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但三十歲的我,隻希望陳涯白過得順遂一點。
那麼改變這四月份僅存的美好記憶也是值得的。
在我的提示下,信紙連接那端的時空裡,陳涯白開始練那首歌,不得不因為諸多原因和江子舒接觸,年級裡逐漸傳起來關於他倆的流言。
陳涯白和我表示不滿的時候,我正在和上次的相親對象吃飯。
他坐在我對面,吃烤肉吃得滿嘴油光。
我把信紙掩起來一角放在旁邊,說不上來我為什麼要隨身攜帶這封情書,也許是真的不想錯過他的隻言片語。
陳涯白煩躁地寫:「年級裡傳我和江子舒的閑話,我覺得小圓聽了會不開心。」
我咬著筆頭回他:「可是江子舒很漂亮不是嗎?喜歡江子舒會輕松很多。」
那邊停滯了很久,出現的字跡幾近平靜:「你希望我喜歡江子舒嗎?」
我打了勾表示贊同。
相親對象席卷了桌上食物之後,終於抬頭看我疑惑地問:「你在寫寫畫畫什麼?」
我應付說是單位的事情。他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狀似無意問道:「你們那的彩禮是多少啊?」
我的答案脫口而出:「一輛摩託車。」
話說出口,不僅是他,連我都愣住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說摩託車三個字,尋遍我的記憶也找不到相關的信息,我最終隻當作是口誤。
沒想到相親對象挺高興的,也許在他眼裡,摩託車比八萬八的彩禮便宜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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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下意識地看向信紙,新的字跡已經安靜地在那裡躺了很久,十七歲的陳涯白問:「未來的小圓開心嗎?」
其實陳涯白除了第一次得到他滿意的答案之後,再也沒有探尋過他和小圓的未來,按他的話來說就是,他會自己走到小圓的未來去。
三十歲的我回答他:「她很開心。」
她很開心,能夠穿越時空和你再次相遇。
11
陳涯白和江子舒越走越近,人人都覺得他們理所當然地在一起。
陳涯白已經不和我多說小圓的事情,他打球時再沒有小圓同學的專屬位置,再沒有給小圓指點江山該上哪個大學,他也再也沒有經常煩過小圓同學。
他的字越寫越少,像是對紙上莫名出現的仙女教母終於厭倦了一樣。
這張信紙挺特別的,攏共就這麼大一張,寫滿了就自動翻新掉字跡,成為了嶄新的一張蒼白信紙,但陳涯白最初落下去的那一句:「小圓同學,我喜歡你,你不要不識抬舉」
始終在第一行。
可是,我匆匆地掃了一眼新的對話記錄,滿紙出現最多的,是江子舒的名字。
「江子舒和我媽告狀,說我總是欺負同學,拜託我隻欺負小圓。」
「江子舒很煩,我問她女孩子喜歡什麼,她把自己的購物車付款鏈接發過來了。」
「我練琴的時候,江子舒非要跟著,趕都趕不走。」
17 年的四月份很快就過去了,陳涯白因為六月份的校慶活動越發忙碌,那首起風了幾乎爛熟於心。
在我的幹涉下,陳涯白和十七歲的小圓同學終於沒和當初一樣熟絡,反而生疏了不少,像是兩條短暫交錯的線逐漸回歸到了平行。
五月份到來,我把 17 年五月份稱為我人生最黑暗的一個月。
人是會故意忘記讓自己感到痛苦的記憶的,我也不例外。
我的表哥,林隨,是個人渣。
我的嬸嬸瘋狂地罵我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孩,她的兒子可是名牌大學生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我主動的。
叔叔紅著眼勸我,說親戚一場,表哥從小對我也不錯,他隻是喝多了酒。
我爸趕回來抽了一地的煙,和我媽達成一致,最終的回答是:「遇安,算了吧,女孩子要名聲的。」
你的名字,就是隨遇而安。這樣的事情,就也忍了吧。
隻有陳涯白問我:「你有什麼錯?」
表哥經常會進我房間,美其名曰輔導作業,然後我的內衣開始丟失。
我給媽媽打過電話,她說是我該改改自己丟三落四的毛病啦。
他替叔叔接我上下學,學校到家的距離有段黑巷子。
在五月份逐漸開始有夏天氣息的一個夜晚,他就壓著我在骯臟的陰影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放開我,我痛得蹲在地上。
林隨蹲下身,柔聲道:「遇安,我隻是喝多了酒。你不會和別人說的,對嗎?」
他松開手,掌心都是從我頭上扯下來的頭發,「畢竟,沒人會相信你,會管你。」
我打電話給我爸媽,果真如他所料。
他們要息事寧人,替我轉校,離開這個地方,替我掩住這羞恥的罪過。
我在夜裡,打通了那個電話,帶著哭腔道:「陳涯白,幫幫我。」
放下電話的時候,我顫著指尖,卻從事發到現在一滴眼淚都沒掉過,眼淚隻會讓他們覺得我軟弱好拿捏,可是從陳涯白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嚎啕大哭。
陳涯白,我好疼啊。
我後來再沒見過他那樣的人,還穿著藍白色的校服,俯下身來抱住我,幾乎是在用全身的氣力抱住我,可動作卻又那麼輕柔。
他把我拉起來,帶我去醫院,帶我去報警,去打林隨,他和我都不要息事寧人。
他替我在求公道。
學校裡那時候也知道我的事情,有男生會在我經過時發出古怪的笑聲,江子舒和她的朋友會用憐憫的眼神看我。
陳涯白在校內從不違紀,卻不知為何在球場上和對面男生起了沖突,聽說籃球都砸人腦袋上了,腦袋縫了好幾針。
江子舒也在一個午後面色難看、低聲下氣地來和我道歉,說不該把我的事情在學校裡傳出風聲的。
從此學校裡再沒人敢議論紛紛。
唯有我路過年級辦公室時,看見陳涯白媽媽流淚問陳涯白,為什麼要這樣。
陳涯白沒說話,不經意地抬起眼,和在門口的我對上視線。
他沒說話。我也是。
他從黎明走來,救我於混沌之中。
12
我已經三十歲了,但我永遠會記得他,記得十七歲的陳涯白。
我記得他怎樣把林隨摁在地上打,眉梢都是狠絕之意,巡街的警察趕到才能把陳涯白扯開;也曾看見他升起紅旗,仰望天空,眉眼懶散地沐浴著陽光。
他是可以一直往上走的人,熱烈、明朗、清澈。
我把林隨的事情捅到他的學校了,原來他是因為廁所偷拍等惡性事件才不得不休學在家的。
但是我們這邊的人都不知道,還以為他是那個高不可攀的名校學子,嬸嬸一直替他小心地隱瞞著,從小到大,她都把他寵得像寶。
我借住在他們家的那段時間,他們未必不知道林隨的齷齪心思,縱容和無視才是最大的幫兇。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是目標,他們欺負我身後無人可依,以為我隻是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小女孩。可有人給我撐腰的。
我們把醫院的檢查報告和警局的立案單都拷貝發送給了學校,林隨的學籍被學校徹底開除了。
本地電視臺媒體對林隨的犯罪行為進行了報道,他外在溫和的皮囊被撕下,其中乃是一顆黑色的獸心。
叔叔嬸嬸再也不敢罵我不知廉恥,因他們連家門都不敢邁出去一步。
我媽曾嘆息說:「林遇安,差不多得了。別太過火,女孩子家的,這種事傳遠了還怎麼生活?家醜不可外揚。」
我沉默了很久,說:「我有什麼錯?」
這是陳涯白那天和我說的。我沒有錯,我是受害者,有人拉著我在尋求公正的路上行走,僅此而已。
表哥林隨在被押入警車的時候,曾回過頭看在人群中冷冷注視他的我和陳涯白,很輕地笑了一下,幾近毛骨悚然。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個笑是什麼意思。
我的表哥一直是個很聰明的人,高中物化理科一向逼近滿分,才能考入人人艷羨的大學,所修的專業與電路有關。
六月份的時候,萬事皆平,蟬聲開始鳴起,我以為我要和陳涯白共同邁入一個盛大的夏天。
卻遭遇了一場由電路失火引發的火災。
我從林隨家搬出來之後,就住在原來我爸的老房子裡。
我媽想要陪我,可我一看見她一開一合嘆息擔憂的嘴就心煩,最後還是我一個人住的。
陳涯白經常放學會來找我寫作業,街角賣西瓜果飲的店主很喜歡他,每次都會順上兩杯西瓜汁給我。
有一次,陳涯白把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掌心捧著一隻黃色的小貓,迷茫地看著我。
他說路上撿的,看我閑得發慌,就給我帶來了。
這隻小貓,他給它取名叫阿花。
我想了想,問:「陳涯白,你是不是怕我抑鬱癥啊?」
陳涯白撐著眉角一直笑,肩膀發抖,他說:「不是,我是怕沒有合適的理由來找你。」
我怔住,和他同時別過頭去,餘光裡看見他耳尖和窗臺裡正落下的粉霞一個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