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我斂踞走下馬車,看見我二妹妹裹著矜衣坐在前院涕淚橫流。
臉色煞白,聲嘶力竭。
「二小姐昨日去拜月老,在廟中……被人糟蹋了。」
我眉頭一皺:「對面什麼人?」
「王家小侯爺。」
王春材這個人我是知道的。
一個腦袋空空的好色之徒。
花眠柳宿,還愛凌辱女子。
但他怎麼著也不可能對我二妹動手。
「昨夜林姨娘與三小姐也同去了。」
「放肆!」我大怒,「請任太醫給二小姐看看,再把所有女眷叫到祠堂裡!今晚誰也不要睡了!」
我蘇家在帝都的宅邸,住著四房叔伯。
女眷七十六人。
深夜,祠堂點亮了火燭。
我坐上首,伯母姐妹依次列坐。
林姨娘一開始還嘴硬,挨了幾鞭子就老實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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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最近簡家長公子前來提親,想聘二妹為妻。
林姨娘看二妹無爹無娘,就設計把她糟踏了,汙了她清白,還搞得人盡皆知。
簡家勢必不要一個臭名遠揚的媳婦。
我三妹就能趁機頂上。
「打,給我狠狠地打。」我猛地把茶碗一扣,氣得手發抖。
看到家僕取了兒臂粗的棍子,林姨娘才知道怕了,尖叫著撲上來拽住我的裙擺:「大小姐!大小姐!我也隻是想給靜韻搏個好婚事!靜韻雖然是庶出,可她是你親妹妹啊!」
「在座的哪一個不是我親妹妹?!」我暴怒地扣住了她的下巴,「林姨娘,你是我爹從勾欄院裡贖出來的,你嘗過千人騎萬人跨的滋味,你卻把靜旻送到王春材的床上,你怎麼做得出來!」
我把她的腦袋狠狠摁在地上:「家法伺候。」
靜旻的哭聲小了,瞪大眼睛看著。
祠堂裡響起林姨娘慘烈的哭叫。
錦繡衣裳底下滲出血水。
靜韻撲上去想給林姨娘擋,被家僕拖開,流著眼淚跪下來求我:「姐姐!這樣下去我娘會被打死的!」
「你不用跪我。你娘害的不是我,這事與我有什麼相幹。」我靠在交椅上,斂眼捧著茶湯。
靜韻一愣,爬到靜旻面前:「二姐姐!二姐姐!我娘真的會被打死的……」
靜旻蒼白的臉紋絲不動:「你娘會死?那你娘給那個畜生下了藥引到我房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死?」
啪啪的板子聲回蕩在祠堂裡。
林姨娘氣息漸弱。
靜韻急得不能自處,砰砰給靜旻磕頭:「二姐姐,我娘她出生風塵,大字不識,什麼都不懂,二姐姐饒她一命!我做牛做馬都會補償你的!」
靜旻的眼角松動,將目光投向我。
「你可要想清楚。」我提醒她,「你若喊了停,她與你的冤仇就兩清了。」
靜旻到底是個年輕姑娘,心慈手軟:「姐姐,已經可以了。」
家僕收了棍。
靜韻哭著撲到了林姨娘身邊,哀哀地哭。
「靜韻,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淡淡道,「十年之內,你都不要再想嫁娶之事。」
瀕死的林姨娘拖著病軀暴起叫囂:「蘇靜言你安得什麼心!我跟你拼命!」
有的人,你打她,不會要她的命。
但是不讓她的女兒出嫁,她就要跟你拼命了。
「有什麼事沖著我來!!!靜韻什麼都不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林姨娘聲聲泣血。
「她當然不知道。」
我的妹妹我自己心裡清楚,不然我早連她一塊兒打了。
「蘇靜言!你這樣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她會和你一樣變成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林姨娘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毒,「你是公主的女兒,你耗得起!我的靜旻卻隻是個庶出!」
「閉嘴,我蘇家的女兒沒有嫡庶之分,都是我蘇靜言的妹妹!」我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擱。
「娘,你少說兩句吧!」靜韻也聽不下去了。
她拿起剪子,當著我的面斷了自己的發。
「靜韻願意好好讀書,十年之內不談婚嫁。」
「好。」我點點頭。
林姨娘哭得心如死灰。
「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我抬眼,從各位女眷身上掃過,「跟女人搶男人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就去與男人爭權奪勢。
與其有空琢磨成親,不如琢磨點別的。」
「琢磨成親有什麼不對?」祠堂的陰影裡突然冒出一聲嬌笑。
我的六妹妹梳著雙環髻,穿著百褶裙,漂漂亮亮從陰影裡踱出來。
「成了親,嫁進高門甲族,做了當家主母。雖然藏在男人背後,不也有權有勢,呼風喚雨?」
「你的膽子很大。」我瞇著眼打量著她。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長得如清水芙蕖,一天一個樣。
六妹妹捂嘴笑起來:「簡家四世三公。長房嫡子的正妻,以後可要掌家的。若真是我們姐妹中的一個,豈不美哉?」
「你掌家了以後,想做什麼呢?」我問。
六妹妹想了想:「大長公主當年下嫁蘇家,經營數年,到了姐姐這一代,便以女子之身坐上了家主之位。」
我提醒她:「簡家可不比蘇氏。上百年的世家,家風刻板,簡家的大小姐至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你能做到嗎?
六妹妹走到我面前,沖我甜美一笑:「那又怎樣呢?」
「姐姐的母親隻是公主。」
「我的姐姐,可是皇後啊。」
「好!有志氣。」我緊緊盯著她花一樣的容顏,「來人,把六妹妹的生辰八字送去簡府。」
「靜涵到底是個庶出……」三伯母提醒。
我斂踞而起:「能娶到我蘇家的女兒,他們有什麼可挑揀?簡公若有不滿,讓他親自與我來談。」
我漂亮狡詐的小狐貍伏地長拜:「多謝姐姐成全。」
我與她擦肩而過。
我送你入青雲。
你自管去爭。
希望有朝一日,我拜會簡公,拜會的是我自己的外甥女。
走出祠堂,夜已經深了。
前院吵鬧。
「何人在門外喧嘩?」
「……是太子。」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麼又是他。
我總不能把他亂棍打出去。
「不過老爺已經前去招待了。」
我點點頭:「幫我謝過父親。」
父親雖然玩世不恭,要緊要慢還是派得上用場的。
他是家中長輩,趙歡見他還要叫一聲姑丈,想來不敢在他面前胡言亂語。
我回了寢院,遣退了眾人:「出來吧。」
靜旻裹著白衣從角落裡走出來。
「又不是什麼大事,不必避著人走。」
靜旻的眼淚奪眶而出:「姐姐,我想報仇。」
「嗯。這種事,好比在外面當眾被人打了一頓,這等折辱,自然要想著打回去才是,你是個有骨氣的好孩子。隻是你打算怎麼向王郎報仇呢?」
「我要他死!」少女憤然道。
我從劍架上取了一柄木劍丟給她,在她接住的瞬間攻了過去。
她接不住一劍,跌坐在了地上。
「再來。」
她從地上爬起來,沖我攻來。
我輕巧避開:「再來。」
家中有武課,她上過,但是放不開手腳。
被我打落了三次手裡劍。
「就這,你還想殺人?」
她終於發了狠,咆哮著沖我砍來。
我架住她的劍,看著她通紅的眼,勾起唇角:「這還有點樣子。不過依舊殺不了他。」
她眼裡浮現出哀色,像被抽幹了最後一絲精氣神,跌坐在地上:「我為什麼是女兒身呢……為什麼呢……」
「我也是女人。」我站在月光下,靜靜地拄著劍,「我的婚約可比你顯貴得多。從小,就被許配給了太子。東宮易主,我依舊是太子妃。」
「可是林姨娘,她從來不會想到,要把我糟蹋了,讓靜韻替我入宮。」
「她想都不敢想。」
「同樣的,王郎也從來不敢肖想我。」
「他好色,但在我面前,他連抬頭看我一眼都不敢。」
「因為他們知道,但凡他們對我起半分邪心,我就會把他們統統杖斃。」
杖斃二字從我殷紅的嘴裡輕輕吐出來。
我的妹妹仿佛被燙到一般抬起了頭。
「我雖然比你多練了幾年劍法,但和男人交手並不佔優,我所有的,不過是權勢。」
「可姐姐,我無權無勢,我隻是個待字閨中、無父無母的女人。」我的妹妹,悲弱又無力。
「今年秋天會有一場秋闈。」在她驀然睜大的眼睛中,我看到了自己微笑的倒影,「你若能考中前三,我就給你權勢。」
「女子可以考科舉嗎?」
「本來不可以的。」我看著遠方的宮宇,對她伸出了手,「有我在,就可以。」
「謝謝姐姐憐憫我……」
靜旻哭著把臉枕在了我的手心裡。
背後傳來輕巧的落地聲,是趙歡從墻頭跳下來。
我兩眼一黑。
堂堂太子。
深夜翻墻。
「你爹拉著我喝酒,我把他灌醉跑出來了。」趙歡的身上冒著熱氣,「等很久了嗎?」
「太子請回吧。」我抱著靜旻,「今晚我要照顧妹妹。」
趙歡愕然:「照顧妹妹有照顧我要緊?」
我冷下了臉。
「是什麼讓你覺得我在等你?昨晚在我床上歇了一宿,你就覺得能來我這兒撒野?那不過就是一場歡愉,太子甚至還夠不上我的入幕之賓。」
我打橫抱起昏死過去的靜旻,當著他的面進了閨房。
趙歡把我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拔了,踹門走了。
他心高氣傲,從那天起沒理過我。
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