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後來,我到底沒讓裴臣幫我偷那份設計稿。
不擇手段地採用惡毒的計策,我倒是不介意。
我隻是單純看不上林琪的設計稿罷了。
把她的東西說成我的,對我來說是一種侮辱。
很快,就到了競標當天。
我化著精致的妝容,與林琪擦肩而過。
她想拽我的衣袖,怯生生地喊我。
「姐姐……」
「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爸爸也不想我們這樣的……」
以前,我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優秀的女孩。
現在,卻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壞女人。
如果這是一部小說,那麼小說快要接近結尾了吧?
善良純真搞事業的女主開啟了自己新的人生。
而我這惡毒的女二,要下線了。
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有涇渭分明的黑和白,對和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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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攥著手中的策劃案。
與命運發出最後一次反撲。
……
結果,一敗塗地。
這確實就是一場為林琪所設計的競標。
在場的好幾個合作方都與蔣書淮有關系。
再見到這個曾經的男友,我卻感覺恍如隔世。
競標結束後,他西裝革履,將我堵在樓梯的角落。
滿眼都是諷刺。
「林遐,我跟你說過吧,我會讓你後悔的。」
「你看看現在的你,一敗塗地。」
「這就是你欺負你妹妹的代價。」
我一直低著頭。
大抵是覺得我沒有鬥志了,他輕嗤一聲。
是啊,現在的我,什麼都沒有。
我眾叛親離,任人踐踏,即將被趕出這個生我養我的家。
可是,就在他要離開時。
我忽然開口,說道:
「我沒有輸。」
「我不會認輸的。」
他嘲諷地搖搖頭,忽視我大步離去。
現在的我,再也不會對他的寶貝林琪產生威脅了。
我扶著墻,慢慢地支起身子。
但是怎麼說呢,我這個人就這樣。
就算我面前升起百道艱阻,我依舊會前進。
縱使謝幕殺青。
我也要在觀眾的腦海裡,留下濃重的一筆。
21
我爸告訴我,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其實我猜到了。
反正這樣的人生,怎麼狗血怎麼來。
命運就是要我怎麼都比不過林琪,可我偏不。
後來,裴臣送我去了機場。
國內我待不下去了,被幾方針對,還真如同喪家之犬。
之前在學校認識了一個學服裝設計的學姐,後來去了英國,開了一家小的設計公司。
也幸好以前我攢了那麼一點人脈,學姐說,願意收留我。
而我之所以選擇服裝公司,是因為我爸就是靠賣衣服起家的。
我不會永遠像一隻喪家犬一樣待在國外的。
我還會回來。
拿他們引以為傲的東西,狠狠地打他們所有人的臉。
……
登上飛機的那一刻,便闊別了故土。
盯著流竄於風宵的雲煙,才會在那一刻那麼真實地覺得,我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生活要是一本爽文小說就好了。
隻要念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就有了莫欺少年窮的底氣。
來到英國的第一年,我過得並不好。
最離譜的是,因為別人的出價更高。
有次我租房子租到一半,被房東連夜把我的行李帶著包推出了房外。
這是遠在國內的陸昭的手筆。
他給我打電話,惡狠狠地說。
我妹妹這幾天不開心,我也別想過得開心。
倫敦這潮濕的天氣,說下雨就下雨。
密密麻麻的烏雲恍如神怒。
我抱著包躲在橋下。
怎麼也阻止不了無邊的雨水漫進包中的設計稿。
就如同怎麼也阻止不了自己隻身陷入黑暗的命運。
「你還是不相信命運嗎?」
裴臣送我走時,朝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還是不相信命運嗎?
說不定你就是粉身碎骨的命呢?
說不定你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徒勞的,最後你還會被人扔進暗無天日的地底裡。
你還要再抗爭嗎?
你還要再努力嗎,說不定努力了,也沒有用呢?
……
我抹著臉頰上的雨水。
手指顫抖地播出那串號碼。
直到聽見電話那頭,他清澈安和的聲線。
「喂?」
「現在才舍得給我打電話,你真狠心啊。」
他好像永遠目中無人,遊離世外,不著調。
我捏緊話筒,輕輕地問他。
「裴臣,我們該相信命嗎?」
話筒那邊的人沉默了半瞬,而後回答我。
「我也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
後來,我才知道。
我給裴臣打電話的那個晚上,他剛跟家裡鬧翻。
名校畢業,能力出眾的裴臣離家出走了。
他說不幹就不幹,說不想繼承家業,就把銀行卡,所有的積蓄放在了他爸書房的桌子上。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志向。
是一年半後,他從地球的彼端,向我發來的一張張照片。
22
春去秋來。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糟心與不堪,都落在我和裴臣兩人的身上。
我在倫敦的街頭遭到第十一次合伙人的拒絕。
裴臣在敘利亞的戰火中弄丟了他最昂貴的鏡頭。
是。
他的志向,是當一名戰地攝影師。
我才知道,他曾經待的那個福利院,
收養最多的,也是東南亞戰爭中被遺棄的孤兒。
也許那顆小小的種子。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深植在了他的心上。
到現在,生根發芽,然後驅動他前行著。
他在戰區拉響的警報中與我通過最後一次電話,
他說:
「林遐,我想明白了。」
「我就是幹這事兒的。」
「……」
後來,和他所有的交流,都是通過信件完成的。
從他的筆下,我都能想象出那炮火連天的場景。
被硝煙震碎的房瓦。
可是最震撼人心的。
卻是房瓦下無辜小孩清澈的雙眼。
他說,他沒能救下那個小女孩。
敵機轟炸而來,他被負責保護他們這些新聞記者的軍官拽著藏在了掩體下。
那小女孩呢。
後來他倉皇地在廢墟中深扒。
卻隻能在瞧見零碎粉紅的布片中……
慢慢崩潰。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命運在給我們開一個巨大的玩笑。
我和他信裡的交流都如同在比慘一樣。
我遭到手下設計師的背叛。
他差點被從飛機上落下的炸彈炸掉了一隻腿。
再後來。
命運似乎又放松了緊扼著我們咽喉的手。
我的設計公司開始稍有起色。
裴臣的一張照片,登在了國際影展之上。
他在獲獎時這麼說:
「轟然落下的炮彈如果不夠直擊心靈,」
「那麼炮彈下孩子純澈的雙眼呢?」
這樣的孩童,於戰爭之中卻有千萬。
裴臣拍的很多照片,都是直接寄給我的。
有的時候,我會幫他挑選一些照片,投稿在期刊和網站。
有一天,我看見他在一張照片背面的右下角寫了這麼一句話:
字跡倉皇,筆鋒卻堅定。
If your pictures aren't good enough,
You aren't close enough.
「如果你拍的照片不夠好,說明你離得不夠近。」
這,大概就是裴臣這樣的人燃燒生命所要做的事的意義。
23
在離開故鄉的第五年。
我們的設計公司終於走向正軌。
我的設計作品拿到了國外一個非常具有含金量的獎項。
命運終於站在了我這邊。
我在海岸的波濤聲中迎接曙光。
卻再也找不到裴臣。
他有很久沒有跟我聯系了,之後整整一年,我都沒有他的消息。
戰地記者就是這樣。
即使暴露在鏡頭之下,有可能前一天還在有說有笑,第二天就永遠地留在了那片戰場之上。
怎麼也聯系不上裴臣,我久違地感受到焦急的情緒。
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如此在意裴臣的呢。
是他堅持不懈地給我寄信。
是他偶爾從炮火中的戰區借到軍用電話跟我嘴炮兩句。
是他拍下的那一張張照片,全一股腦寄給我。
他說:
「林遐,如果有天我不在了。」
「你幫我整理整理,發表一下唄。」
……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動用了所有的關系。
一遍遍翻著他寫給我的信。
可是,裴臣消失的時間太長了。
是不是就是和裴臣在一起人會變背啊。
裴臣不見了,我的運氣反而變好了。
公司越做越大,我在時尚圈的地位也節節高升。
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拖著我。
這樣上升的喜悅,明明是我期待的。
可我卻被無人分享的失落籠罩。
除夕夜,我一個人走在倫敦的大街上。
其實這些年,英國人也挺熱衷於過 Chinese new year 的。
甚至有的街道上會掛起紅紅的燈籠。
可是這樣團結的節日,對我來說卻沒有意義,
我低著頭走路,直到眼前出現一雙皮靴。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滿腔的憤恨,不甘,異國他鄉遭受的所有委屈,就爆發了。
我盯著面前的男人。
推了他一把。
邊推邊問他:
「你去哪了啊?」
「啊?我問你你去哪裡了?」
「你不會跟我說一聲嗎?」
「寄個信,幾張破紙,有那麼難嗎?」
「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我以為你已經……」
剩下的話我沒說出來。
因為我被他猛然摟進懷裡。
我多久沒有跟人擁抱過了呢。
以至於我抬手,他那樣的體溫虛幻到不真實。
「抱歉。」
他聲音沙啞。
「在敘利亞戰區報道的時候,被當地武裝部隊劫持了。」
他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手指輕揉地摁了摁我的腦袋。
「我們在當地軍閥手中被關了九個月,」
「我到現在都覺得害怕,林遐。」
「那些軍官當著我們的面殺人,我不怕死,我隻是怕……」
「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
空中脆然升起煙花。
我所有埋怨的話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我隻是緊拽著他大衣的外套。
我隻是不知道。
我還能留有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