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迅速收拾停當,由家裡的司機開車送去了學校。
到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申請轉班。
我家給學校捐過兩棟樓,轉個班而已,小事一樁。
當天上午第二節課,我就隨便拿上兩本書,去了樓洵所在的班級報道。
樓洵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著窗的位置。
他看見我,黑沉漂亮的眸底明顯閃過一絲詫異。
我則站在講臺上,彎著眼睛沖他笑了笑。
樓洵握筆的手一頓,很快又埋下頭繼續寫題,不再看我。
年級主任環視全班,接著朝我道:「賀遇同學,你就坐第四排的位置吧,視野好,也不至於離黑板太近。
第四排的位置上明明都有人。
年級主任這是打算隨機挑選一個倒霉同學,來給我這個「關系戶」騰位置。
我笑了笑,搖頭:「不用。」
又對著樓洵的方向點了點下巴,「最後一排,那位同學的旁邊不是還空著嗎?」
「我坐那兒就行。」
主任頷首微笑,搶先一步走下去替我收拾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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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書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
剛一落座,就聽見前邊兒有人嗤笑了一聲,
「我說少爺,怎麼想不開要往那兒坐啊,你猜這座位為什麼一直空著?」
「大家都嫌那兒晦氣唄。」
是昨天在巷子裡被我收拾過的混混之一。
原來,他還是樓洵的同班同學啊。
主任也不是死的,立刻敏銳地瞪他一眼,厲聲斥責:「胡說八道什麼呢?繼續自習!還有沒有點做學生的樣子!」
那人像是很不服氣,跟主任反唇相譏:「我說錯什麼了?樓洵就是個災星,學校裡沒人願意和他待在一起。他就是命裡帶災,克死了自己爹媽,所以才會變成一個孤兒。」
「聽說他親媽當年死之前是在紅燈區接客的,比狐貍精還能勾引人,不然怎麼能把樓洵生得這麼好看?」
「他養父母不也不喜歡他?每天非打即罵的,都是報應!」
話越說越難聽。
主任威嚴掃地,火冒三丈,回頭沖我賠了個笑,揪著那人的領子去了教室外面。
我沒作聲,側眸去看樓洵的反應。
他沒什麼反應。
從頭到尾連眼皮子都沒掀一下,平靜地在數學題的幾何圖形上做了條輔助線。
不一樣。
太不一樣了。
我認識的樓洵,誰敢給他臉色看,他就敢當場掀桌跟人幹仗。
這會兒被人這麼出言譏諷,他卻連一句話也不回。
這要擱上輩子剛認識他的時候見到這種情況,我怎麼著也應該語帶不屑地嗤笑一聲,嘲笑他怎麼這麼沒用。
可放到眼下,我隻是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腕,溫聲道:「你累不累?過會兒再寫吧,課間了。」
樓洵停筆,掃我一眼,挪得離我更遠了一些:「你安靜點,不要吵我。」
「困了自己睡。」
我蹙起眉:「你怎麼這麼冷漠?」
然後聽話地沒再吵他,趴在課桌上自己睡過去。
樓洵認真學習了一上午。
我枕著胳膊一連睡了三節課。
其實就算睡著了,夢裡也全是樓洵。
一會兒是他剛出完差回來,穿著西裝把我壓在墻上親,還硬要拽著我的手去給他松領帶。
一會兒又是我親眼看著他跳了海,在海邊撿到一封字跡潦草的遺書。
一場夢做得比上班還累。
掙扎著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就又看見了樓洵。
我張了張口,聲音帶著點剛睡醒時的沙啞:「你做什麼?」
「看你是不是發燒了。」他說著,收回手。
沉默了幾秒,又問我,「你是不是冷?睡著的時候一直發抖。」
我沒回答他,閉了閉眼睛,扶著桌子直起身。
這才看見自己身上還披著樓洵的校服外套。
教室後排原本開著的窗戶也被人關上了。
「樓洵,」我說,「你挺關心我啊。」
他偏過頭:「沒有。」
口是心非吧。
他上輩子就喜歡我,這輩子也一樣會喜歡。
我笑了笑,沒再逗他,破天荒地找出一套卷子準備開始寫題。
前桌女生突然轉過來,遞給我一張折疊好的白紙:「可算是醒了,這個給你。」
我抬頭,問她:「這是什麼?」
「情書。」
我了然。
現在是一三年,學校裡挺流行情書表白。
樓洵聽到那兩個字,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又收回了視線。
「好吧。」女生叼著根棒棒糖,無所謂地把情書收了起來,「隻是喜歡的人……那就是還沒在一起?雖然我失敗了,但是大發慈悲,祝你早點成功吧。
我看了看低頭做題的樓洵,跟她道:「謝謝。」
10
我沒上晚自習。
下午的課剛一上完我就走了,打了個電話叫人把昨天那群小混混又給收拾了一頓,尤其重點關照了上午那個嘴賤的。
收拾完人剛打算回去找樓洵,結果轉頭就看見他正從學校裡出來。
戴著口罩和衛衣帽子,埋頭走得飛快。
樓洵這麼愛學習的人,他也不上晚自習?
我狐疑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幾秒,轉頭上了自家司機的車。
然後指了指樓洵,跟司機吩咐:「跟上他。」
司機點頭啟動車子。
最後,車停在了白馬會所門口。
我當然不會由此懷疑樓洵有什麼不良嗜好。
以他目前的經濟狀況來判斷,他到這裡,多半是來搞錢的。
樓洵上輩子白手起家,到死的時候,已經有了整整十個億的財產能留給我。
他在搞錢這方面,顯然是無師自通,獨有門道。
我擺擺手,讓司機先行離開,自己跟著樓洵進了會所大門。
一三年的白馬會所,走的還不是十年後那種幽靜典雅的路線。
裡面燈紅酒綠、人影幢幢,音樂聲鬧得人腦袋一抽一抽地疼。
沒走兩步,跟丟了樓洵。
倒是在這裡遇見了一個我死也意想不到的人。
我的生父,賀隨舟。
他已經年過四十,但臉上還是不大能看得出歲月的痕跡。
手裡晃著杯酒,懷中摟著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男人。
不知道旁人說笑了兩句什麼,他跟著笑了笑,隨後便含了口酒,用嘴喂給了懷裡的人。
起哄與調笑聲四起。
賀隨舟稍微斂了笑意,抬眼看向四周道:
「行了,別鬧了。你們別嚇著他。」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抬手捂住心口,眼前開始眩暈。
從我記事起,賀隨舟就沒回過幾次家。
他總說自己很忙。
原來,竟然,就是在忙這些啊。
我一下子又想到了在療養院裡住著的,那個一直瘋瘋癲癲的母親。
她為什麼會瘋……
下意識後退兩步,卻不慎碰翻了身後侍者手裡託盤上放著的酒杯。
杯身摔得四分五裂,酒液飛濺,人群騷動起來。
大腦裡嗡鳴一片,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扶著墻,脫力般彎腰,緩緩蹲下身。
有人抬手扶住我的肩,又用力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迷茫地抬眼,看見樓洵半跪在我面前。
他撥了撥我的額發,語氣難得染上幾分著急:「賀遇,怎麼了?」
我抓住樓洵的手,往賀隨舟那邊看了一眼。
幸好這裡人多,嘈雜又混亂,賀隨舟沒注意這邊的動靜。
我咬咬下唇,強迫自己對樓洵扯出一個笑容:「沒事,我擔心你,跟著你到這裡來的。
突然有點頭暈。」
「帶我出去好嗎?」
樓洵大概也察覺不對,但並沒有追問。
隻是點點頭,牽住我的袖子,拉著我往外走。
等到出了大門,他頓住腳步,回頭看我。忽然說:「賀遇,我來這裡,沒幹什麼不該幹的。」
「……啊?」
我滿腦子都想著剛才的情景,一時沒反應過來樓洵在說什麼。
樓洵繼續道:「會來這個會所消費的人非富即貴,甚至還有不少名流。所以這裡的 MB 也會想著學點新鮮上得臺面的知識,來討客人高興。我……偶爾過來給他們上課,賺點錢。」
……這下明白他在跟我說什麼了。
他這是,在跟我解釋。
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放學以後出現在這種地方。
我看著樓洵那張在綺麗燈光下更顯得俊美糜艷的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伸手輕輕抱住了他。
樓洵身體微僵,但好歹沒有推開我。
我於是得寸進尺,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上。
我說:「我知道,樓洵。」
「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