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成之後,若他遇到更心儀之人,我也可瀟灑地自請離去。
許是我沉思太久,程遇山見我一直沉默著,竟有些慌張失措,「凝兒,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如何?」
眼眸重重地垂落,墨瞳在眼皮之下來回流轉,像極了害怕被拋棄的幼犬。
愧疚,愈發滿地盈在心頭。
我笑著朝他點點頭,「我等了你一世,若你願意娶我,我定是願意嫁的。」
若程遇山得知我所謂的一世痴情不過是騙他入局的計謀後,是否還會像如今這般呢?
我不敢去想,至少在我徹底與沈燼斷絕之前不能。
程遇山聞聲抬眸,二人眸光相撞,竟是又紅了臉。
於情事這般懵懂的人,怎就被我騙到了手裡?
不知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過來。
待程遇山貼臉過來時,唇肉相貼。
忽地白光刺向雙眼,原是馬車簾被掀開,待雙眼恢復清明時,發現我爹與我娘竟在馬車外頭看著。
兩人臉上寫滿了震愕。
程遇山倒是先反應過來,「文大人,文夫人。」
我爹斂下方才的震驚,笑眼眯眯地看了程遇山一眼,「別大人夫人的,多見外啊!叫聲丈人、丈母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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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爹娘看見我同程遇山一道回府,那架勢就差當場拉著我和程遇山拜堂成親了。
他們二人一路拉著程遇山入府,從婚宴上的菜式講到婚後要生幾個孩子。
程遇山頻頻抬頭看我,眼神中透露著無措。
我好幾次說話都被爹娘的聲音掩蓋。
就在我爹將「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宜嫁娶」這句話說到一半時,程遇山終於開口。
「不妥。」一臉鄭重。
我與爹娘皆是一愣。
「文大人,文夫人。」程遇山卻看向我,「成親是大事,需慢慢籌辦。操之過急難免過程會有疏忽,屆時隻怕會委屈了凝兒,惹來旁人猜忌。」
「我會在後日的宮宴上求皇上賜婚,下聘禮等禮數一樣都不能少,斷不能讓凝兒受半點委屈。」程遇山眸底淺淺映著我的身影,眼中的光散落滿地。
還未等我回過神來,我爹娘已是欣慰地連聲應好。
我滿心沉浸在感動中,對後日的宮宴的意外沒有絲毫察覺。
宮宴那日,我原本是隨爹娘一同進宮。
卻不曾想到半路一個宮女撞了上來,她手中的羊湯盡數散到了我身上。
悉心穿戴好的衣裙湿了大半,羊湯的膻味蔓延開來,此刻儀容可謂是十分不得體。
那宮女見狀忙跪下求饒,「奴婢一時心急,還請姑娘原諒!」
「這可如何是好?」青菱焦急地看著我汙穢不堪的衣裙。
「附近可有可供換洗的宮殿?今日我們進宮赴宴,若是耽擱了,聖上若是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娘親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宮女,眉頭一皺。
「附近有一處空置的宮殿,奴婢去稟告一聲,借用一下應該不成問題。」那宮女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稍稍放松下來。
「順便把清洗的熱水也備著,」我娘又道,「這宮裡頭的林尚宮同我以前是舊交,我去找她要身衣裳,凝兒你先隨她去清洗。」
「你先去殿內候著,省得到時候若真耽擱了還能及時向聖上解釋。還有此事記得告訴遇山,免得他擔心。」我娘又對我爹說道,一切事情頓時被安排得妥妥當當。
隻是……我心裡總是隱隱感到不安。
因為上一世,我同爹娘進宮參加宮宴時,一切順利。
兩世,同樣的路,同樣的時辰,但是卻有著不同的經歷。
是沈燼?還是……易煙雨?
仔細想來,我重生以來,除了寺外樹林那次,再未見過易煙雨。
以她這般在意沈燼的性子來看,此事確有蹊蹺。我同沈燼的事已為京中眾人所知,但她卻半點都沒給我使絆子。
想到這裡,我不禁警惕起來。
那宮殿地方偏僻,裡頭的擺設雖然陳舊但十分整潔,不像荒廢了的樣子。
「這裡頭看起來一塵不染,倒不像是被空置的。」我裝作隨口一說,餘光仔細地觀察著那宮女的神色變化。
「這裡頭原本住著一位太妃,幾個月前剛過世,才空置不久。」她應答得很自然,看不出說謊的痕跡。
緊接著她推開了一扇門,房間裡頭擺放著一些沐浴梳洗的用具。
「姑娘先在裡頭稍等,我去取些熱水來。」說著,她又轉向青菱,「我一個人去取怕是不夠,還請姑娘的婢女隨我同去。」
我朝青菱點了點頭,示意她同去。
引我來偏僻無人的宮殿,還找理由支開我身邊的所有人,這般費盡心思究竟是為何?
青菱她們走後不久,門外果然傳來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11.
窗外的一雙人影漸行漸近,你儂我儂地拉扯到一起。
一顆心頓時高高懸起,我來不及多想,急忙躲到屏風後面的木櫃中。
隻聽見門被撞開,帶著急迫。
「今日宮宴,你快些。」隻聽那女子聲音嬌軟,細細柔柔地跟枝頭上的雀兒似的。
「你一個前朝太妃,除了我,還有誰惦記你?」
我聞聲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驚呼出聲。
這男子不是旁人,正正是後來繼位的永寧王蕭溯。
我依稀記得從程遇山被追封那年開始,皇權漸弱,宮中大臣與皇帝蕭祁意見相左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而到最後那幾年,正值盛年的蕭祁身子大不如前,甚至無法早朝。
那時滿京都在傳,蕭祁並非真龍天子,氣運壓不住皇位,以至氣血衰竭。
蕭祁病逝,無子,而蕭祁又是先帝獨子,於是各封地的勢力伺機而動。
最終永寧王蕭溯鏟除異己,登上了權力的頂峰。
而永寧王背後最大的幫手便是沈燼。
沈燼當初從邊疆回京時,探望沈夫人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帶兵收服其餘勢力並擁護永寧王登基。
至於究竟是永寧王選擇了沈燼,還是沈燼成就了永寧王,我也不清楚。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的沈燼,於我都是那樣陌生。
前頭翻雲覆雨,我在櫃子裡頭汗如雨下。
原本就湿透了的衣衫在狹窄的櫃中與皮膚緊貼,羊湯的膻味頓時充盈鼻腔,十分難忍,隻能求外頭的雲雨早歇。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收拾一陣,等下宮宴遲了容易被疑心。」隻聽那女子嗔怨地說著,「從前跟先帝時不受寵,好不容易熬成了太妃,又攤上你這個闲散王爺......也不知道這天爺是不是存心捉弄我!」
「闲散不過是一時,我可舍不得讓你在宮裡受苦一輩子。」
女子隨即笑罵道:「你回回都讓我傳信,次次都讓我等,等等等......等了三年了!」
「啪」,不知怎的又傳來清脆的聲響,「我可等不及了,與其讓我過著這樣膽戰心驚的日子,倒不如讓我去做個安安穩穩的太妃,雖然是憋屈了些,總好過同你這樣窩囊的人一起!」
女子說著,語氣中早沒了方才的笑意,字字帶怒。
「桃黛......」永寧王聲音裡透著無奈,「此事隻能成不能敗,需從長計議,不能急。」
「那等事成之後你再來尋我罷!」桃黛聲音裡透著決絕,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我松了一口氣,終於要走了。
卻見外頭的永寧王隻是長嘆一聲,再無動靜。
櫃裡頭的我早已熱得胸口發悶,頭腦發脹,抱住雙膝的手又酸又麻。
隨著外頭的腳步聲響起,我手指一松,撞上了櫃門。
永寧王明顯聽到了聲響,腳步一滯。
我一顆心快要跳出喉嚨,渾身早已僵硬,動彈不得,就是想跑也跑不得。
聲音漸漸近了,嘴唇早已被我咬破,腥甜味滲進唇齒。
「咿呀——」櫃門被打開,外頭光線刺眼。
我緩緩睜開眼,熱血迎面潑來。
在一片猩紅之間,我看到永寧王雙目瞪大,震愕地看了看心口冒出的刀尖。
高大的身影轟然倒下,身後的程遇山衝上前將我擁住。
程遇山在離我兩步遠時又忽然頓住,看樣子他是有備而來,一身墨色勁裝,看不出血跡。
我們二人四目相對,雙唇啟合,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
「我......」
二人同時開口,卻又一同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