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夭》, 本章共4181字, 更新于: 2024-12-19 14:34:10

犬舍送了一隻通體雪白的小京巴,頸部掛了個小銅鈴,走起路來叮當作響。春桃如臨大敵,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我覺得好笑,問她怎麼了,她支支吾吾說怕狗傷到我,要是把它的指甲剪掉就好了。


「狗不懂事,人還不懂事嗎?你把它的爪子剪了,它會死掉的。」


有心戲弄她,我硬抓著春桃的手給小狗喂食。


初時春桃還有些怕,小狗湿漉漉的舌頭舔上來,尾巴像把小刷子,一下下蹭在腳邊,春桃得了趣,避閃著笑道:「娘娘,真好玩。」


「是吧,本宮出閣前一直想養來著,阿娘不讓。」


「娘娘,那您現在要養這隻小狗嗎?」


「不養。」


「為什麼呀,娘娘,您不是一直想養,它多乖呀。」


因為我沒辦法陪它了。


這孩子玩上癮了,小臉紅撲撲的,聞言面露遺憾。


我揉揉她的頭問:「春桃,你想出宮嗎,我放你出去過想過的日子好不好?」


「皇後娘娘,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事情……您不想要奴婢了麼?」


她霎時白了臉,撲通一聲跪下去,我把她拉起來,安撫道:「別多想,本宮就是覺得,你還小,不應該跟我一樣,把一輩子都搭在這深宮裡頭。」


「娘娘……奴婢……奴婢舍不得您。」


我笑起來,抹掉她臉上的淚水,「你哭什麼,又不是生離死別,這樣吧,本宮給你個腰牌,以後你隨時可以進宮來看我。說起來我也怪舍不得你的,你再陪陪我,就……再過三個月吧。這小狗一直喘氣好像有點渴了,你去幫我倒點水來。」


到底是個小丫頭,我看著她哭哭啼啼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牆角,又轉過頭去逗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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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初晴,確實是個好天氣啊。


八月初一,那個悶熱的七月,終於,過去了。


送走小狗時辰還早,左右無事又不用見人,我幹脆把宮人都派到殿外面去做別的事,自己拿了本《括地志》窩在被子裡看。


誰承想將將翻了兩頁,外面忽然有人高呼「皇上駕到」,呼啦啦有人跪了一地,再一抬頭,趙衍已經推門而入。


他穿著朝服,顯然是剛下早朝就過來了。平時他幾乎不會來我這裡的,何況昨天才剛剛吵過架,這一下殺了我個措手不及。


在家裡被爹娘查房的記憶忽然翻湧上來,我驀地把書往枕頭底下胡亂一塞,而後心裡咯噔一聲——我在幹什麼——但是藏都藏了再拿出來也太不像話。


後知後覺要下床行禮,趙衍手一揮免了,我抬起頭去,看見他已經屏退侍從隨意坐下。


「孟相聽說你病了,今日散朝後,特意和朕問起你的病況,你好些了麼?」


原來是父親問到他那裡去了,怪不得一下朝就過來了。


「臣妾無事,稍後會寫家書一封,讓他們放心。」


趙衍嗯了一聲,我以為他就要走了,不想他喝了口茶,又問:「你剛剛在看什麼書?」


他果然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吧,反正……我還被人綁過,再丟人他也見過。


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從枕頭底下把那本書摸出來,他接過去隨手翻了翻,輕笑一聲,「朕就知道。」


這話我不會接了,每回看書給他留下的都不是什麼好印象,低頭垂下目去,心道:你就笑吧。


「你好像很喜歡看這一類書,書裡這些地方,都去過哪裡?」


「隻去過蘇杭。」


一想到這裡我又有些澀然,我看過那麼多書,卻也隻在小時候同赴任的爹爹去過蘇杭,年紀再大些,就被拘在家裡繡花了。


而李七月,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她也不怎麼看書,卻見識寬廣,嶺南偏遠、海外東瀛,這些地方她描述起來活靈活現,就好像……她真的去過那些地方一樣。


「朕第一次去蘇杭,還是跟著父皇去南巡,」趙衍微微一晌,陷入回憶,「朕記得小時候那裡有一個賣桂花糕的小攤,怪出名的,好像是叫……」


我下意識接道:「王阿婆,是她嗎?」


「對,是她,」得到提示,趙衍眼睛一亮,笑道,「原來你也吃過。後來再去江南都是忙著辦事情,下回有空朕倒是要再找一找這個王阿婆。」


我也笑起來,「皇上要給她寫一個江南名吃的牌子嗎?」


「皇上。」


小夏子又來請人,一場談話被打斷,趙衍放下茶杯站起來,眼神掃過我,忽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倒不像皇後。」


我往頭上摸了摸,因纏著繃帶不能梳妝,又不用見人,索性珠寶釵環一樣也沒有戴,少了那一層沉甸甸金燦燦的皮,確實不像皇後。


「你那床沿,讓內務府用軟墊好好包一包,下回別磕著了。」


丟下這樣一句話,趙衍不再耽擱,起身走了。


倒是春桃很高興,「娘娘,皇上心裡是有您的,您瞧,他多關心您呀。」


是嗎?


是吧。


07


用過晚膳,我讓人去庫房取幾匹料子來。


現在八月,給阿爹阿娘一人做一件大衣,到時候送出宮去,天涼了穿正好,不在父母身邊,也隻有用這種法子盡孝。


取料子的人前腳走,後腳趙衍身邊的總領太監就來了。


劉允公公是個成了精的人,到哪都堆著一臉笑,滿皇宮裡,誰也不得罪,巴結他的人能排到城門口,都盼著他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兩句。


現下他身後跟著個小太監,手裡端了盤東西,用紅布蓋著。看小太監手上突出來的青筋,想來那東西分量不輕。


我客氣道:「什麼東西要勞煩公公親自來送?」


待行過禮,他恭敬道:「皇後娘娘,奴才來替皇上傳口諭:皇後躬履純和、雍肅持身,為後宮表率,特賜其史書一套。皇後娘娘,這書,是孤本呢。」


奇怪,什麼史書會是孤本?


謝過恩旨,春桃上前去接,不想劉公公往邊上一躲,腰彎得更低了,「娘娘,皇上的意思是,這書珍貴,往後其他人都不能碰,要您親自……」


我突然轉過彎來,白日趙衍剛說我「不像皇後」,現下又說我「雍肅持身」,還要我親自去領這史書,想必是在不著痕跡敲打我,原是我下午懈怠了。


送走劉公公,春桃興奮得像隻柳樹上的小黃鸝,「皇後娘娘,您瞧,奴婢沒說錯吧,皇上果然是念著您的。」


確實是念著的,就是不念好,我心下長嘆一聲,隨手拿起最上面那本翻開。


片刻後,書啪的一聲被合上,春桃見我面色古怪,忙放下手中活計,急切問道:「娘娘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就是這書、這孤本……確實珍貴,往後你們都聽皇上的,誰也不準碰……哦,本宮沒事,你繼續忙吧。」


這套《六朝史記》,第一頁上寫著「時浮雲已盡,麗日乘空,山嵐重疊競秀,怒流送舟,兩岸濃桃豔李,泛光欲舞……一石柱下垂覆崖外,直抵下石,如蓮萼倒掛。」再拿起一本翻開,又寫著「一日,見二蟲鬥草間,觀之正濃,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癩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蟲盡為所吞。」


這哪裡是史書,這分明是一套套著史書殼子的雜書。


難怪是孤本。


想到這裡我哭笑不得,趙衍如此大費周章,還下了道不許別人碰的聖旨,往後我再看這些雜書,倒是可以光明正大,不用避開人自個兒躲在被子裡看了。


手指在書皮上輕輕摩挲,心頭湧上一股暖流,想了想,我同春桃道:「往後皇上再來,把茶換成雨前龍井吧。」


歇了兩日,後腦勺的腫消下去些,又該提起精神打點後宮。


春桃心細,擔心金釵玉簪墜得我頭疼,早早去花房挑了新開的牡丹來簪。更衣時,我沒來由覺得侍女手裡那件慣穿的秋香色看著生厭,視線從一排衣裳上掠過去,多是些丁香梅染薄柿之類淡雅端莊的顏色,唯有角落裡一件正紅亮眼些。


換好衣裳,春桃替我將裙擺上一點細微皺折抹平,眼裡滿是驚嘆,「我們娘娘真好看,豔冠後宮呢。」


我笑道:「什麼豔冠後宮,不要瞎說。」


「奴婢沒有瞎說,」她把銅鏡舉到我面前,「娘娘,您親自看看。」


確實是好看的,牡丹豔麗,紅裙耀眼,金線暗繡鳳凰圖騰。念我病後初愈,春桃替我多用了胭脂提氣色,更襯得鏡中人明眸皓齒、顧盼生姿。


除了頭上少一頂鳳冠,這身正紅宮裝,倒叫我想起嫁人那天了。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闲坐說玄宗。


那個聲音又在心裡響起,它有些激動:「看吧,瑤瑤,咱們絢爛過一場,才算沒白來這一世。」


我撫上鬢間那朵牡丹,掛起一個笑來,「春桃,這花真好看,明天你也給本宮簪一朵吧。好了,眾妃還在外面等著請安,咱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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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六朝史記》兩段文字分別引用自《徐霞客遊記》、《浮生六記》。詩句引用自元稹《行宮》。


08


歇過兩天,再一來要處理的雜事有些多,待一一安排妥當,已臨近正午。趁日頭還沒那麼足,剛說讓眾妃回去休息,外頭就有人通傳「皇上駕到。」


諸妃起身告退的動作明顯滯慢下來,在後宮,見著皇帝的機會可不多,我甚至瞧見麗嫔扶了下頭花,又順手攏了攏頭發。


她們也怪不容易的,我張口喚道:「都回來吧,忽然想起本宮還有些事忘記同你們說了。」


趙衍估計也沒想到都這個點了皇後宮裡還坐滿了鶯鶯燕燕,進屋時眼神微凝,而後眼風掃過全場,大踏步走到主位坐下,氣勢拿了十足。


皇上難得來一次,自然要問問他有什麼話要交代,他幽深的目光凝在我身上,好半天才淡淡道:「後宮的事皇後做主,你講吧,朕在一旁聽著。」


該吩咐的事情剛剛都已經講過,現在叫我再說,也實在沒什麼好講。


變著法點了幾個妃嫔起來說話,無奈趙衍隻坐著喝茶,一點接話茬的意思也沒有,場面就那麼冷下來。


眾人均是一副眼巴巴望著皇帝的可憐樣兒,是我把人留下來的,如今也不好意思讓她們就這樣回去,隻好硬著頭皮再挑起話頭,從歷代賢妃講到換季保養,再從宮規女德說到注意飲食,當我提起新上貢的雲錦時,趙衍終於放下茶杯。


「既然沒什麼大事,今天就到這裡吧。」


我心裡長舒了一口氣——實在是講不下去了——他再不開口,隻怕我也要趕人了。


人群潮水般退去,大殿一下空寂下來,趙衍轉過頭同我道:「朕今日才知曉,皇後原是個口才好的,要喝點水潤潤嗓子嗎?」有戲謔笑意從他眸中一閃而過,「朕再不叫停,你是不是要把四書五經在這挨個背一遍?」


「皇上,臣妾……」


「好了,朕知曉你用意,其實你可以不用那麼懂事,」他頓了頓,岔開話題道,「你的史書,看得怎麼樣了?」


我眉心一跳,「讀到晉朝下卷。」


「上卷就看完了麼?「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意味深長道,」皇後勤學,照這個速度,博古通今,指日可待吶。」


我訕訕道:「這兩天沒什麼事,所以……」


他笑起來,「所以就舍得給朕上一杯雨前龍井了?都說投桃報李,這李子卻也太小氣了些,朕今早要在你這裡用膳。」


「用膳?」


「怎麼,已然這個時辰了,皇後這裡不管飯嗎?」


「……皇上說笑,這是臣妾的本分。」


趙衍氣定神闲往椅背上一靠,挑起眉道;「那就好。」


飯菜很快呈上來,看趙衍吃東西其實是一件頗賞心悅目的事情,姿態看似闲散,實則內裡從容,是皇室子弟特有的刻在骨血裡的自信優雅。


「你在看什麼?」


我驟然收回視線,「沒什麼,臣妾為皇上布菜。」


用完膳,趙衍正色道:「朕這次來,是要同你說一說太後的壽宴。」


太後禮佛,素來不喜鋪張,往年都是從簡。但今年是五十大壽,趙衍的意思是,宮裡已經許久沒有熱鬧過一場了,可以借著機會讓老人家好好高興高興。


既然要大辦,那確實是要提前好好準備。我大致提了幾個思路,趙衍擇了個好的,讓我把細節敲定下來,盡快送去給他看。


翌日我去找趙衍送擬好的流程,御書房房門緊閉,劉允公公守在外面,見著我,面露難色。


「皇上可是在議事?無妨,本宮過會兒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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