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琰微微點頭,似是沒什麼再要說的,便道,「你好生休息,朕便走了。」
「恭送陛下。」
李琰行至門口,忽又駐足,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霍姐姐笑了笑:「字寫得很漂亮。」
霍姐姐垂首,不卑不亢:「謝陛下誇贊。」
李琰頓了頓,沒再多說,徑直離開了。
李琰離開後沒多久,御前總管便帶人送了一堆賞賜來。
說是賞賜,其實不過是李琰在替他的皇後補償罷了。
他分明知道曲南音的所作所為,卻什麼都不說,甚至為她善後。
還真是,帝後情深啊。
可笑。
15
終於不用抄寫經文,霍姐姐總算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可第二日一大早,曲南音便帶人闖進了同樂宮。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不知娘娘來臣妾宮中有何事??」霍姐姐連忙上前行禮。
我昨夜也在此留宿,是以同霍姐姐在一道。
曲南音臉上帶著冷諷:「霍婕妤,本宮倒不料,你的臉不如那個罪婦,勾人的本事可比她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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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姐姐淡然道:「臣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曲南音拿起一疊手抄經文唰地扔到了霍姐姐面前。
「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連寫的字都會勾人,」她幽幽的語氣忽地拔高了音量,「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勾引皇上!」
隻因昨日李琰在鳳梧宮,正巧碰見前去送手抄經文的宮人,看見了霍姐姐寫的字,誇贊了幾句霍清姝不負才女之名,便招來曲南音今日的針對。
「臣妾絕無此意,臣妾抄經都是奉娘娘的旨意啊。」
曲南音眼神怨毒地看著霍姐姐:「你可知本宮自幼同陛下一同長大,青梅竹馬,他曾許本宮一生一世一雙人,而你是什麼東西?你不過去太後找來衝喜的玩意兒罷了,你也敢跟本宮爭寵?」
霍姐姐搖頭:「臣妾沒有……」
曲南音上前抓住她的手,道:「你就是用這雙手寫出好看的字來迷惑陛下的?」
霍姐姐想縮回手,曲南音卻先一步甩開:「來人,把本宮為霍婕妤準備的大禮呈上來。」
「是。」
一名嬤嬤走出來,她的手裡赫然捧著一支鐵制的戒尺。
幾名太監上前按著霍姐姐跪在地上,強行將她的手心展開。
霍姐姐面露驚恐:「娘娘要做什麼?」
曲南音眉目冷冽地看著她:「本宮今日就廢了你的手,看你還怎麼寫字!趙嬤嬤,給本宮打!」
那嬤嬤應了一聲,高舉起戒尺就要打下去,我猛地衝出去將她撞開。
「放開霍姐姐!」我回頭去拉扯那幾個太監。
「抓住她!」曲南音冷斥。
我發瘋般地撕扯著,混亂中猛地被人推了出去,嘭的一聲腦袋撞上柱子,頓時疼得我眼冒金星,眼前視線一片模糊,連路都看不清了。
「箏兒!」霍姐姐驚呼。
「不可以,不可以傷霍姐姐……」
我掙扎著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卻被幾個宮女嬤嬤按得跪倒在地。
渾身酸軟無力,動彈不得。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抓住霍姐姐的手,將那鐵制的戒尺重重打在她手心。
啪!
啪!
啪!
一聲重過一聲。
霍姐姐自小學的禮節讓她死死咬著唇,不發出一絲聲音。
很快,她的手就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渾身顫抖,額發已被冷汗浸湿,唇上也浸出血色,終於撐不出溢出痛苦的低吟。
「霍姐姐!不要打了!皇後娘娘,求你不要打了!」
我跪在地上哀泣,毫無尊嚴地哭求。
可曲南音隻得意地看著我們,笑容泛濫。
也不知過了多久,得到消息的李琰終於匆匆趕來。
「住手!通通給朕住手!」李琰大喝。
眾宮人這才不情不願地停了手。
霍姐姐軟倒在地。
我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抱住她,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都已咬爛了。
「霍姐姐,你怎麼樣?」我哭得不能自抑。
她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聲音微弱:「我沒事,別擔心。」
「阿音,你這是在做什麼?」那方李琰眉頭微蹙,語帶責備。
曲南音陰陽怪氣:「怎麼?陛下心疼了?」
李琰氣結,轉身大步邁向霍姐姐。
曲南音豁然上前一步,聲量拔高:「別過去!」
李琰腳步微頓一瞬,接著還是繼續向前。
曲南音跺了跺腳:「李琰!你站住!我不許你過去!」
李琰沒再理會,徑直來到我們跟前,看了眼霍姐姐的手,眉頭瞬時隆起。
「立刻傳太醫!」
李琰吩咐完,又轉身問曲南音:「霍婕妤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責罰她?你身為中宮之主,怎可動用私刑?」
他眉目中帶著失望,還有積壓已久的疲憊。
曲南音卻絲毫不察,仍舊滿面怒容:「她一個小賤蹄子,竟敢勾引你,本宮罰她又如何?」
「曲南音!你這樣子,成何體統!」李琰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曲南音一愣:「李琰!你竟為了她如此對我,你以前何曾這樣?你還說你沒有動心!」
她臉上的表情近乎猙獰,伸手去捶打李琰:「你怎可如此對我!你變了,我就是個傻子,還相信你會愛我一輩子!我恨你我恨你!」
「住手!曲南音!你真是瘋了,你看看你哪有半分皇後的樣子?」
「我是瘋了,我是被你逼瘋的,當初你親口說要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卻左擁右抱三妻四妾,你就是個偽君子!」
她此刻的樣子那般醜陋可怖。
不像是個皇後,反倒像是市井間最難纏的潑婦。
李琰臉色陰沉,拉著她的手腕將人甩開,怒道:「來人!送皇後回宮,一個月內,不許踏出宮門半步,好好反省!」
曲南音滿目震驚:「李琰,你要把我禁足?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說話間,已經有宮人上前強行將她帶走。
「李琰,負心漢,我恨你,我恨你——」
16
曲南音被禁足了。
柳姐姐一條命,霍姐姐這些日子受的苦,加上這一雙手,隻換來她不疼不痒的禁足一個月。
真真是,可笑至極。
這皇宮,這皇權,可笑至極。
或許是出於補償心理,那天晚上,李琰留宿在了同樂宮。
同曲南音大吵這一架讓他煩悶不已,喝了許多酒。
最後,酩酊大醉。
第二日一早,我走進同樂宮,看見霍姐姐蜷縮在窗邊,包扎著白布的手反復摩挲著一塊玉佩,那般仔細、那般柔情,可眼裡卻含著淚。
昨夜,李琰因為醉酒,和霍姐姐圓了房。
可她眼裡隻有痛楚,沒有一絲歡喜。
「霍姐姐。」我輕聲喚她。
她慌亂地收起玉佩,轉頭對我擠出一個笑容,眼角卻滑過淚珠。
17
聽聞曲南音被禁足後,日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形容憔悴。
還不到一個月,李琰就心疼地去了鳳梧宮見她,很快便提前解了禁足。
兩人又恢復了帝後情深,日日你儂我儂。
而和霍姐姐的那一夜,李琰再也沒有提起,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
許是曲南音也終於學乖了些,沒有再來找我們的麻煩。
我們終於又成了皇宮中的透明人。
可很快事情便又生了變數。
誰也沒想到,兩個月後,霍姐姐被查出有了身孕。
李琰已二十有六,卻至今無子無女。
幾年前曲南音曾經懷過一次孕,可惜因為難產,孩子生下來不久便死了。
而她也因此傷了身子。
太醫說再難有孕。
霍姐姐有孕後,太後大喜過望,連李琰也頗為欣喜。
畢竟這將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消息傳出那日,聽聞曲南音和李琰大吵了一架,這一次鬧得前所未有地厲害。
曲南音哭了一夜,第二日一怒之下竟離宮回了娘家。
因為和皇帝吵架回娘家的皇後,她怕是古往今來第一個了。
可這一次,李琰沒有再著急去接她回宮。
反而將霍姐姐升為了昭容,大加賞賜。
太後也有諸多賞賜。
各種奇珍異寶流水般地抬進同樂宮。
可我瞧著霍姐姐卻並不開心。
她時常一個人坐在窗邊,摩挲著那塊玉佩發呆。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又像是透過重重宮牆,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18
曲南音離宮後,李琰很久都沒有去接她。
再好的感情,經歷一次次的爭執,都終將產生裂痕。
可惜這樣的道理,曲南音都不明白。
她從小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受盡寵愛,長大又成了皇後,甚至擁有皇帝的專寵,造就了她如今肆無忌憚的性格。
不過這次離宮,大約她也沉穩了不少,學會了讓步。
小半年後,她主動回了宮,向李琰低頭認了錯,還當著李琰的面答應同我們和睦相處。
李琰還是不忍見心愛的女人伏低做小,又一次心疼地把人捧在手心,仔細寵著。
帝後恩愛,百姓傳頌。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
隻是,到底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
19
不知是不是曲南音當真變了,幾個月來她竟都沒有為難霍姐姐。
一轉眼,就平平安安到了生產日。
不知為何,那天我總覺心慌難耐,似有什麼事要發生。
直到產房傳來消息,霍姐姐難產,誕下死胎,而她自己,也血崩而亡。
聽到消息的我險些當場癱軟在地。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可霍姐姐的屍體卻讓我不得不信。
我近乎崩潰地痛哭。
好不容易,我們才走到今天。
好不容易,我們終於可以安安生生過日子。
我原本已做好了一生和霍姐姐相依為命的打算,可如今,再也沒有機會了。
原以為此事是個意外,可微雨卻無意中撞見曲南音的人同當日接生的穩婆私下勾連,得知那穩婆竟是曲南音的人。
她安排穩婆給霍姐姐下藥,制造難產的假象,讓她一屍兩命。
我早該知道,本性難移。
李琰去柳姐姐房中坐一晚,曲南音就要逼死她,又怎會容忍別的人生下李琰的孩子?
隻是當時的我明白得太遲。
20
霍姐姐死後,皇宮裡更加空蕩冷清。
李琰已年滿二十七,膝下仍舊無一子半女。
而曲南音,早已注定幾乎沒有懷孕的可能。
可江山萬裡,絕不允許無人繼承。
為了皇室後繼有人,太後再次逼李琰充實後宮,甚至連文武百官都上書求李琰廣納嫔妃。
重重壓力之下,任憑曲南音再如何反抗也無濟於事。
何況她同李琰的感情,早已在一次次爭吵中慢慢消磨,遠不如當年了。
21
這次選秀,宮裡進了整整八位新人。
此時的我也算是後宮裡的老人,雖不得寵,但也被晉了位分,成了淑妃。
這一年,我隻有十七歲。
曲南音隻比李琰小一歲,比起新進妃嫔們的青春正盛,她已經不再年輕了。
李琰雖寵她,但到底不如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