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醒來時,楚狂板板正正地跪在我床前,垂著頭,每一根發絲都顯得局促不安。
「哥。」我喊他,發覺嗓子啞得厲害。
他狠狠一抖,小心翼翼握住我的手:「小善,疼不疼?」
我搖搖頭,雖然現在渾身上下差不多隻有脖子還能動。
萬籟俱寂,晨光熹微。隱隱約約能看到啟明星冷淡的光輝。
原本光格不會這麼早恢復過來,看來兩種人格交替出現的時間線開始變得混亂。
我後知後覺,那替我清理身體的是誰呢?
楚狂拿出一管藥膏,似乎被自己接下來講的每個字所折磨:「我幫你塗,剛才洗的時候……看到有點腫了。」
他說完,整個人紅成一顆熟番茄。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此時此刻我卻仿佛被他的羞澀傳染了。
「沒事,我自己來。」
我想拿走藥膏,卻連手都抬不起來。
楚狂溫柔地按住我,以難以拒絕的央求神色。
我妥協了,翻過身趴在床上。
「小善,把腰抬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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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被無限拉長,窗外布谷鳥在叫,回應著我響亮的心跳。
「哥,」我揪緊早就皺巴巴的床單,「可以了麼?」
「再忍一下。」他仍在慢條斯理地旋轉著手腕。
「好了。」
我費力地坐起來,卻覺得後背有異物感。
?
他未免也太健康了吧?
迎上我震驚的目光,楚狂不自在地咳嗽著:「我去做早飯,你再睡會兒吧。」
可我躺下後不久,浴室有水聲傳來。
像場淅淅瀝瀝的秋雨,在我的心頭淋漓。
19
光格和暗格開始打持久戰。
代價是損耗楚狂的身體。
哪怕哥不說我也能看出來,他陷入了嚴重的焦慮和失眠。
有時我會聽見他自言自語,以未曾設想的方式窺見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
「你難道沒有肖想過他嗎,裝什麼好哥哥呢?」是暗格。
「胡說八道,我隻想照顧小善!」
光格反駁。
「是想照顧到床上去吧。分明有齷齪的心思還裝得純潔無比,真叫人惡心。」
「閉嘴!你不配談論我們的關系!」
這樣的對話持續著,可隻要楚狂不睡覺,暗格就不會佔據太多時間。
可是人怎麼會不需要睡眠呢?
他的目光越來越渙散,眼下的青黑像是不斷擴展的泥潭。隻有發現我在看他時,才會勉強擠出一絲笑來。
「哥,你去休息吧,我……沒關系的。」我勸他,卻思索不出什麼才是恰當的話。
「不行。」他直截了當地拒絕。
「小善,我問過醫生了,他是可以被戰勝的。」他握住我的手,抵在額頭,不知道是說給我還是說給自己聽,「相信哥。」
我察覺到異樣。楚狂現在熱得能把人燙傷。
「你發燒了,哥,」我當機立斷,「去醫院,不要拖。」
他最近本來就脆弱,再發高燒身體是撐不住的。
「是嗎?我都沒注意到。離我遠點,別傳染給你了……啊!」
他還在碎碎念的工夫裡,我一下子把他抱起:「我帶哥去。」
楚狂呆呆地望著我。
「怎麼了?」我被強烈的視線盯得臉頰發燙,「這樣不舒服嗎,要不然背著你?」
他露出輕飄飄到有些虛幻的笑:「小善,你長大了。」
20
醫生檢查完,皺著眉頭說情況不容樂觀。
楚狂不喜歡待在醫院,有我的原因在。
初二那年,我因為眼神兇惡又不愛理人被霸凌過。某次放學被一群混混堵了,耽擱很久,楚狂找來把我救走,但傷得很重。父母往醫院趕時出車禍身亡,我得知他們的死訊後精神恍惚,一腳踩空摔下樓梯。
明明覺得隻是睡了一覺,可在病床上醒來時,卻被告知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但我由於創傷後應激反應,丟失了這段記憶,全靠楚狂後來講給我聽。
當時他站在我床前,頭發蓬亂,通紅的眼,整個人像被連根拔起的植物,處在枯萎的邊緣。
聽到我問父母在哪,他抱著我哭了一天一夜。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小善。」
時間一晃就到了六年後的今天。
回過神來,我被楚狂輕輕牽住手腕。
「我想回家,小善。」他可憐巴巴。
我反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緩緩摩挲:「醫生建議住院,聽話。我會陪著哥的,不要害怕。」
21
楚狂睡得很安穩,暗格也沒有現身。
「給他用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護士邊調節著點滴速度邊解釋,給靠在墻邊困到不停點頭的我遞了條毯子,「陪床的家屬需要休息的話,就蓋這個吧。」
我謝過她,在楚狂身旁躺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被皎潔的月色晃醒了。
擔心把楚狂吵醒,我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傾身向前去夠窗簾,卻因為眼前的一幕怔住。
馬塞爾曾說:「瞬間的默觀可以寫成一本書。」
此刻就是這樣的默觀。
月光不是灑落在楚狂身上,而是原本就在他身上生長。
我疲憊的天使,在睡夢中也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我愛的人在我眼中當然會很美。
楚狂之於我,是一望無際沙漠中僅剩的露水。荒涼世界中唯一溫馴的存在。
我的綠洲,我的烏託邦,我的伊甸。
像是某種心靈感應,他也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尋覓我的身影。
對視。
很安靜。整個世界的星辰都落地。
拉上窗簾的瞬間,我也俯身,在他眉間印下一吻。
不摻雜任何情欲的行為,隻是為確認他的存在。
卻觸到冰冷的淚滴。
我沒有問他哭泣的原因,隻是把他的眼淚抹去。
「哥,我在這裡。」
22
楚狂出院後,我暗中計劃著搬走。
因為如果我在家的話,他出於擔心,又要和自己較勁,是沒法睡個好覺的。
搬家選在他出差那天。
「真不告訴你哥嗎?」軒轅朗難得嚴肅,「要是他找不到你,準該發瘋了。」
「等他回來前我會說。」
其實隻是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我物欲低,沒什麼行李,和軒轅朗搬著最後一個箱子往外走時,他毫無預兆地剎住腳步。
「幹嗎,馬上就搬完了。」
他沒回答,一副為我默哀的憐憫神情。
「小善。」
不祥的陰影朝我籠罩過來。
我仰起臉,心驚膽戰。
原本應該在機場的楚狂,卻出現在我後面。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
「想偷偷去哪兒?」
……
完了。
23
軒轅朗是想對我施以援手的,可是被楚狂一句扣工資給勸退了。
「小善,確實是你做得不對,自求多福吧。」他講完,一溜煙跑掉。
楚狂從背後摟住我,順勢攥緊我的手腕,聲音悶悶的:「不要哥了?」
我整個人完全被他桎梏在懷裡,但沒有試圖掙脫。
面對處在暴走邊緣的哥,應該先順毛摸。
「哥,我們總會有一天要分開的……」
我本想先提出一個假設,再告訴他我先試試獨立生活,過段時間還會回來的。
但楚狂沒讓我說完。
他解著西裝褲的腰帶,手向我背上摸索。
「哥?!」
我掙扎著,卻被他扔到床上了。
落在耳邊的語氣極為幸災樂禍:「真可惜,你哥都快戰勝我了。」
是許久不見的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