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服自然是要慢慢做,慢工才能出細活,文夫人你放心,我能等的。」程遇山回過頭瞥了我一眼,眉間的傻笑難以遮掩。
結果我娘在一旁無奈地嘆了口氣,隻好將話挑明:「你能等,這肚子的孩子可等不了啊。我明白你們二人血氣方剛的,一時情濃是意料之中。所以才要盡早成婚,日後若是真有孕,可不能讓凝兒出醜!」
「娘親!」我走上前將我娘拉到一旁,忍住臉龐漸漸燃起的熱意低聲附到她耳旁:「我同程遇山方才隔著屏風沐浴,清清白白,你可別胡說。」
我娘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瞳仁緩緩從程遇山移到我身上,聲音壓得比我更低:「所以他不行?」
不遠處的程遇山隨之十分湊巧的打了個噴嚏。
13.
等同我娘親解釋清楚,宮宴也要開始了。
青菱說那宮女帶她四處繞路,一時說記錯了掌事姑姑的住處,一時又說那宮裡的熱水用完了,青菱覺得事有蹊蹺,找到機會便擺脫了那宮女來找我,走到半路又撞上了我娘親,二人與我爹商議後決定將此事告知蕭祁,於是蕭祁便將她們領到了偏殿。
才步入大殿,就察覺到一側劈來一道凌厲的目光,宛若泛著冷光的利刃。
待我入座環顧四周時,那目光又憑空消失。
我一一掠過座上賓客,最終落到正在與貴妃相談甚歡的易煙雨身上。
貴妃董夕霜,年幼曾與我和喬若妍交好,後來還未及笄便被董丞相送入宮中。
董夕霜初進宮時還曾邀我與喬若妍進宮賞花,隻是正好碰上宮中劉選侍忽然小產,而當時六宮無主,太後又早逝,董夕霜貴為後宮位份最高的嫔妃,難免要去慰問一番。
於是隻能將才到宮中的我與喬若妍送回,原本隻道是一場巧合,但那日我回到府上發現荷包中多了一顆帶著異香的玉石。
拿去藥鋪中一問才知這是會讓女子難孕甚至小產的麝香石,且工序復雜,極為難得。
我不得不留了個心眼,誰知再次入宮時,竟得知劉選侍鬱鬱而終,再細問時,卻被領路的宮人告誡宮外之人莫要過多打聽宮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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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疑是董夕霜派來警告我的人,她知道借我暗渡陳倉一事瞞不住我,但又算準了我一時沒有確鑿的證據揭發她,於是逼死陳選侍,毀屍滅跡,同時又借機警告我勿要另生事端,斷了我要查清事實的心思。
我確實沒有必要牽扯進後宮的紛爭,退一步事不關己,進一步引火燒身。
隻是董夕霜這樣為達目的不惜利用一切的人,我實在無法逼迫自己繼續與之深交,漸漸地,也就斷了聯系。
如今看到董夕霜與易煙雨站在一處,內心不禁感慨物以類聚。
二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我,餘光朝我瞥來,好似那淬了毒的暗器。
也不知易煙雨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竟說服董夕霜重新開始對付我。
我心中隱隱不安,樂聲過耳而不入,曼妙舞姿在眼前晃動,但卻無法吸引半點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隻見一人鶴立於群臣之間,正欲同上方的蕭祁說些什麼。
易煙雨灼灼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不甘地咬著嘴唇。
隻見外頭衝進來一個衣裙染血的宮女,臉上血色褪盡,將沈燼的話截去:「皇上!皇上!永寧王......被刺殺......」
說著,她目光倉惶地在眾賓客間搜尋,良久,在我眼前停下,緩緩舉起血跡幹透的食指,「是她!是她殺了永寧王......」
一時間投來的目光各異,易煙雨眼尾微微上揚,帶著勝利者的蔑視,而沈燼眸色不明。
利用永寧王借刀殺人不成,於是利用永寧王的屍體對我進行再次陷害,畢竟我生永寧王死,永寧王或許還真有可能就死在我的手下。
「今日宮內設宴,你這般橫衝直撞地進大殿大吼大叫,還咒皇叔被刺殺?究竟是有何居心?」蕭祁警惕地看向那宮女,裝作一副並不確信的神情。
「奴婢見到永寧王的屍身,一時......一時驚嚇過度,想著先稟告皇上,讓皇上將兇手捉拿......」那宮女被蕭祁的目光嚇得身子一縮,聲音有些顫抖。
「宮中一向安穩,忽然看見親王的屍身必定是受到驚嚇,皇上你看這她這副擔驚受怕的模樣倒不像是演出來,不如先派人跟去看看是否確有此事?畢竟親王被刺有關皇室顏面,不宜有失。」董夕霜上前道,說話時雙眸淡淡掃過我。
「貴妃所言有理,」蕭祁邊說邊在人群中搜尋,當真一副事事不知的樣子,「確實朕今日也沒見著五皇叔的人影。」
「來人,跟她去看看是否確有此事。」蕭祁下令。
待宮女離去後,方才熱鬧歡樂的宮宴早已變得人人自危起來,觥籌相碰聲、樂聲、交際言語聲紛紛消散,殿內落針可聞。
而方才蓄勢待發的沈燼,早已坐下,沉寂在群臣中。
「沈卿方才可是有話要說?」蕭祁像是忽然想起,將殿內的寂靜打破。
原本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紛紛朝沈燼湧去,沈燼頓時變得坐立難安起來。
沈燼緩緩站起來,手中託著酒杯,「臣方才隻是想敬皇上一杯。」
話音剛落,我與易煙雨眼神相撞,交鋒中,隻見她眸底得意之色愈重。
而沈燼,確實半點眼神都沒留給我。
我沉默地冷笑著,機關算盡,半點不玷汙自己表面的光鮮,沈燼終究還是那個沈燼。
放棄求娶我,隻在片刻之間,生怕我當真謀殺了皇室中人,惹火燒身。
殺我,娶我,收手隔岸觀火,隻在權衡利弊之後的一Ťú₅瞬間。
我本在沉思,驀然對上了程遇山的雙眸,憂心盈盈漫上,溢了一地。
隻見他無聲地朝我做了個口型:「別傷心。」
輕而易舉地吹散了壓在心頭的繁重心事,雙眸一彎,我沒忍住,笑了。
我小心地屏住呼吸,低頭將杯中的酒飲盡,試圖用著清酒撫平此刻心中的悸動,生怕滿殿來賓將胸腔內的激烈的鼓聲聽去。
但很快這份情動就被歸來的宮女和覆著白布的屍體打破。
白布的掀開,永寧王的面色早已褪盡血色,雙眼仍舊保持著圓瞪的狀態,似乎在訴說著自己死不瞑目。
議論的浪潮在賓客之間愈滾愈大,其中有一女子面色慘白,同躺著的永寧王無異,想必她就是那位太妃。
一切又隨著那宮女膝蓋與金磚的碰撞之聲響起又回歸寂靜。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被刺殺的的確是永寧王沒錯。」那宮女眼神不時朝我瞥來,「奴婢之所以敢篤定是此人刺殺了王爺,是因為在王爺被刺殺之前,我曾領姑娘去王爺屍身被發現之處換洗。」
話音才落,我迎著眾人的目光上前,跪在了宮女身旁。
「若是隻憑隻言片語就能將殺害皇親的帽子扣在我頭上,那臣女也隻能說一句冤枉。」我側過頭朝那宮女拋去一記眼刀,「不知可有驗出永寧王逝世的大概時辰?」
「大概是一個時辰前。」一旁宮人上前應道。
「臣女因為身上被淋了羊湯,又遲遲等不到這位宮女帶來熱水供我換洗,情急之下撞見了程將軍。程將軍便帶我去請皇上相助。因此臣女一個時辰前,正在雍明殿偏殿換洗, 此事皇上和雍明殿上下的宮人皆可作證,我又如何分身去刺殺永寧王?」
話一出口,易煙雨與董夕霜臉色都不大好。
「朕可作證,文凝所言半句不假。」蕭祁眉梢微抬,似是在暗暗同我擊掌。
「再說,這位宮女在我入宮赴宴的路上將羊湯潑在我身上,又故意領我到偏遠的宮殿換洗,又以取熱水為由支開我的婢女,並且又遲遲未歸,如今還忽然跳出來將髒水潑到我身上,我與你從前也無恩怨,究竟為何你要這般處心積慮地加害我?」
「我......奴婢沒有!」她眸光躲閃,「這些分明都是你的借口!」
我餘光瞄到董夕霜眸底狠意翻滾,於是繼續道:「借口?我爹娘與我的婢女青菱皆可作證。還是你說皇上與我一同編造謊言蓄謀殺害永寧王?這汙蔑聖上的罪名,你這顆腦袋能否擔當得起啊?」
那宮女頓時瞳孔緊縮,「咚咚咚」地在地上磕頭求饒:「奴婢絕無汙蔑聖上之意,這一切都是......都是奴婢自己的猜測......對!是奴婢撞見永寧王屍身,一時情急想邀功的妄自揣測,還請皇上贖罪......」
「好一個妄自揣測。」我拊掌冷笑道,「永寧王常年遠居封地,我與他可以說得上是毫無瓜葛。而你引我去的住處地方可是某位太妃生前的居所,最近幾乎無人前往,永寧王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哪裡?這一切明擺著就是有心安排,說不定永寧王也是被你先殺害然後將屍體移至那裡。」
那宮女的額頭早已血肉模糊,她抬起頭看我,仿佛一個嗜血的鬼魅,「不是這樣的,你血口噴人!」
「此事明顯是有人栽贓嫁禍,此等小小宮女必不能規劃如此嚴密,這背後定有人指使。」董夕霜臉上帶著幾分憤憤不平,「此事涉及謀害皇親,本宮勸你速速招出幕後指使,以免受皮肉之苦。」聲音裡透著幾分威嚴,明面上路見不平,實則卻在暗暗施壓。
隻見那宮女像是頓時泄了氣一般,整個人萎焉得縮成一團。
良久,那宮女才抬起頭來,雙眸一片死寂,「指使我的是易府的易煙雨,她恨文凝姑娘搶走了她的心上人,給了我五百兩銀子讓我幫她陷害文姑娘。她告知我永寧王會在意荷殿中與盛太妃私會,讓我將文姑娘引入其中,目的就是讓文姑娘被永寧王發現然後除之。但誰知文姑娘根本沒進去,於是易煙雨隻好自己下手,在永寧王離去時從背後將其殺害,順便制造假象,以便陷害文姑娘。」
「你說謊!根本不是這樣的!」易煙雨喊道,雙唇止不住地顫抖著,兩眼通紅,「永寧王不是我殺的,指使你的人根本不是我!」她一邊喊著一邊衝去殿中,記憶中上一世盈盈如花的美人,如今卻因愛意痴狂得面目扭曲。
她還未接觸到那宮女就被一旁的侍衛架住,而董夕霜則開口給她最後一擊:「可有證據?」
「易煙雨給我的五百兩銀票我還未寄回家中,去我枕下一搜便能搜到。」
「我何時給過你銀票!」易煙雨情緒激動地幾次想衝上前,但無奈卻被侍衛死死壓住。
董夕霜厭惡地瞥了她一眼,「去搜,本宮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想來易煙雨定沒有想到董夕霜竟留有一手將所有的事全部推到她身上,正準備魚死網破:「董夕霜,你這個賤人......」
「先將她的嘴堵上,吵得朕耳朵疼。」蕭祁直接斷了易煙雨的念頭。
董夕霜身後是董丞相,而易煙雨不過是早逝將軍的孤女,永寧王的死必定有人要背鍋,與其牽扯太多,不如直接利用易煙雨來得痛快。
易煙雨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她嘴裡塞著白布,不停地發出「嗚嗚」聲,雙眸含淚地看向沈燼。
可惜直至她被拖走的那一刻,沈燼的目光都未曾落到她身上。
14.
董夕霜能夠在後宮中順風順水這麼多年,除了依仗母家的勢力,更不可或缺的是她的擅長算計人心的能力。
她既然早已做好了將一切責任都推到易煙雨身上的準備,易煙雨根本無路可逃。
那張五百兩的銀票被翻出,上面確實寫著易煙雨的名字不假。
易煙雨原本還不甘心,幾次三番求見沈燼,誰知最終隻得到沈燼一句「我與此人並無瓜葛,日後再有此類消息不必再來傳」。
因著永寧王被刺身亡一事,我與程遇山的賜婚也延了好些時日。
程遇山後來同我解釋,原來他與姐姐年幼被賣至楊府為奴,他的姐姐程語柔因為同楊府嫡小姐年紀相當,成了嫡小姐的貼身婢女。
待楊府嫡小姐及笄時,楊府打算將其送入宮中。
孰知這嫡小姐竟與府上的一位幕僚看對了眼,二人在進宮的前夜,私奔了。
楊家人無奈之下,隻好讓程語柔替嫡小姐入宮。
一來,程語柔與嫡小姐年紀相仿,容貌亦出眾;二來,程語柔服侍嫡小姐多年,對世家的規矩和嫡小姐的習慣喜好很是了解,就算送去,也不容易被識破。
因著本就寄人籬下,程語柔不得不答應。
但她又不能棄年幼的程遇山於不顧,於是她向楊家提出還程遇山的自由身,再給了程遇山一些銀子,讓他離開楊府。
「當時我想著去參軍,立下功勞就能入宮受到皇上的封賞,屆時便能與阿姊遠遠見上一面。」程遇山沉浸在回憶之中,眸中閃著點點淚光。「隻可惜,我雖晉升封賞,但在阿祁登基之時才被調京中。那時,阿姊已因病過世兩年。」
「這一世,我雖重生,但卻是在一年前。兩世,我與阿姊都沒有緣分相見。」本是沙場上錚錚鐵骨的將軍,但如今卻連一句話都沒說完就紅了眼眶。
「我多想再見阿姊一面,吃著她給我做的桂花糕,感慨一句『我們都活下來了,真好』。」他有些哽咽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