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是好,隻好從袖中抽出絲帕,替他細細拭去眼角的淚水。
手被溫熱的掌心包圍,人被他擁在懷裡,雙臂緊緊環著,似是要將我烙在懷中。
熱淚滴落,灼得我渾身微顫,然後緩緩從頸側滑入。
心被血肉隔開,但它們卻又從未如此靠近彼此過。
賜婚聖旨送到文府那日,那宮人念完後還特地悄悄給我遞了一張羊皮紙,上頭用著蒼勁有力的筆畫寫著幾個字:「給舅母請安」。
我搖頭失笑,這個皇帝侄子還當真是頑劣。怪不得程遇山成日裡憂心忡忡,時不時要出手替他鏟除禍害。
才送走一批宮人,那頭就來了一批侍衛,說是易煙雨臨死之前想見見我。
我原本打算拒絕,上一世逝世之後我化成鬼魂看了她與沈燼生活了幾十年,今世今生,恨不得永不相見。
可隻見領頭的侍衛又道:「那易煙雨說她知道永寧王私下召集的反叛黨羽名單,但是要見了你與程將軍才能說。今日來請姑娘過去,也是皇上和大理寺卿的意思。」
程遇山那日除去永寧王難道不是因為知道永寧王日後會威脅到蕭祁?那永寧王手下的黨羽難道程遇山不清楚嗎?
我帶著疑問來到了牢中,程遇山比我遲來一步。
程遇山面對我的疑問卻是搖了搖頭,附到我耳旁低聲道:「我上一世在戰場上就是遭了永寧王的黑手,所以這次宮宴我趁他進京將其除去,以免夜長夢多。至於他謀劃造反一事,我一無所知。」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凝兒,你能......告訴我上一世我死後,阿祁他過得好嗎?」程遇山這句話沉甸甸的,壓得我心底難受。
「那都是過去了,這一世你一定能守護好他的。」我安慰他。
程遇山讀懂了我話中暗藏的上一世的結局,反握住我的手,「我也會守護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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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勾起嘴角,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
再見到易煙雨時,上好的錦緞換成了囚服,白皙的肌膚因為帶傷以及長時間未曾梳洗的緣故,殷紅的血跡和汙泥混在一處,長發雜亂地披在肩上,原本娉婷的世家小姐,如今宛若街口乞丐。
她看見我與程遇山時,黯淡的雙眸忽地亮起,撲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嘴角極力上揚。
「文凝,聽說今日皇上給你同程遇山賜婚了,恭喜你啊!沒有了沈燼,你還有另一個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的男人。真好啊——」
「夠了!」我蹙起眉心將她的話打斷,「你今日叫我們來,不會是盡說這些廢話的吧?」
「哈哈哈......」易煙雨忽然開始鼓掌,「文凝啊文凝,你不愧是女主,這點事都能看出來。」
「可你也不是真正的文凝!」易煙雨陡然將笑意斂起,「你不過是同我一樣,是穿來的。你以為你竊取了女主的光環你就是女主了嗎?」
易煙雨的話我聽得一頭霧水,「少瘋言瘋語!」
「別裝了,這些拗口的文言文你說得不累嗎?如果不是穿來的,你怎麼會知道永寧王會去意荷殿偷情然後將其背刺反將我一軍?不然你怎麼會知道比原女主早去救沈燼?又為何會在看上程遇山之後未卜先知提前收買算命的汙蔑沈燼克妻?」易煙雨探出半個頭來,雙目幾欲眦裂。
「如果不是因為我命不好穿成個配角,你也配踩到我頭上?」易煙雨的話在耳旁回響,我始終不解其意。
許是我的反應沒合乎易煙雨的預想,她咬了咬後槽牙,轉向了一旁的程遇山。
「程遇山,噢,不對,是程將軍。你真幸福,有這麼一位費盡心思謀劃自己未來的未婚妻。多虧了她,你從一個早死的炮灰現在一躍成為了男主。」說著,易煙雨故作掩嘴震驚之色,「忘了同你說,你可千萬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然,她很快又會再找一個的。」
「畢竟,她看上你之前,還出手救下了暗殺你的沈燼。」易煙雨對上程遇山的雙眸,故作憐惜之色。「對了,程將軍還不知道吧?那日刺殺你的人,就是帶著人皮面具的沈燼。如果不是她『大發慈悲』預先來到沈燼的藏身之處替他放血,隻怕沈燼早已毒發身亡了。」
「這一切根本就是你胡編亂造,我了解文凝,從前世我就愛上她了,她絕不是你口中機關算計、貪圖名利之人。」程遇山的話聲音不大,卻狠狠地敲在我心頭。「前世是沈燼設計對她強取豪奪,至於你方才所說之事,凝兒早已同我說過,她一直以為那人不是沈燼,所以才會出手相救。」
「前世?還有前世?書中明明隻有一世,文凝與沈燼是主角,兩人先婚後愛,文凝助沈燼在官場上步步高升......」易煙雨驚愕地看向我與程遇山,「你們......是重生的?」
我這才開始將易煙雨這些看似莫名奇妙的話同前世串起來:易煙雨並不是真的易煙雨,而是世外之人,按照她的說法,這個世界於她不過是紙上文字,我與沈燼在書中原本是有一段佳緣,而原本的易煙雨和程遇山,隻是其中一筆帶過的角色。
上一世的易煙雨與眼前是同一位,但是她並未同我與程遇山一樣重生了,但由於她對這裡的世界以及即將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我與沈燼的脾性。前世易煙雨說自己與沈燼是青梅竹馬,年少情深,如今看來或許隻是她用來刺激我的謊話。若易煙雨當真讓沈燼先一步愛上她,這一世沈燼根本不可能會用求娶來試探我。
唯一能解釋得通的便是,易煙雨清楚沈燼向往官場名利,於是向沈燼證明自己有知曉未來一切的能力,而條件就是讓沈燼娶她,並對她騎到我頭上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這一世沈燼得知我重生之後費勁心思娶我來看,沈燼絕對會答應易煙雨。
而這一世,易煙雨同前世一樣想奪走沈燼,殊不知我重生了,一切都朝著與她原本所了解的相反方向發展,她被逼無奈,隻好利用董夕霜借刀殺人,殊不知重生的程遇山卻將永寧王反殺,導致局勢反轉。
我點點頭,「我並非你所說的什麼世外之人,隻是上一世看清了沈燼的真面目,這一世決定斬斷與他的姻緣罷了。而你兩世執著,可到頭來,也沒盼來他待你一心一意。」
「你說什麼?我與沈燼也有前世?」易煙雨一改方才的癲狂,有些失神。
我微微頷首,將前世的一切統統都告訴了她。
一心一意,到頭來,卻隻落得個夫棄子離的下場。
隻是說完這些後,我也親手將編織給程遇山的謊言揭穿了。
易煙雨聽後陷入了沉思,靜靜地靠在牆邊,不時地痴笑著。
我與程遇山不好久留,默默地離去。
方才我同易煙雨講述前世時程遇山並未開口質問我,甚至隻是沉默地一同聽著,隻是偶爾四目相對時,眉眼間的落寞直直地插向我心口。
他說,他前世就愛上我了。
可我已經沒有資格去問這話的真假。
「對不起。」我鼓起勇氣看向他,日光從側面撲來,在他硬朗的側臉遊走。「其實,易煙雨的話也不全然是假的。我前世隻是聽說過你,根本談不上什麼芳心暗許。你的確是我為了擺脫前世無意間發現的救命稻草......」
情緒在他清淺的眸底攪動,刀削般的薄唇抿成線。
「我會向皇上請求收回旨意,所有的懲罰我也會一力承擔。近些日子多有打擾,還請將軍原諒。我想......日後我們不必再見了。」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麼回到文府的,我隻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借著雨聲的掩護,哭了很久。
易煙雨將永寧王的黨羽一個不漏的地寫了出來,甚至還細致到永寧王兵馬的安置。
其中關於沈燼的滿滿寫了幾頁紙,最後一張的背面用鮮血寫了一行字「毀了也不能給旁人」。
在寫完這些後,她便咬舌自盡了,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回到屬於自己的世外世界。
在那日後,我與程遇山再未見過。
我本想進宮求蕭祁收回旨意,奈何幾次都被請了回去。
如今正值清剿永寧王餘孽,想來程遇山和蕭祁都無暇顧及。
聽聞沈燼在朝廷捉拿前便逃了,搜遍京城都尋不到他與沈老夫人的半點蹤跡。
沈燼此人本就詭計多端,要想將其徹底除去,估計是要浪費些時日。
ƭų₂ 娘Ṫűₚ親並不知道我同程遇山之間早已斷絕往來,今日興致勃勃地帶我去寺中上香。
我看著娘潛心禮佛,心裡很不是滋味。
與程遇山解除婚約一事,我不知道該如何向父母開口。
心裡正煩悶著,支開了青菱打算一個人四處走走。
可剛到樹林後背就遭到了襲擊,疼痛襲來,我被迫陷入了昏迷。
再睜眼時,我看到的是沈燼那張充滿陰戾的臉。
「原來你沒走啊?」我忍著後背的劇痛,冷嘲道。
「你放心,走之前,你和程遇山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沈燼勾唇笑道。
「若是你想用我來將程遇山引來,我勸你現在就可以絕了這個念頭。程遇山已經厭倦我了,過不了幾日皇上就會收回退婚的旨意。他絕不會來的。」我親手將他的愛意掐滅,他又怎會來救我?
「又或者,他既便來了,也絕不會因我對你網開一面。我勸你還是趁早自投羅網,這樣沈老夫人和你還能留條全屍......」
「全屍?」沈燼冷笑著將我的話打斷,「若非是你與程遇山重生將一切攪亂,我會落得這般田地?我沈燼今日就算死,也要拉著你們墊背!」
「若非你前世助紂為虐,程遇山又怎會慘死?若非你貪慕權勢,因而縱容易煙雨的所作所為,我又怎會含恨自盡?我與程遇山之所以會重生都是拜你所賜!」我將話一一還給沈燼,「這一世若非你幾次三番糾纏不休,得知我重生了後威逼利誘想要強娶,易煙雨又怎會設局置我於死地?若非你對易煙雨無情無義,她又怎會因愛生恨?」
「沈燼,兩世來,你愛的人都隻有你自己。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作繭自縛!」
「夠了!」沈燼大聲喊道,兩眼猩紅,手掌揚起朝我刮來。
就在我閉眼準備迎接這一記耳光時,耳旁傳來「嗖」的一聲。
睜眼就看到沈燼的手掌上插著一支箭,他咬牙將箭拔出,隨意包扎幾下後便警惕著提著劍走到窗邊。
幾個著黑色勁裝的蒙面人走了進來,「主子,官府的追兵已經將這裡包圍了。」
沈燼颧骨兩側緊繃,像是極力咬牙忍耐著。
劍尖在我眼前晃了晃,「將她帶出去,擋在前頭。」
於是那些人將我的嘴堵上,提著我的衣領將我推在前頭。
我早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若說怕,倒也沒那麼害怕。
相比起死,我反倒更希望這次能幫一把程遇山。
「沈燼,這裡已經被我們包圍了,跑隻有死路一條。識相的,就將人質放了,省得等下死得太難看。」程遇山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很快,我就看到了程遇山領著士兵們逼近,黑壓壓的人影,對付沈燼與這些死士綽綽有餘。
冰冷的劍鋒貼至肌膚,絲絲痛楚沿著劍鋒蔓開。
「程遇山,我若是死了,她會比我死得難看百倍。」沈燼說著,手握住劍柄稍稍用力,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皮肉正在被割開。
「住手!」程遇山喝道,我與他對視一眼,許是我眼花,他眼中竟是擔憂與憐惜。
「怎麼?程將軍想要這個人?」沈燼眉梢一揚,「也行,可是總得拿些什麼來換......」
還未等他說完,我就用力地逼向劍鋒,以求一死,「程遇山,你別管我!這條命,就當我還你的!」
既然這一切都是以我上一世的自盡開始,那麼也讓它以我的死結束好了。
我闔上眼,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隻是不同的是,我闔眼之前,看到朝我奔來的是程遇山,那個,我真正為之心動的人。
廝殺聲隨風灌入耳中,鮮血如火一般,是熱的,是鮮豔的。
我仿佛置身黑暗之中,毫無目的地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叫我「凝兒」。
有我爹娘的聲音,有青菱的,有喬若妍的,還有他的......
等等,他?
光從一道縫隙中透出來,我朝著光走,隻見光散落的地方越來越大,眼前人影模糊,仔細定睛一看,是我在黑暗中掛念了千萬遍的面容。
「凝兒,凝兒你醒了?」程遇山方才的陰鬱一掃而空,眉梢喜色難掩,清淚在眸底淺淺掛著,他將我的手緊緊握住,「凝兒,你別離開我好嗎?」
「那些日子,我時常偷偷去看你。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之前的種種,也不過是為了利用我。但我......」熱淚滴在我手背上,灼得我鼻子有些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