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兩人日日相伴,如今,李琰一個月隻有小半月宿在鳳梧宮,其他時間便都分給了宮裡的其他女人。
當初飛揚跋扈的曲南音,終於也學會了忍耐,不再肆無忌憚謀害其他妃嫔。
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如今看來仿佛一個笑話。
又像一記巴掌,狠狠扇在曲南音的臉上。
短短半年後,就相繼有兩位後妃懷了身孕。
霍姐姐死後,我自請搬進了同樂宮。
有時李琰也會想起霍姐姐。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來同樂宮坐坐,同我說說話,裝作愧疚惋惜的樣子。
我陪在一旁寬慰他。
可他不知道,每一次看到他故作惋惜的模樣,我有多惡心。
他們一個個,欠柳姐姐和霍姐姐的,我都記著,總會叫他們還回來的。
22
一日,我正在用午膳,忽然惡心幹嘔不止。
遂傳了太醫來瞧。
太醫診脈後,滿臉堆笑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娘娘這是有喜了。」
我頗有些驚訝:「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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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點點頭:「自然。」
我面露欣喜:「多謝陳太醫,此事本宮希望陳太醫能夠暫時替本宮保密,待胎象穩固後再告訴陛下。」
太醫連忙道:「微臣明白。」
我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微雨打賞後將人送出門。
微雨回來時滿面笑意。
「恭喜娘娘,終於得償所願。」微雨道。
我飲了一口茶,笑道:「多虧了那位神醫的藥方,我才能這麼快就有孕。不然憑我天生不易受孕的體質,怕是子嗣艱難。」
「是啊,娘娘真是好運,神醫說了,便是不能有孕的身子,用了這藥方都有六七成的概率能懷上呢。」
我又道:「還有神醫那服保胎的方子,這些日子就煎那服藥吧。」
「是,有了神醫的保胎方子,娘娘這胎定能順順利利。」
「那兩服方子你可得收好,別丟了。」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是夜,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溜進了微雨房中,找出了那兩服方子,抄下了內容,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同樂宮。
可她不知道,她偷偷出門時,我和微雨就站在她的身後,目送著她慢慢走遠。
「皇後娘娘,臣妾送你的禮物,想必你一定會喜歡的。」我輕聲開口。
聲音很快消弭在夜色中。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23
三個月後,曲南音懷孕的消息傳了出來。
李琰欣喜不已,大賞六宮。
雖不如當初情深意篤,但到底是自己最愛的,曲南音在他心裡終究還是不一樣。
曲南音懷孕一個月後,我在同樂宮裡跌了一跤,肚子裡的孩子就此沒了。
曲南音捧著肚子走進了同樂宮,趾高氣揚地看著我,笑得好不暢快。
「淑妃,你的孩子沒了,本宮的孩子可穩固得很,這還得多謝你。」
我震驚地看著她:「你……你怎麼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對我反應似乎很是滿意,什麼也沒說,就這樣笑著離開了。
看著她的背影,微雨義憤填膺地啐了一口。
我勾了勾唇角:「讓她再笑兩天吧,畢竟,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24
很快,早先懷孕的兩位後妃先後生產了。
可一個美人拼命生下了兒子,自己卻血崩而亡。
另一個才人也是難產,險些一屍兩命。
不過好在最後歷盡艱險生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給她們接生的穩婆同當年給霍姐姐接生的是同一個。
所謂難產,不過都是曲南音的手筆罷了。
她當然不能允許有人在她之前生下長子,她要她的孩子做嫡長子。
隻是沒想到,那小皇子如此命硬,竟然活了下來,但他的母妃就沒這麼幸運了。
而那位才人,是因生的是女兒才躲過一劫。
大皇子的母妃死了,照理說本該放在中宮養著。
但曲南音正懷著孕,多有不便。
加之她已懷上自己的骨肉,以她的性子,又怎會願意養別人的孩子?
皇宮中除了曲南音,就隻剩我的位分最高、資歷最老。是以,最後那孩子便養在了我膝下。
這孩子畢竟是大皇子,為了他的身份,李琰還將我晉為貴妃。
25
數月後,終於迎來了曲南音生產的日子。
誰都沒想到這次生產如此艱難。
曲南音足足生了三天三夜,拼盡全力,才生了下來。
可當穩婆抱起那個孩子時,卻是當場被嚇得變了臉色。
李琰迫不及待地衝進產房接過孩子,原本欣喜的臉色卻猛地一沉,當場將孩子扔了出去。
「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噤若寒蟬,無人敢言。
隻因,曲南音生下的是一個畸形。
那個孩子,沒有臉。
十根手指、雙腿和十根腳趾也各自連在一起。
或許用一團肉球來形容它更為貼切。
李琰震怒,當場摔死了那個畸形兒。
曲南音被視為不祥的妖物,被廢去了後位。
為了阻止消息外泄,所有在場的宮人,包括那個穩婆都被處死。
曲南音也就此被圈禁在鳳梧宮中。
鳳梧宮,從此成了皇宮中人人談之色變的禁地。
我站在同樂宮門口,遙望著鳳梧宮的方向,輕聲道:「皇後娘娘,我送你的禮物,可還喜歡?」
26
曲南音瘋了。
加之生產時元氣大傷,又沒有太醫診治調養,她的身體迅速衰敗下去。
很快便已隻剩一口氣吊著了。
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
走進鳳梧宮,遠遠就聞到一股惡臭。
這味道是從曲南音身上傳來的。
她癱瘓在床,無人伺候,屎尿都無人清理,身體也潰爛發臭。
兩種氣味結合在一起,簡直可以將人燻暈。
我忍著惡臭走進屋內,看見癱在床上,沉在屎尿堆裡的曲南音。
她頭發凌亂打結,一張臉看上去比從前仿佛老了二十歲。
身上甚至有蛆蟲扭動,甚是惡心。
這就是曲南音嗎?
這就是當初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後嗎?
「皇後娘娘,我送你的禮物,你可還滿意?」我抬手在鼻端扇了扇。
她瞪大了眼,聲音嘶啞:「你什麼意思?」
我微微勾唇:「神醫的藥方,好用嗎?」
曲南音神色大變,面目悽厲猙獰,醜陋可怖如地獄爬出的惡鬼,聲音如一把破損的二胡,嘔啞嘲哳。
「賤人!是你,是你害本宮!」
這一切,不過都是我為她設的一個局罷了。
早在秀女入宮時我就知道,曲南音慌了。
這麼多年來,不能再有孕一直是她的心結。
後宮的人越來越多,年輕貌美的姑娘如春筍般一茬接一茬,她若不能生下嫡子,早晚有一天,會被新人取代。
彼時,為了懷孕,她到處尋找偏方秘藥。
可她的身體是徹底傷了,無論怎麼努力都懷不上。
我知道曲南音一直在我身邊安插著眼線。
於是,我特意演了一出戲,借眼線之手,把神醫的助孕藥和安胎藥送到了她面前。
急於抓住最後一根救命藥草的曲南音信了,用了那兩服方子。
其實, 那服助孕方子倒是真的可以助孕,不然她是如何懷上的呢?
隻不過那藥藥效極烈, 通過劇烈透支母體的健康來幫助懷孕,待生下孩子後,母體就會徹底垮掉。
而那服安胎藥, 則是一服真正的毒藥。
長期服用對母體無害,甚至給人一種穩固胎象的假象。
卻在暗中將胎兒一點一點變為畸胎,直至生下一個畸形。
這兩服方子原是多年前家中妾室所用的陰毒手段。
那妾室暴露後被處死,這兩服方子, 便被我母親收了起來。
沒想到有一天, 我會把它們用在這裡。
我將所有事情娓娓道來, 看著曲南音的憤怒、痛苦和絕望慢慢達到頂點。
她掙扎著,想從屎尿堆裡爬出來索命。
可最終拼盡所有力氣,也不過是在屎尿堆裡如蛆蟲一般扭動了兩下而已。
「當年你害死柳姐姐和霍姐姐的時候,可曾想過今日?」
我看著她, 一字一句道:「曲南音,你該死。」
最後的最後, 她的眼中終於浮現出一抹悔恨。
也許是悔恨當初做下的惡。
又或許,隻是悔恨當初沒有連我一同殺掉。
隻是再沒有人能知道了。
她瞪大了雙眼, 目眦欲裂。
就這樣斷了氣。
27
不祥畸胎和曲南音的死讓李琰也受了驚, 引發了舊疾。
到底是曾經深愛的女人。
生下一個那樣恐怖的東西, 又死得如此悽涼,李琰也並不好受。
後宮中, 我已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他的每一服藥都是我親手所熬。
隻是他不知道,我一直在他的救命藥中下慢性毒藥。
雖有天下名醫為他續命, 但他的身體依舊每況愈下。
五年後,他終於油盡燈枯,孤獨地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深夜。
不知他可曾半夜醒來,無法開口, 無法行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那樣的滋味,同當年柳姐姐所承受的相比,不知有沒有其萬一。
28
羲和十四年,李琰崩於承天殿。
大皇子登基為帝。
我做了太後, 帶著五歲的小皇帝垂簾聽政。
這一年,我二十四歲。
番外
多年後, 我在朝堂上見到一個腰掛玉佩的人。
他十八歲高中探花, 後去了千裡外的靖州為官。
他才華橫溢、清正廉明。
為官多年,一直是百姓口中的青天再世。
原本我是不用進宮的,因為當今帝後青梅竹馬,恩愛非常。
「(很」在地方輾轉十數年,他被調回了京城。
看見他腰間的玉佩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多年前霍姐姐望向宮牆外的目光究竟落在哪裡。
聽聞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未娶妻生子, 孤身一人。
那日朝後, 我將珍藏多年的玉佩送給了他。
「代為保管了這麼多年,今日,終於可以物歸原主了。」
他愣了許久,最後顫抖著手, 將兩枚玉佩合在了一起。
很久很久以前,那兩枚玉佩,原就是一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