地看著季淮。
劉大人來得真的太是時候了。
季淮從她發亮的雙眼讀出這個意思,他不禁無奈搖頭,而後笑開:“既然如此,阿書先回去,孤改日再教你。”
接著轉頭:“讓他進來。”
謝書連忙點頭,出去看見劉大人,不自覺對他彎起眼睛,柔聲道:“大人快進去吧。”
劉大人微頓,行完禮向書房走去,心中想著太子妃似頗為友善。
之後季淮未有什麼空闲時間,即便有,似也忘了此事,未再提起。謝書巴不得他忘了,哪還會去提醒。
*
夏日來臨,氣溫漸升高,東宮荷花池內的花盛開大半,葉綠花粉,清新怡人,風吹過時滿池盛景,讓人賞心悅目。
謝書覺得殿中太悶,便來到涼亭納涼。
宮人為她端來清茶,她面朝池內荷花,迎著微風,正覺靜謐舒適時,她的貼身侍女環兒,提著裙擺向她小跑而來。
環兒臉上洋溢著喜氣,到了謝書面前迫不及待地開口:“娘娘,好消息,定遠小將軍歸京了。”
定遠小將軍,謝家大公子謝聲,謝書一母同胞的兄長,十七歲戍守鄯州,而今已經七年。七年之內,謝書僅三年前見過他一面。
那一面還是因兩人的外祖父逝世,謝聲被允許回京吊唁,然來去匆匆,謝書未曾與兄長好好相處,便又是幾年分隔。
今世得上天眷顧,將與兄長重聚,猶記前世兄長苦守關州,未有歸期,最終她與父親皆死於季召之手,不知兄長得到消息該是何等心疼。
不管如何,好在謝聲今世終是歸京,謝書不禁滿心歡喜。
她連忙站起身,聲音隱含激動,問:“兄長現下在哪兒?本宮要去見他。”
環兒連忙勸阻道:“娘娘先莫急,小將軍才方進城門,約莫有些時候到皇宮。現在朝會還未結束,小將軍應還要先去金鑾殿見過陛下才是。”
謝書冷靜了點,她對環兒道:“你派人先去守著,兄長出來記得告訴本宮。”
“是。”環兒躬身退去。
方才平復下來的燥意似又湧上心頭,微風難解,謝書看著城門的方向,輕攥手指焦灼等待。
*
大梁街道,百姓立在兩側,目不轉睛的看著緩行而過、氣勢凜然的軍隊。
軍隊領頭,紅鬃烈馬之上端坐個年輕的紅袍將軍。將軍生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笑起來時俊朗風流,意氣風發,隱有幾分瀟灑的江湖之氣。
不像是威武嚴肅、兇神惡煞的將軍,倒似個風流落拓的玉面俠客。
如此俊朗的將軍,著實讓人們意外,引得不少閨中女兒紅著臉偷瞧,也有官宦人家對著他若有所思。
這定遠小將軍,父親身為骠騎大將軍,妹妹貴為東宮太子妃,而自己亦人中龍風,還生得俊郎無比,加之此番成就,定能有所功績。若能將女兒嫁與他,該是何等榮光之事。
謝聲不知眾人所想。七年時光,他難得再回京城,此刻隻想早些見過陛下,便去與家人重聚。
想著連速度都不由快了些。
皇帝欲封他為侯之事,謝聲已得風聲。對此他未有任何失落與不滿,初時離京也是想靠自己有所成就,如今局勢雖與所求甚遠,但已是再好不過。
畢竟皇帝忌憚謝家兵權,與其讓他削弱父親,倒不如削弱自己,如此不至於讓謝家元氣大傷。
一路思量著,謝聲很快到達宮門口,而後下馬快步趕往金鑾殿。
金鑾殿的朝會仍未結束,內侍尖利的聲音通報:“定遠小將軍求見——”
皇帝抬手:“進。”
殿下季淮掀起眼皮,打量著謝書的兄長。看他昂首闊步,從容地來到殿前,而後躬身跪拜,嗓音清亮:“臣謝聲參見陛下——”
皇帝道了免禮,而後讓人拿來賜封的聖旨。封謝聲為臨安侯。
朝臣們消息靈通,也心知皇帝用意,故皆未有驚色。
謝聲更是平靜,跪拜領旨謝過天恩。
該辦的事也都辦了,這場較往日漫長的朝會終於結束。
季淮走出殿門後刻意停住腳步,果然見謝聲跟上來,並拱手道:“臣謝過太子殿下。”
謝聲知道自己能夠回京並且封侯,季淮在其中起著很大作用。因此他是真心感謝季淮相助之恩,至於為何相助,謝聲隻當他是因為妹妹。
然能為妹妹做到這個地步,太子倒是個仁和寬厚之人,隻盼日後他稱帝,也能善待妹妹才是。
“兄長要去看看阿書嗎?孤猜她此刻應在等你前去。”季淮笑道。
謝聲點頭:“正有此意。”
於是,兩人抬腳向東宮而去。
*
此時東宮迎來個不速之客。
謝書本在等待殿前朝會結束,忽聽人通稟說戶部侍郎之女求見。
孟若珍來了?謝書微蹙了眉頭,還沒等吩咐,孟若珍就已將東宮當自己家似的進來了。
“你怎麼獨自坐在此處?淮表哥呢?”孟若珍四下瞅了瞅,未見到季淮的身影,不禁失望道:“他不在這兒嗎?去哪兒了?”
對著這個不懂禮數,隨心妄為,一上來就問“季淮在哪兒”的孟若珍,謝書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還未下朝。”
“今天早朝怎麼這麼久?”孟若珍嘟囔一聲,隨手從桌上的碟子中拿了塊水果,放進嘴裡含糊不清地開口:“聽說你兄長歸京了?”
謝書暼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呦。”孟若珍將瓜果咽下,自顧自地做到石凳上,而後撐著下巴,一臉興味地看著謝書:“你哥也是個將軍,是不是跟你父親似的長得兇神惡煞,臉板起來跟石頭一樣硬?”
兇神惡煞?石頭?謝聲一過來就聽到有人在說父親和他的壞話,不禁挑了下眉。
第13章 醋意 他的眸光在一瞬像是點亮萬千星河……
謝書看見謝聲和季淮的那刻,雙眸驟亮,連帶著因孟若珍所起的煩悶散去,她對孟若珍彎起眼睛,指著前方道:“諾,你說的人在那兒呢,你看看是否兇神惡煞。”
孟若珍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天光之下站著溫潤如玉的表哥以及一位俊朗的紅袍將軍。
將軍生得面如冠玉,眉宇間盡是風姿英氣。他環臂而立,身形高挑颀長,一身風流落拓之氣,即便站在人稱芝蘭玉樹的季淮身側,也未曾輸其半分。
當見謝書和孟若珍望來時,謝聲不自覺露出笑容,眉眼輕佻,盡顯張揚疏狂。
孟若珍心猛跳一下,她下意識將手放在心口,滿腦子都是‘我的乖乖呀,這哪裡是兇神惡煞的硬“石頭”,這分明就是京城女兒的如玉郎君啊。’
謝書的命可真好,所嫁夫君清貴俊美不說,竟連兄長也是如此出眾。
謝書不知孟若珍所想。她在見到謝聲的那刻,心下欣喜激動,眉眼瞬間彎起,清眸中卻不受控制地盈出霧氣。
“兄長。”她笑著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裡。
見謝書奔來,謝聲穩穩地將她接到懷中,而後抬手摸了下她的發。
兄長的懷抱溫暖而寬厚,那雙摟著她的結實臂膀,曾護了謝書十年。謝書無法享受母親的疼愛,上天便賜予她世間最好的父親與兄長。
明明兩個都是神經大條、不拘禮節的粗人,卻仍然願意付出一切,笨拙地呵護與疼愛謝書。
成長之中父親雖然寵愛她,奈何軍務在身,日日忙碌難得空暇,故陪謝書更多護她周全的還是兄長。
隻可惜後來兄長被皇帝遠詔去了鄯州,自此便是七年長別……
此時再見,稚嫩少年已成英氣青年,年幼的妹妹也已亭亭玉立,姿容出眾,嫁做他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