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他身上撤離:「是,所以你就自食其果吧。」
回到房裡,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6
收拾完,我拖著箱子頭也不回的走出大廳,走到院子裡的時候,我看見那些在冬雪的摧殘下幾乎枯萎的植物,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陸稍的時候。
就是在這裡,他第一次對我笑,第一次喊我小姑娘。
後來就被我纏上了,他或許會覺得自己挺倒霉的吧。
兩年多以來,他一直在將就我,包容我,這樣的一個人,我要怎樣才能做到不喜歡呢?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其實我有些後悔,可是陸稍沒有來挽留我,我不知道這個臺階該怎麼下了。
雖然這樣的想法很矛盾,可是我還是希望他像從前那樣摸摸我的發頂,說,小滿,別鬧了。
那樣我就可以不用走了,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他,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想離開他。
推開院子的木門,我回頭,看見陸稍竟然站在大廳外面望著我。
他微微曲身子靠在雪白的牆壁上,指尖的煙火被寒風吹得明明滅滅。
他隻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寬松粗線毛衣,脖頸修長,額前的短發微微有些凌亂。
看上去,他像是被鑲嵌在一副上了年代的水彩畫裡面的少年一般,明亮而淡然。
我看見他用力抽煙,一口接著一口,有些猛烈,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我沒走,我在等他叫我,可是我等了很久,久到他手裡那支煙都燃完了,他也沒有開口喊我的名字。
Advertisement
我真的走了,真的搬出了陸稍那個可愛溫馨的小四合院。
不和陸稍住在一起,我的生活完全陷入了一種極度糜爛的狀態。
泡面吃到吐,垃圾袋不到臭不換,沙發縫裡全是零食碎屑,果皮在角落裡發霉。
舒明肖罵罵咧咧來幫我收拾,他動作很大地拉開窗戶,呼啦啦,刺眼的陽光灑進來,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我搶過他手上的掃把:「你走吧,不用管我,租房子的錢我會還給你。」
舒明肖表情凝固:「什麼意思?」
我重復:「我說你走吧,不用管我,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舒明肖默不作聲的扭頭看一眼被他收進垃圾袋的各類垃圾:「你這叫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不需要人管我,你走吧,真的,謝謝你,明肖。」說完,我直接把他推出門外。
我想我病了,離開陸稍我就病了。
我被他照顧得太好,就像一直被養在溫室裡的花朵一樣,忽然沒了庇佑,忽然要面對滿天風雪,便隻能迅速枯萎。
陸稍來的時候我躺在沙發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剛剛喝過一點酒,睡意正濃。
我在網上看到說睡前喝一點酒可以助眠,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每天晚上睡著都會做噩夢,跟我媽剛去世那段時間一樣,無論起初的畫面是什麼,到了最後都會定格在血染浴室的那一幕。
每次醒來都是滿頭大汗,沒有一次是例外。
半夢半醒之間,那抹高大的身影好像先是進了我的臥室,在裡面搗鼓許久,然後又出來抱我。
他的手臂很長很有力,他衣服上熟悉的氣息爭先恐後鑽進我的夢裡,我很快就再次徹底睡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就是下午了,屋裡昏昏暗暗的,門口的一盞壁燈亮著,我剛想下床,被嚇了一跳,地面幹淨得我簡直不知道怎麼下腳。
空氣中彌漫著皮蛋瘦肉粥的香味,我呆了幾秒,幾乎是跳下床的,赤著腳奔進廚房。
陸稍正系著圍裙在切菜,高大的身影在小小的空間裡顯得有些擁擠。
那一刻,好像全世界的雪都齊刷刷落下,每一對戀人都牽著彼此的手歷經一場白頭。
「去洗澡。」陸稍抬眸瞥我一眼,命令的語氣。
我歡快的跑去浴室,把自己從頭到腳搓了一遍,亦舒怎麼說的來著,隻要洗個熱水澡就可以重生了。
正吹頭發的時候,陸稍推開門進來,他一言不發的拿過我手上的吹風機幫我。
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經常纏著他幫我吹頭發,我頭發長,自己吹總是費力又費時間,他幫我的話十分鍾不到就好了。
陸稍很高,就算是望著鏡子裡的他,我也要微微仰著頭才行。
「陸稍。」
不知道是不是吹風機的聲音太大了掩蓋了我的,他沒有應我。
「陸稍。」我又喊。
這次我可以確定他聽到了,隻是不想應我而已,因為我看見他的睫毛顫了顫。
陸稍好像在生氣,吃飯的時候也不說話,但是會偷偷拿眼睛瞄我,也會給我夾菜。
以前他都會像個長輩一樣問我這幾天學習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困擾或者需要他幫助的地方之類的,現在卻這麼安靜。
沒辦法,我隻好說:「你不是說我的事你不管了嗎?」
說出口我就後悔了,顯得我有多麼斤斤計較一般。
他管我,明明我比誰都開心,他那句話,明明我很清楚就是一句氣話。
「我不管你誰管你。」陸稍一邊說,一邊起身收碗。
「你……」
「啪!」我話未說完,陸稍手上的一隻碗掉在了地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我揶揄他:「不想幹活就直說。」
陸稍愣愣的看一眼自己的手,又愣愣的看一眼地上的碎片,站著沒有動。
我跑去拿了掃把和鏟子:「好了,你休息一下。」
最後是我洗的碗,陸稍靠在廚房門口看著我。
「小滿。」他喊我,聲音喑啞低沉。
「嗯?怎麼了?」我回頭。
「明天我教你做菜吧。」
「為什麼?」
陸稍就笑:「你幾歲了?以後一個人的時候被餓死了怎麼辦?」
「我怎麼會一個人呢,我不是還有你……」話未說完,我就看到陸稍暗淡下去的眼神,立刻住了嘴。
他好像又要生氣了,算了,不說就不說吧,先依著他,反正我還是會繼續纏著他。
那時候,我是如此篤定這輩子會和陸稍在一起,如此篤定我會和陸稍在一起一輩子。
後來,我這個心願終於實現了,但卻隻實現了一半。
陸稍真的開始教我做飯了,從我喜歡吃的可樂雞翅下手。
「先將雞翅雙面劃口,冷水下鍋,放入姜片和蔥段一起煮,過程中記得把白沫撈起來,也別煮太久,感覺四五分熟就可以了,然後準備丁香八角花椒桂皮,放油翻炒,倒入可樂,慢火收汁。」
步驟聽起來真的很簡單,沒有任何高難度無法理解的地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做出來的就是糊的。
陸稍真的是滿臉嫌棄,我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他說:「小滿,你已經笨得出乎我的意料了。」
一本正經的語氣,真的很欠揍。
7
接下來,陸稍又教我做了糖醋裡脊,和幾道普通的家常菜,依舊是學得馬馬虎虎。
「小滿,很多事不能太著急,就像這輩子我們要走的路一樣,隻要確定了方向,就不要慌,我們要去哪裡,去做什麼,都和沿途的風景無關,所以我們要選擇坦然的接納並且熱愛這段旅程,隻有這樣,我們才不會覺得累,才會覺得來人世間這一趟修行是有意義的。」陸稍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飄在窗戶上的雪花還要幹淨。
一知半解,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拉拉他的衣袖,說:「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陸稍,你最近好像有點奇怪……」
陸稍就笑:「因為我的小姑娘長大了,我要趕緊再裝裝大人,不然怕沒機會了。」
後來我想,陸稍那段時間是怎麼瞞過我的,便是因為他永遠從容冷靜,叫我看不出半點破綻。
「陸稍,我想吃那家酸奶糕了。」
「好。」陸稍笑著應了一聲,走到一旁的衣架子上取外套。
我伸手把他外套兜裡的車鑰匙取出來放在茶幾上,他不解的看著我。
「我想坐公交車。」我說。
陸稍無奈:「好。」
外面下著雪,有小孩子在嬉戲打鬧著,我側過頭問與我並肩而走的陸稍:「公交站還有多遠啊?」
陸稍想了想,說:「按照你的速度來,可能還要走十五分鍾。」
我停下腳步:「太遠了。」
陸稍挑眉,未語。
我亦不動聲色的看著他。
我們這次也算是和好了吧,那……
我心裡的ṭũ⁶小九九還沒拼全,陸稍就走到我面前蹲下,「上來。」
OK,計劃成功。
看,陸稍就是陸稍,永遠最了解小滿。
陸稍的背很寬,跟他的懷抱一樣,我把臉緊緊貼在上面,鼻尖縈繞著隻屬於他的獨特的薄荷香味。
「小滿。」陸稍忽然止住步子,微微側頭。
「怎麼了?」我抬起頭,看見他堅毅的臉部輪廓。
「哥哥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
我不喜歡聽他用「哥哥」這個詞,我說:「陸稍,你最近真的有點奇怪。」
「還不是因為你不夠聽話,哪有做家長的不操心?」
我對「家長」一詞很受用,於是開開心心的說:「好的,家長,我以後會聽話的。」
陸稍輕笑一聲,背著我跑起來,我被嚇了一跳,死死勒緊他的脖子。
我想喊他的名字,可是雪風與我正面相對,我沒辦法呼吸,隻能把臉深深埋進面前的溫柔漩渦裡。
「小滿,可能過段時間我會去出差,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回來的公交車上,陸稍這樣說。
出差?哦,陸稍是老師,出差可能就是去別的更高級院校聽課學習吧。
「好,去幾天啊?」
「不久,三四天。」
後來我想,如果我當時細心一點,一定就能捕捉到陸稍眼角眉梢那一絲淺淺的慌亂。
那天晚上分別的時候,我站在小區下面看著陸稍上車,看著他發動引擎駛出一段距離。
舒明肖是幫我租在第五層的,等我乘坐電梯上樓到家後,手機響了起來,是陸稍。
我接通,喊了聲陸稍的名字,沒有收到回應,隻有無限長久的沉默。
那一刻,我莫名覺得,命運好像在對著我醞釀一場巨大的爆發。
「陸稍?」我又喊了一聲,音線已經有些顫抖。
又過了會兒,電話裡才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嗯……剛才信號不好,我就是忘了跟你說,今天夜裡會降溫,你注意點兒。」
我松了口氣:「打過來又不說話,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嚇死我了。」
陸稍是第二天下午三點的飛機,我去送他,在人聲鼎沸之中,他伸手揉揉我的發頂,隻說了一句話——「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好的,家長。」
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融入人群,再消失於人群,我才轉身往外走。