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夜沒睡好,小憩一陣。」我強裝鎮定,寬大的袖口下五指早已握成拳。
8.
下馬車後,我始終與沈燼保持兩步遠。
走進獄中,血腥、酸臭交雜,快到盡頭時我終於看見了奄奄一息的周鈺。
他渾身沒一塊好肉,被鞭打至皮肉外翻,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見骨頭......
我看向沈燼,泛起陣陣惡心。
沈燼向身邊的獄卒使了個眼色,很快周鈺便被人帶了下去。
密閉的空間內之餘我與沈燼二人,桌上的刑具早已看不出鐵器原本的顏色,我腿有些發軟。
這一世的沈燼......怎這般不同?
還未等我多想,沈燼就遞過來一張紙,上面血跡斑斑。
粗略瀏覽了一下,無非就是說我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將他收買,吩咐他說沈燼是克妻之命。
「我既與文姑娘不過見過兩次,姑娘又是如何在兩個月之前就想好如何造在下的謠,又是如何知道在祈福之時會撞見中毒的人?」
「莫非是......上一世見過?」
「將軍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捂住口鼻,強忍下陣陣惡心。
「你也知道周鈺裝神弄鬼淨會騙人,我與你皆是被周鈺所害,又何必屈打成招逼他寫下這一份口供故意加害我?」我裝作一副被冤枉憤憤不平之狀。
我想過沈燼會知道我收買周鈺一事,也想過他以更惡毒的手段報復我,卻萬萬沒想到他竟從種種線索猜出我重生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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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既打了將軍,還說了那些讓將軍不愉快的話,屬實是過分了些。如若將軍仍是氣我,那便將這一掌還回來便是。」
我移開袖口,朝沈燼走了兩步,微微側過臉,「文凝受著。」
沈燼嗤笑一聲,將那頁口供丟進一旁的火爐,任由其被烈焰蠶食殆盡。
「文姑娘的戲甚好,可惜騙我一次兩次便好,這第三次還想騙,是把我沈燼當猴耍?」
「將軍權勢遮天,就算給文凝十個膽子,都不敢欺瞞將軍。」
沈燼雙眸眯起,饒有興致地盯著我。「六月初五,姑娘可是有去城郊寺廟祈福?」
我佯裝沉思,半晌緩緩道:「應該是罷,具體我也忘了。」
「姑娘可曾學過醫術?」沈燼又問道。
「不曾。」
「那為何一個不懂醫術的人竟在去寺廟祈福之前特地買了針灸所用的銀針,又為何會用銀針替中毒之人封住經脈減緩毒素蔓延?」沈燼一字一句地說著,字字往我胸口戳去,讓人透不過氣來。
「不知文姑娘可否解開在下的困惑?」
我白了他一眼,提高音量以掩蓋自己的心虛:「將軍的意思是,我能夠預知未來?不僅算到將軍要來文府提親提前收買周鈺?更算到我祈福那日寺中有人會中毒?」
還未等沈燼開口,我便繼續冷笑道:「隻可惜將軍未免太會編故事,我不懂醫術是真,不通易經更是真,沒有收買過周鈺,更不知將軍說的帶著銀針去替什麼人解毒......」
「當日我中毒時,替我解毒之人慌忙之中落下了這流蘇。淑寶齋每樣飾品隻出一款,姑娘覺得我拿著這流蘇去問,能問到其主人的概率有多大?」沈燼將流蘇亮出,我所有的辯駁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一般女子被人忽然挾持不大聲驚呼已經少見,向姑娘這般主動出手相助的更是難得。」沈燼的五官在眼前放大,眉心微微蹙起,試圖看破我眸底的情緒。「但姑娘救到一半後,待我的態度轉變之快不由地讓我懷疑,你認出我了。」
「但我與姑娘從未見過,那日我更是戴上面具變換了聲音,若非相熟之人,絕無認出我的可能。」沈燼全盤託出,直接承認他便是寺外樹林裡的人。
「但姑娘認出之後,便收回了所謂的『醫者仁心』,將我棄在林中等死。甚至早早算計斷了你我之間的姻緣。」沈燼眸色漸暗,雙頰因緊咬著牙而微微崩起,「加上之前種種,我不禁會想,你我前世是不是有過一段姻緣,而且,我定是負了你,才讓你對我這般恨之入骨。」
沈燼咬字極重,高大的身影逼近。
「並不是,」我看見不遠處匆匆趕來的程遇山,頓時心生一計,「上一世我早就對程遇山痴心暗許,是你收買了周鈺,诓騙我爹,強取豪奪。」
淚花模糊了雙眼,我不知道程遇山將我與沈燼的話聽進去了多少,但我相信方才這句話他肯定聽到了。
9.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自然不想再重蹈覆轍!」熱淚奪眶而出,餘光瞄到程遇山急匆匆的身影。
沈燼眸中震驚一閃而過,「可惜如今,你也隻能嫁我了。」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沈燼又道:「即便京中眾人皆信是周鈺裝神弄鬼,算命的話不過隨口胡謅。但如今,滿京城皆知我沈燼為你不惜違背母親。」
沈燼湊得近了些,暖風吹散鬢邊的碎發,卻讓人後背發涼:「我沈燼要的人,誰敢娶?」
我猛地偏過頭,隻見眼前凌厲的劍眉微微上揚。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沈燼,我才意識到,我根本一點也不了解他。
上一世在我死後自欺欺人的沈燼是,這一世一時想殺我一時又不惜讓自己聲名狼藉的沈燼亦是。
第一次求親是試探,那麼這次呢?
還未等我想明白,隻見那頭傳來程遇山的聲音:「我程遇山的人,自然是我娶!」
少年聲音沉穩,讓我心中懸石落地。
我心底暗喜,總算是上鉤了。
而一旁的沈燼對程遇山的到來毫無提防,神色幾變。
程遇山疾步走過來,原想伸手拉住我,二人目光相碰時他又迅速避開,耳後的顏色終是將他的情緒出賣。
最終程遇山擋在了我與沈燼之間,寬厚的肩膀宛若一座山,橫在我與沈燼之間。
我低頭咬著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周鈺此人裝神弄鬼,其中牽涉太多,況且此事拖得越久,對沈兄和文姑娘都不好。因此我特向聖上請旨,請求早日將周鈺問斬,以免夜長夢多。」
沈燼的臉色頓時變得青黑。
「皇上也認為理應如此。同時也考慮到沈文二府都是被周鈺挑撥才如此,皇上決定並不追究,這樣也保全了二位的聲譽。」
「若沈兄當真是為文姑娘好,更應早日另娶他人成家立業,修補與沈老夫人的關系,也算絕了京中議論文姑娘狐媚的由頭。」程遇山字字在理,將沈燼堵得啞口無言。
我實在沒想到調戲時看起來又呆又笨的程遇山在懟起人來竟這般巧舌如簧。
畢竟是獄中,加上程遇山的到來,沈燼沒辦法強留我,隻能放我離去。
沈燼方才的話仍舊回蕩在腦海中,久久無法散去。
目光不自覺地移向一旁的程遇山,突然惆悵了起來。
原本我是想著嫁了程遇山這一世就安心守寡高枕無憂,可卻萬萬沒想到沈燼竟能猜到我重生了。
方才沈燼的態度,分明是打算同我不死不休糾纏到底。
若日後程遇山一死,隻怕我又會被沈燼逼至剛才那般田地......
「文姑娘,文姑娘?」
再回眸,程遇山俊朗的五官在眼前被無限放大。
「姑娘可是被嚇著了?」程遇山滿眼憂心地看著我,眉毛快要擰成一團。
我搖了搖頭,「若程將軍不嫌棄,可同我爹娘一樣喚我凝兒。」
程遇山撓了撓頭,才對上的眸光又躲閃開,「凝兒,我......」
「你方才也都聽見了,我與沈燼有過一世姻緣。」若非親生經歷,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Ṱṻ⁼荒唐之極,程遇山完全有理由不相信。
可他沒有,還替我解了圍,還說......要娶我。
「你同沈燼說得那番話,我可以當作沒聽見。」
程遇山的眉心鎖得更深了,「你輕薄了我,又讓我去文府提親,我如今聘禮都備好了,你又想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墨瞳直直地看著我,裡頭填滿委屈。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
「是怕沈燼不會輕易罷休,還是怕我會同上一世一樣戰死沙場?」
還未等我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雙手就被程遇山緊緊攥住,「你放心,這一世我定長命百歲平平安安,不會再讓你等我,更不會讓周鈺那些話成真。」
我身子一滯,程遇山竟然也重生了!
那我扯謊說的上一世愛他痴狂的話豈不是一戳就破?
「可算上這次,兩世來,你不過見我兩次罷了。為了我這種名聲受損的女子不惜得罪沈燼,還要娶我,當真願意嗎?」我仔細地觀察著程遇山的神情,若他後悔或者不情願,我會當即放手。
「上次的肌膚之親是我故意造成的,目的就是想嫁給你了卻自己的心願。我承認我蓄謀已久,算盡心思打算嫁給你。」說著,我抽回雙手。
無奈程遇山抓得緊,「凝兒,是我不好。」
他一臉緊張地看著我,「是我讓你受苦了,上輩子我一心撲在戰事和朝堂上,竟不知你一片痴心。重來一遭,卻還是毫未察覺,反倒是你,為了我不惜冒險與神棍交涉,還毀了自己名聲,甚至還要遭到沈燼威脅。」
程遇山的雙眸澄澈,幹淨到能看到從眼底一點一點亮起來的光,又如一汪泉水,倒映著我的影子。
憐愛。
我從他眼中讀出了憐愛。
我曾經奢望的,獨屬於我的,憐愛。
眼角泛酸,還未等我壓下哽咽,程遇山便又道:「我覺著,上天讓我重來一回,定是想讓我別再錯過你。」
指尖的溫度在手背上流淌,這一世從睜眼回來到現在,此刻是我最安心的時候。
因為我知道,程遇山這個人,我是找對了。
利用換來的是滿腔赤誠,愧疚和後怕漸漸湧上來。
曾經沈燼也是這般對易煙雨信誓旦旦的罷?可最終兩人之間隻剩下不如不見。
愛意本來就是一把送出去的利刃,一朝被拒,刀刃便轉向自己,一刀一刀,被刺得體無完膚。
我與程遇山,作為盟友足矣,實在沒必要再動情。
他幫我擺脫沈燼,而我亦全力助他逃脫英年早逝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