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賀家在城西有獨棟別墅。
母親搬進療養院以後,我就一直一個人住在那兒。
我問過賀隨舟為什麼從來不去看望母親,他那時候說:
「沒什麼可看的,是她太想不開,活活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我睜著眼到了後半夜,爬起來翻箱倒櫃地把安眠藥找出來,連嗑了好幾片,勉強睡過去。
夢裡又見到上一世的樓洵。
那時候我們雖然已經在一起,但其實也聚少離多。
他忙起來跟不要命似的,連著好長一段時間都在外面四處奔波,三天睡四個小時也是常事。
工作在他眼裡比什麼都重要。
隻有一次例外。
隻有我生病那次,他拋下了工作,連夜趕回來照顧我。
那好像是個我們雙方都很忙碌的工作日。
樓洵去了外地出差。
我早上起來就覺得有點頭疼,但沒當回事,結果還沒到傍晚就發起高燒。
我強撐著處理工作,朋友看不下去,告訴了樓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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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洵當即給我打了個電話回來。
他語氣如常,隻叮囑我要多注意休息。
我應了聲好,掛斷電話。
誰也沒想到,當天晚上臨時加塞的工作還沒完成,我就在公司見到了樓洵。
他是忙到一半,匆忙買了機票趕回來的。
來的時候風塵僕僕,臉上疲倦之色難以掩飾,眼下一片青黑。
見到我二話沒說,就拉著我去了醫院。
半夜我燒醒了,迷迷糊糊地撐著醫院病床的床沿坐起來,看見樓洵正闔著眸子趴在我床頭睡覺,就給他披了件衣服。
動作很輕,但樓洵睡眠淺。
他睫毛輕輕一顫,當即就睜開了眼睛。
我心裡其實是在心疼他來回奔波,但那會兒性格別扭,說出口的話就不怎麼好聽。
我頓了頓,才看著他說:「你有病是不是?過幾天再回來不也一樣嗎,我還能死了?」
樓洵笑了,抬手碰了一下我的額頭。
「你才有病。」
過了一會兒,他又輕輕拉住我的手,指腹反復摩挲我的掌心。
「我不放心你。」
「禍害遺千年啊,賀遇,」他低聲說,「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那個時候確實不明白他這是在不安什麼,咳嗽了幾聲,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
「你他媽的咒我呢。」
「就發個燒,我至於死嗎?」
樓洵盯著我看了兩眼,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按著我重新躺下去,替我掖好被角,轉身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我燒退得差不多了。
樓洵盯著我喝完藥,拿出手機又開始訂機票。
我問他:「去哪兒?」
樓洵頭也沒抬:「回去工作。」
我皺了皺眉,放軟語氣,用還插著滯留針的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別去了,你累得臉上都沒什麼血色了,再連軸轉兩天你能躺病床上病得比我還狠。」
「我不上班怎麼行?」
「不用擔心我,照顧好自己就行,我沒事。」
那時候連樓洵的下屬都說,樓經理這是要錢不要命。
現在想想,大概是因為他太缺乏安全感,能抓得住的東西又太少。
就像醫生說的,他正在逐漸失去和這個世界的聯系。
而金錢,是他可以把握住的最直接最現實的東西。
可惜到後來,由錢構成的這條聯系也斷了。
這麼喜歡錢的樓洵,二十八歲那年什麼也沒帶走,說跳海就跳海。
他名下所有的錢和資產,一分沒動,全都留給了我。
他扔下了他在意的一切,包括我。
12
明明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我還是被夢魘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下午。
幸好今天是周末。
我出了門到樓洵家附近一邊瞎溜達,一邊還思考著今天能編個什麼借口去找他。
旁邊矮灌木叢裡忽然躥出來一隻小野貓。
看著渾身臟兮兮的,比我巴掌大不了多少。
倒是挺親近人,我身上明明沒有吃的,它還是慢慢挨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腦袋蹭我。
我摸了摸小貓的頭,本來都打算要走了,腦子裡忽地又閃過醫生那句:
「要建立起,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系。」
養一隻生老病死吃喝拉撒都離不開他的小動物,這不就是聯系嗎?
我立刻叫人送了貓糧過來,給小貓喂了些。
又一連蹲守了那隻小野貓好幾天,每天遇到它以後,都把它引到樓洵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來喂點吃的。
時間長了,小貓和我熟絡起來。
樓洵也開始注意到它。
某天放學下起了雨,樓洵手插著兜在路上走,我撐傘隱在人群裡,在後面偷偷跟著他。
樓洵表面拽得二五八萬誰也不愛搭理。
其實背地裡會把傘留給了小貓遮雨,自己淋雨回家。
他淋雨的時候,我正好假裝巧合出現,把傘撐到他頭上,挑眉笑著道:
「你出門怎麼還是不愛看天氣預報啊。」
「得虧遇上我了,一起走吧。」
樓洵抿唇,沒有拒絕,跟我說:「謝謝。」
他個子比我要高一些,沒走出去兩步,撐傘的人就變成了他。
我微微垂眸,能看見握著傘柄的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傘柄歪著,是他控制著力道,總要讓傘面朝我傾斜一些。
長街落雨,林蔭道長。
一路無話。
13
又過了兩天,小貓看樣子已經完全把我當成了它自己人。
司機早已經停車等在路邊,我趁機把它塞進懷裡,轉身就上了車打算帶它去寵物醫院做絕育。
到了醫院,我和醫生一唱一和,當著貓的面演了出「愛寵被強搶,主人心痛惋惜無能為力」的戲碼,以免小貓以後記恨我。
然後眼睜睜看著它進了手術室等待被閹。
坐下後,給樓洵發了條信息,說路上總是遇見的那隻小野貓被我收養了。
就聽見旁邊就有人語帶驚訝地叫了我一聲:「賀遇?」
我回過頭,見是班上之前給我遞情書的那個女生。
「真是你啊,」她眉眼含笑,「那隻小貓是你的嗎?我還以為你應該會喜歡布偶之類的品種呢,沒想到養了隻小野貓,是撿的吧?」
我收起手機,勾了勾唇角:「是,路邊遇到的。」
「遇到就養了?你很喜歡小動物?」
「喜歡。」我點頭,往手術室那邊看了一眼,又補充,「不過,不光是因為喜歡才養的。」
「還有別的原因?」
「嗯,有。」我說,
「還為了,送去討樓洵高興。」
這麼可愛的小貓,這還不得迷死他?
女生一愣,隨即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好像突然明白了點什麼。
我把小貓帶回了家。
雖然是隻小花貓,但我給它起名叫小白。
在臥室裡逗貓的時候,順手給樓洵拍了張小白的照片發過去。
他可能在忙,沒有馬上回復。
我對著聊天框發起愣。
上一世,樓洵也提過想養一隻小貓,後來又說算了。
我問他怎麼就要算了?
他說他可能等不到給小貓送終。
直到後來等到了他的死訊,我才知道。樓洵大概那個時候,就已經想好要走了。
我在不眠不休熬方案的時候,他已經在計算留給我的遺產,在考慮到時候跳樓還是跳海。
小白咬完了貓條,捎帶著輕咬了一下我的手指尖。
我被咬疼了,回過神,垂眼看見手機屏幕上樓洵回過來的信息。
隻有四個字:
【它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